第9章 一回奉旨辦事,做得不好,父皇可否能輕罰?” (5)

公主心中可曾有結果?”

她能想到他原本極有可能是官宦人家,若是因為反對父皇被父皇滅族,她想到這裏便不敢再想下去。

他嘆氣,“公主到底不信我,便是你心中最可怕的猜測是對的,我依舊不會遷怒于你,你我都是無辜的,都是仙人手中的棋子。如今我跳出仙人掌控,便會面臨懲罰,我只希望公主相信我心中沒有恨,以及我對你的感情。”

兮妍敏銳捕捉到他的心焦意亂,試探道:“可是父皇發現你的事了?”

蕭泓澄搖頭。

兮妍有些着急,若猜測是真,父皇必定不會容納蕭泓澄,而她的求情未必有用,便是以命逼迫,怕是也只會落得天涯相隔的境地。

她着急,他反而心靜了。

倆人相對無言但又舍不得走,兮妍注視倆人相疊的身影良久,擡眸笑了,走進幾步扯着蕭泓澄的袖子笑道:“你随我來。”

她小跑着,風吹着她的長發飄蕩在他面前,發梢輕撫他的臉,絲滑而又柔軟,他上手去碰,發絲穿過指縫溜走,手有餘香。

她回眸淺笑,眉目彎彎,她拽着他的衣袖,他從心頭扯出一根線纏在她手上。

兮妍拽着蕭泓澄跑到自己的寝殿,讓宮人都離得遠遠的,找了一塊絲帕鋪在梳妝臺上,打開幾個珠寶盒倒出裏頭首飾,複捧着來到蕭泓澄面前:“你伸手。”

蕭泓澄依言。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退後一步,“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出來的,但一定是在這個房間,比起風花雪月,性命寶貴得多,你現在就走,這些東西應該足夠你去一個偏僻小鎮過上富足生活。”

手中珠光寶氣,随意一樣都是價值千金的寶貝。

他有些眼熱,拿着東西走到她的梳妝臺放下,再一樣樣放回原來的盒子,“我從不覺得我們之間是風花雪月,我舍不得公主,我不會走。”

鏡子清晰映出他紅色的眼圈,她亦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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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泓澄擡眸與鏡中的她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揚起笑容,笑着笑着,再也裝不下去。

眼淚來得迅速,兮妍眨眼間,一大滴晶瑩淚珠被纖長睫毛帶出,顫顫巍巍在睫毛上逗留一下,便滴落在芙蓉地毯上。

他想走近為她拭淚,她快速倒退幾步,返身淚如泉湧。

蕭泓澄想上前去擁抱她,又生生止住,她哭只是因為她還沒有猜到他到底是誰。

他快要被這種無力感逼瘋,忽然懷中多了一個嬌軟身軀,她抓住他的衣襟,粉色指甲泛白,身子不住顫抖,悶悶的哭聲就像是受傷的幼獸在哀嚎,分外讓人憐惜。

他手擡至半空又頹然放下,他不配。

哭了一會子,她平靜抹淚,睫毛被淚珠打濕,三兩根糾在一塊,擡眸眼中水光又溢出來,快速滑過哭紅的臉頰,滴落在他手心。

掌心的淚重千斤,他艱難開口:“第三個提示,我姓蕭。”

她倏地擡頭,他一臉肅穆。

她搖着頭踉跄退後幾步,差點被四季屏風絆倒,她扶着屏風先是笑得全身顫抖,而後哭得撕心裂肺,“蕭泓澄,你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陸南浔:看到沒有,你哥哥如此混蛋!

星妤:閉嘴,快向未來嫂子賠禮。

陸南浔(冷漠):叫一個比我小十歲的嫂子?wtf?

☆、身世暴露

蕭國覆亡時,劉穩還是個剛入朝為官半年多的小翰林,那時朝廷被奸臣搞得烏煙瘴氣,他這種沒有靠山且家貧的,只有被欺負的份。

付國建立後,他被外放去到偏遠地區做縣令,由于政績突出一路升遷,前年被調回京謀了個禮部侍郎的缺。

公主主辦秋闱,禮部上下都非常重視,好在雖有磨難,終是順利完成。

放榜日他也去看了,正準備回府,突然看到韓家少爺與一男子閑話,那男子儀表不凡,長得有些眼熟,讓下人去打聽其名次,卻是亞元。

名字與人連在一處,霎那間劉穩想到多年前驚鴻一瞥,寵冠後宮的麗妃,一見之下再也難忘懷。這麽多年過去,心中的她雖已面目模糊,但見到蕭泓澄,他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人如其名,他需要穩妥确認。

跟在他身後等他從書院出來,隔着車窗簾與他對視時,他清楚感知到他的不羁與無所畏懼。

是不是就是同一個人,他無法百分百确定,但為了以防萬一,也為了自己的前程,他選擇告知皇帝。

諾大的禦書房只剩下倆人,皇帝沉聲道:“說吧。”

劉穩跪下道:“不知皇上可覺得今年的亞元可疑?”他敏銳捕捉到帝王的氣場變了,心中一松,“前朝的六皇子也叫蕭泓澄,與亞元同年同月同日生。”

翡翠扳指碎成兩半掉落在地摔成碎渣,皇帝看着自己的左手沉默,良久道:“朕知道了,這件事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

“是。”

待劉穩離去,皇帝讓人把替前朝皇室收屍的人找來。雖然心中已經認定蕭泓澄就是前朝餘孽,但還想再确認一下。

只是人找來了,卻也沒有結果。

來者一臉茫然:“啓禀皇上,奴才對照了前朝玉牒上的名字确認了,一個不少,全部都在。”

皇帝順手摔碎了茶盞,“廢物!”

四喜忙讓他出去,提議道:“皇上不妨讓宮裏的老宮人過來回話,他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

幾十個老宮人,你一言我一語,不知誰就把麗妃剛出生三個月的女兒還未記上玉牒的事情說出來,榮德在裏面汗如雨下,小主子怕是在劫難逃了。

皇帝不住冷笑,出了這個麽大差漏,他居然沒發現,還讓那前朝餘孽長大成人到宮裏來迷惑他女兒,是不是還想着不費吹灰之力重新奪回江山?真是欺人太甚!

當下怒道:“把蕭泓澄打入死牢!”

“公主,皇上下令把蕭畫師打入死牢,現在侍衛已經去抓人了!”雲夢跑進來道。

兮妍剛午歇起在梳妝,聞言立即起身,宮女正在梳頭,這一起就扯下了好幾根青絲,兮妍蹙眉提着裙擺便往如意館跑去。

到時蕭泓澄被反扣雙手,脖子上架着刀被押走,如意館畫師站在門口面面相觑。

他似有所覺,回頭便與她四目相對,還緩緩一笑。

皇帝并未召見蕭泓澄,他徑直被壓去了死牢。

罪大惡極不日就将被處死的兇犯猛地見到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進來,煞有興趣地詢問:“你這小子油頭粉面的,莫不是偷了人家婦人被送進來的?”

真到了這一刻,蕭泓澄一點不緊張,還有興趣與他們玩笑:“婦人倒不至于,癡心妄想人家閨女罷了。”

死牢一下子活絡起來,大家有模有樣地猜測是個什麽樣的故事。

蕭泓澄靠在冰冷的鐵欄上望着牢頂照射下來的一小束光出神,灰塵圍着光不停轉圈,沒有盡頭。

兮妍回到掬月宮重新梳妝,行至禦書房,皇帝沉着臉批閱奏折,兮妍默默跪在一旁不言語。

良久,皇帝憤怒擡頭,手中朱筆被惱怒地摔在墨色地毯上,還有幾點飛在兮妍銀色百褶裙上,“你做這模樣是什麽意思?”

兮妍從未見識過父皇對自己發火,明知道自己理虧,還是忍不住掉淚。

為了一個男子對從小就捧在手心的女兒發火,皇帝頓時後悔,但君王顏面擺在那兒,如何拉得下臉去哄?

四喜正準備勸公主先回宮,就見公主擦幹眼淚道:“父皇可是一定要處死他?”

皇帝正眼打量兮妍,眉頭擰成結,“你都知道了?”

兮妍跪着靠近皇帝,“女兒早兩天前知曉,但他心中沒有恨,求父皇饒他一命!”

皇帝怒極反笑,“朕養的好女兒!含在嘴裏十四年,為了一個狼子野心的男人,居然可以背叛朕!”

兮妍哭着搖頭,“不是的,女兒絕對不會背叛父皇。”

皇帝沉沉看着兮妍,“你的舉動不是背叛是什麽?”

沉甸甸的氣勢壓來,兮妍心驚不已,試探着抱着父皇小腿,似乎這樣就能找回曾經溫和的父皇,“父皇息怒!女兒只是……”

只是什麽,卻說不出口。

皇帝想要一腳踢開,到底理智還在,捏住她細弱胳膀拉離,“付兮妍,你的父皇屠他滿門,你若是蕭泓澄,你心中會不會有恨?”

她只道:“他心中沒有恨。”這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的。

皇帝冷了心思,“你若是如此癡迷不悟,朕的江山可不能交到你手中。”

“皇上息怒!公主還小,只是一時被歹人蒙蔽雙眼。”四喜等人跪下求情。

她頭疼得厲害,腦袋嗡嗡作響,明知自己要做的是求情,卻忍不住笑起來,頭上珠釵因身體震動紛紛往下掉,她道:“父皇盡管交給別人就是,這天底下比女兒合适的人多的是……”

“啪”清脆的巴掌聲斷送了父女争吵。

匆匆趕來的皇後跪下道:“臣妾教女無方,求皇上讓臣妾帶她回長春宮管教。”

皇帝目光看向殿外,“可。”

皇後拉起臉蛋紅腫的女兒疾步離去,到了長春宮厲聲道:“跪下!”見女兒揚着頭一臉不認輸地站在殿中,皇後氣得想再伸手,只是剛才那一巴掌打狠了,自己的手現在還是紅的,更別說女兒的臉,便氣得渾身發顫。

雲華連忙去拉兮妍,見她不屈服,便壓着她跪下。

兮妍咬着牙根不言語,她受不了母後如此對她。比起父皇,她更喜歡母後,她幼時只是摔跤磨破掌心,母後都心疼落淚,這次不問緣由就打她。不做這公主也好,她也煩這煩瑣的規矩。

才打定注意,擡眸便見皇後捂住心口不住哽咽,淚如雨下傷心不已,兮妍眼淚呼之欲出,跪地向前靠近皇後,“母後……”

皇後再也忍不住大哭,兮妍亦抱着皇後的腿哭泣,母女二人好生哭了一通,待雲華伺候二人淨面,皇後這才捧着女兒的臉看傷,讓雲華取來玉容膏輕輕塗抹,并輕柔地呼氣,恐弄疼了她。

眼淚滾滾而下,片刻便把藥膏洗淨,兮妍撲在母後懷裏不由得又哭了起來。

皇後眼眶也再次濕潤,撫着女兒後背道:“母後不是真的要打你,但你和你父皇心中都有怒,你又口出狂言,若是母後不制止你,你父皇一怒之下便會應下你,”低頭看向女兒,“君無戲言,你可知你差點犯下多大的錯?”

兮妍把臉埋在皇後頸窩處,悶聲悶氣道:“不就是不做公主,有什麽大不了的,做平民百姓自由多了。”

皇後淺笑,嘆道:“你是錦衣玉食長大,不知百姓疾苦,平民百姓是自由,可他們的苦是生活困難。你這細皮嫩肉的,可是能養活自己的?”

兮妍不說話。

皇後繼續道:“你還跟在你父皇身邊學習了幾個月,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你與你父皇對着來,可是會讓事情好轉?他是皇帝,面子大過天,你下了他的面子,你所求之事可還能成?你該慶幸你父皇只有你一個孩子。”

“你可知道錯了?”

兮妍一開口又是哭腔:“女兒知錯,可我不想看見蕭泓澄死。”

皇後正色道:“你如實回答母後,你是不想蕭泓澄死,還是舍不下他,想着往後徐徐圖之與他長廂厮守?”

兮妍無法回答。

皇後心中微沉,然一生只得這麽個冤家,不幫她幫誰?

“若是後者,母後也不再攔你;若是前者,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你父皇消氣。”

作者有話要說: 兇犯:看上人家女兒怎會被送進死牢?

蕭泓澄:事情是這樣的,姑娘一見我就要死心塌地嫁給我,因為我家窮,她就把我養在她香閨,那日子美妙的,啧……

兇犯:然後呢?

蕭泓澄:然後我就夢醒了

☆、錯在何處

皇後設宴,并親自去請日理萬機的皇帝。

縷縷清香從瑞獸銅爐內緩緩飄出,進入肺腑,不動聲色安撫着世人的焦躁與疲憊。八仙檀木圓桌上清一色的天青色薄胎碗碟,美味珍馐令人暫忘煩惱。

盛裝打扮的皇後接過兮妍擰幹的濕帕伺候皇帝淨手,請皇帝落座後斟上一杯美酒奉上,用眼神示意兮妍布菜,笑道:“皇上嘗嘗我的手藝。”

皇帝并不動筷,悶飲一杯道:“皇後有好幾年沒有下廚了。”

言語聽不出喜怒,似感嘆,似嘲諷。

皇後僵着笑,執着白玉筷親自給皇帝布菜,“有皇上寵着,我倒是越發懶散,往後自當時常下廚。”

皇帝勾勾唇,不置可否。

皇後深知今夜哄不好皇帝,讓皇帝冷了心思,往後他們的生活必定天翻地覆。讓宮人都出去,冷着臉厲聲道:“付兮妍,你還不跪下認錯?”

兮妍重重跪地,“女兒知錯,求父皇息怒!”

皇帝看着手中的金樽杯,“錯在何處?”

“女兒錯有三,其一為了一個外人出口中傷我們的父女情誼;其二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父皇要置他于死地;其三恃寵而驕,任性妄為,辜負父皇栽培。”

“你知道朕最氣你的是什麽嗎?”皇帝側身看向匍匐在地的女兒,“是你到現在還沒有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朕選的皇位繼承人,遇事不先考慮一個國家的安穩,偏讓那兒女情長左右了!”

兮妍瞬間被捏住了命脈,她享受了儲君的榮寵,卻不行應盡的職責。

皇帝不忍看她全身發顫的模樣,移開視線道:“你現在說說,你作為儲君,你應當如何處理這件事?”

“應當在發現端倪時就立即掐斷對他的情,發現他的秘密第一時間就告知父皇,在父皇将他打入死牢時,應該獨善其身不過問其事,遺忘他做個合格的儲君人選。”

見皇帝臉色有所緩和,皇後暗暗松了一口氣,然下一刻又被女兒推到懸崖峭壁之上。

兮妍擡頭,“可是父皇,女兒說的這些都是假設,事情到如今早已回不去曾經。”

皇帝怒吼:“這便是你的認錯?朕看你是一點錯都沒有!”

皇後跪下,“皇上別動怒,小心氣壞了身子。付兮妍,為人女的孝道便是你這樣的?”

這話像一個重重的耳光扇在兮妍臉上,她望去,心中如山一樣高大的父皇,雙鬓已經夾雜白發,眼角紋路很深,眼中盛着對她的失望,以及她給予的無力頹敗。

眼淚簌簌而下,哭得不能自已。

皇後見此,亦跟着落淚。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自己腳邊哭,皇帝心中也不好受,彎腰扶起愛妻,嘆道:“都別哭了,用膳吧。”

皇後立時止了眼淚,把酒拿到一旁,給皇帝盛了一碗山珍松茸湯,“好在天氣還不冷,這湯剛好入口。”說完不着痕跡瞥了一眼兮妍。

兮妍抹淚起身,用膳時還沒有緩過勁來,默默吞咽着,也沒發覺眼淚混着米飯一起咽下。

見此情此景,心腸再堅硬的人也會軟下心來。

皇帝深深嘆氣,心中安慰着自己,女兒還小,不懂事可以教,犯不着吼罵。

用過完膳,一家三口漫步閑庭消食。

夜色濃稠,天上彎月被雲遮擋,幾顆星星也暗淡無光,壓抑如影随形。

皇後慢了兩步,把空間留給父女二人。

兮妍腦海很混亂,蕭泓澄的問題在于,不論他有沒有謀逆之心,他流着蕭氏皇族的血脈,這便是原罪。若她是皇帝,也不見得容得下他,偏偏她丢了心。人若沒有心,活着不就如死人一般?

皇帝道:“你覺得蕭泓澄罪不致死,是因為他沒有表現出任何傷害。可你跳出來看看,若是他的身世不被發現,因為你喜歡他,父皇母後寵你自然不會為難你們,往後你們結為伉俪,你說這江山到底是姓付還是姓蕭?”

兮妍渾身血液逆流。

他說過,他是心懷不軌,也是見色起意。他沒有隐瞞,是她選擇自我蒙蔽,

他如此聰明,發現自己的秘密被發覺卻不逃跑,是不是就等着她今日的表現?

有她這個傻瓜為他求情,他過了這生死劫,往後還有什麽可怕的?

腦袋疼得快要爆炸,抓住皇帝的手想說什麽,轉眼便暈了過去。

太醫來診,只說思慮過度,沒有大礙,但需要好生将養,若是長此以往,恐落下病根。

皇後坐在架子床邊給兮妍擦汗,只見她夢中也不安穩,額間不停冒着汗珠,牙齒緊緊咬着也不吐露半點心聲。女人總是比男人容易心軟,此刻皇後覺得不管蕭泓澄是不是前朝餘孽,只要女兒開心,她怎麽妥協都可以。

側頭去瞧皇帝,他眉頭緊鎖,一臉憂心。

“皇上……”

不待皇後說完,皇帝起身道:“你陪妍兒,我去勤政殿,今夜就歇在那兒了。”說完就大步離去。

皇後捂嘴哭泣,若是他們父女都不妥協,她該如何選擇?

兮妍夢中回到與蕭泓澄相識那晚,她靠在床上等待他揭開水紅色灑金床幔,很顯然她吓着他了,他愣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麽。

她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床邊的人慢慢擡頭,“你既已知道,何須再問?”

“我想要你親口告訴我。”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長什麽樣。”

她聽得想落淚,下一刻一道白光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胸口一痛,沒有流血卻插着一把匕首。

他面無表情道:“我本意不是如此,但你把我認出,我便不能留你了。”

“公主?”雲夢喊道。

兮妍睜眼看了看四周,再摸摸自己心口,緩緩吐出一口氣,擁着青底碎花蠶絲薄褥沉思良久,方才由着雲夢伺候起身。

“公主金安。”外頭宮人請安聲音響起。

皇帝皺眉,不過一夜,人還是那個人,感覺卻天差地別。

她身着藍語月華裙,蓮步輕移帶出裙擺皺褶間的流光暗彩,頭上只戴着珊瑚蝙蝠簪,略施脂粉,單看這些,不足為道,配上她靜如深淵的眼神,恰似那浴火重生的鳳凰,讓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視。

皇帝清清嗓子,“朕不是吩咐讓你修養幾日?”

兮妍恭敬道:“女兒并無傷病,讓父皇擔心了。”說着便取了一疊奏折去隔壁書房。

她如此,倒是讓皇帝摸不着頭腦,想着皇後許是知道些什麽,便讓人請皇後過來。

皇後也不知女兒為何會這樣,問她只說自己醒悟了。怕她強裝堅強憋出病來,便讓人喚程思涵進宮試探一下。

兮妍淺笑道:“我沒事,是父皇母後多心了。”

程思涵并不知其中具體原因,只知表妹喜歡上一個不能喜歡的男子,也不好貿然去勸她,只以自身情況去點她,“我也覺得表妹不像有事。一直想進宮來看看表妹與姑母,只是家事繁忙,一直到現在才進宮來。”

兮妍順勢問:“表姐不是說将軍府人口簡單,怎會連半天時間都擠不出來?”

程思涵道:“怪我報喜不報憂。将軍府人口雖簡單,但奴仆衆多,你也知道我婆婆不管事,小姑子早已出嫁,家務全部由奴才自己做主。我接手後,總有那麽幾個奴才不服氣要蹦跶。再者婆婆雖說不讓我每日都去晨昏定省,但我作為新媳婦也不能真那麽不懂事,時而還有些打秋風的親戚需要應付。夫君他事忙,有時候與同僚喝酒到很晚才歸,回來倒頭便睡,一天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為人婦的日子可不比得做姑娘家,我現在好生羨慕表妹。”

兮妍微笑着聆聽,表姐成親後稍稍豐腴了點,一襲紅底牡丹流紗裙顯得身段十分妖嬈,眉宇間比在閨閣時舒展許多,許是日子舒心,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着迷人自信。

她這般模樣來勸誡自己不要盲目,倒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不過她也想通了一些事,父皇只是把他打入死牢,并未下令斬殺他,她的生活不能因為蕭泓澄而亂了套。不論他有沒有父皇說的那種意思,她要做的便是等他自證清白,這樣她才有理由相信他。

若是父皇非要殺了他,她會請求父皇放過他,餘生再不相見。

“表姐只說成親的不好,好的方面怎麽不說?”

程思涵一噎,若說美了,表妹更一條道走到黑怎麽辦?

兮妍璀璨一笑,“我沒事的時候畫了個長命鎖花樣給玉石工匠打造,表姐同我去瞧瞧看工匠給我小外甥做好了沒有。”

程思涵俏臉緋紅,這個月的月事推遲了幾日,不會被表妹金口言中了吧?

連程思涵都問不出問題,帝後深感問題之嚴重,一時也沒人去管蕭泓澄。

作者有話要說: 蕭泓澄:一只虱子,兩只虱子,三只虱子……

兮妍:一把匕首,兩把匕首,三把匕首……

☆、獄中之吻

蕭泓澄在死牢裏面的日子沒有想象中那麽死氣沉沉,每個死囚犯都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每日聽這些人談女人、吹曾經、說往後,他也能暫時不去想自己的往後。

今日吹噓的是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他大馬金刀坐在地上,驕傲神情還當自己是占山為王的強盜頭子,“想我袁中天曾坐擁幾百兄弟,三妻四妾算得了什麽?我山上的女人便有十多個,山下的相好數不勝數,這還不是最值得炫耀的,你們見過銀子疊起來的牆嗎?”

正說到緊要關頭,腳步聲響起,衆人頓時畏畏縮縮靠在牆角不言語。

獄卒打開關押蕭泓澄的牢門,“出來,有人要見你。”

手上腳下都戴着枷鎖,走路間叮叮作響,時刻提醒着,他是一個罪犯。

獄卒把他雙手吊在牢中大堂審問的位置,确認他掙脫不開,這才出去請人。

蕭泓澄勾着半邊嘴笑,在來者掀起墨綠色蓮花鬥篷帽子時道:“還以為今生再也等不到你了。”

調笑的語氣在此等環境下是不合時宜的,來者像是沒有聽見,掏出一塊百合絲帕擦拭凳子與桌面,這才落座。

她默默打量他,蓬頭垢面比前些日子出考場時還要狼狽,身上的囚服看不清顏色,也不知被多少人穿過,還光着腳,眼神倒是一如既往地潇灑不羁,怎麽看都讓人不舒服。

兮妍收回視線,“本不想來,但你我相識一場,還是來告別一番。”

他輕笑,“獄中其他人的親友來探望,總會備上一份好酒好菜,怎生身為禮儀典範的公主卻如此小氣?”

她理了理袖口,淡淡道:“你若是在裏頭吃不好,等會出去我便吩咐他們給你準備好的。”

蕭泓澄再裝不下去,幾天不見,她全然似變了一個人,他再也看不透她在想什麽。如今說這話的意思是要與他撇親關系?

他審視她,她大大方方由他審視。

待他眼中暗淡無光,這才繼續說道:“誠然你是無辜的,是我把你弄進宮,也許你一開始并沒有私心,但人心的變化往往就在生活點滴中發生改變,我種的因自由我來承擔後果。”

她直視他眼睛,語氣沒有半分波瀾,“我會求父皇饒你不死,從此上高水遠,各自珍重。”

他悶笑,繼而大笑,她終究還是把刀插在他胸口。

痛,但他不接受。

他說:“要是這世上真有忘情水,那我便信了公主的忘情與無情。可是公主喜歡我,皇上又一定要殺了我,公主為了讓我活命,便只能做出讓步妥協。真是好生讓人感動!”

她不為所動,“你沒聽過天家無情麽?天家的情建立在沒有利益沖突的基礎上,你我如今有利益沖突,為了我自己,便只能舍棄你。”

她從進來到現在,連氣息都不曾紊亂過,他問:“那公主你喜歡你的選擇嗎?”

兮妍道:“談不上喜歡與否,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從此以後我半夜不會被吓醒。”

她若是答非所問,他還能安慰自己,她直面回答,他無言以對。

她起身,“政務繁忙,我就不久留了。”

蕭泓澄邪邪一笑,“公主過來,我還有個秘密沒告訴你。”

她并不上當,“此處無人,你有話可以直說。”

他道:“那可不一定,比如你那兩個暗衛不就是來無影去無蹤?”她還是不動,他唯有加大誘惑,“公主如此照顧我,我也當投桃報李不是?是關于那個密道所在地。”

兮妍摸着腰間的羊脂玉魚佩思忖片刻,複輕移蓮步靠近他,在距離他一臂之遠止步。

他搖頭,“我雙手被俘,公主還擔憂我能掙脫不成?”

她答非所問:“我嫌你臭。”

蕭泓澄漲紅了臉,只是臉上髒兮兮的也看不出來。他死死盯着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沒有他,她眉目越發鮮妍,紅口白牙損人也越發利索,身上的馨香讓他想得要命。

他一副“你不過來我不說”的無賴表情,兮妍不願意與他做無謂的對峙,上前一步道:“可以說了吧?”

近在咫尺,他火熱氣息吹起她鬓角碎發,一起一落讓她很不舒服。

他啞聲道:“自是可以。”

頃刻她便感覺唇上一熱。

兮妍快速推開他,并賞了他一巴掌。

他無所畏懼地揚起笑,咂巴下嘴,口齒生香。

她轉身狠狠擦拭了紅唇,又到桌上倒了一杯粗茶漱口。

他眸色幽深,“兮妍,你這一生都不能忘記我了。”

兮妍緊咬紅唇,眼中已浮現水光,語氣頗為冷酷:“本宮往後可以有無數個男人,你算什麽東西?誰還記得你!”

他不後悔,不如此,他們必定從此相隔天涯。

他正色道:“兮妍,死和離開你,我選擇死。”

“随你。”說完兮妍便疾步離去。

兮妍一去死牢,皇帝就知道了,本以為她會來與自己說什麽,誰知回來後在隔壁認真處理公事來,皇帝很是抓狂。

午膳後,皇帝不經意問:“聽說你去看蕭泓澄了?”

兮妍放下薄胎蓮花盞,颔首道:“他與以往一樣,沒有半點悔改。”

悔改?死囚犯需要悔改?皇帝沉了臉,“去地下悔改也是一樣的。”

兮妍道:“女兒有件事一直沒有和父皇說,幾個月前女兒高熱那晚就認識了蕭泓澄。那時女兒雖燒糊塗了,但還是認得他不是宮裏的人,有那麽一刻我感覺他是來殺我的,可他最後平靜離去。”

皇帝驚起,不可思議地看着女兒,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他們的?

“你明知道他懷恨在心,你還給他制造機會進宮?只一面,只一面……”

只一面就喜歡上了,往後相處上了心,就算他動機不純,依舊包庇他!掩護他!保護他!

兮妍跪下,“女兒曾經腦袋犯渾,好在他心底還有良知沒有加害女兒。父皇,蕭泓澄并非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他無法決定他的出生,但他可以決定他的以後。他五歲離宮,記得宮裏的一切,他若是想要回來,不用籌謀十五年,直接用重金買殺手由密道進宮就成。”

皇帝心中驚起驚天駭浪,只問:“密道在那兒?”

“女兒只知在掬月宮,具體在何處只有蕭泓澄知道。”

皇帝片刻都等不了,便召集侍衛與宮人去掬月宮尋找。

大到床櫃,小到花瓶擺設,所有的東西全部搬動檢查,地板都逐一确認,能找的都找了,就是沒有發現半點端倪。

皇帝皺眉:“繼續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兮妍表面雲淡風輕,袖子裏的手緊緊攥着,這是蕭泓澄唯一的活路,可不能被找出來。

皇後聽到消息趕過來,不解道:“這是做什麽?弄得這樣亂,妍兒晚間怎麽睡?”

皇帝冷哼,“她膽大的很!明知道藏着密道會有人來刺殺,她還在裏頭住了幾個月。”

兮妍低頭不語。

皇後聽四喜講完事情經過,想了想笑道:“何必如此麻煩?不是說蕭泓澄和他妹妹是被一個太監帶出宮的?那太監必定也知道密道所在,把他抓過來審問不就知情了?”

皇帝緩了臉色,正準備吩咐人去辦,就聽女兒道:“父皇不可!這件事本來可能就兩三個人知道,那太監見有侍衛來抓人,必定聯想到蕭泓澄出事。若是他大喊,不就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皇帝沉沉看着兮妍,“那就晚上去,若不放心,先給他們點上迷煙。”

兮妍再無話可說。

皇帝冷聲道:“就說你近日怎麽不同尋常,原是想換個法子折騰。”

皇後蹙眉,皇上這話有點難聽了,把兮妍推至身後道:“罪犯定罪前還有個申辯機會,皇上為何不聽聽蕭泓澄是怎麽說的?”

到底是多年夫妻,一點就到位。

皇帝雖做了十五年的皇帝,可每每想起前朝皇帝,心中依舊不痛快,都是皇帝,他憑什麽瞧不起他?他不過是命好有祖宗給他打下江山繼承皇位,而他卻是與他祖宗一樣的皇帝,他有什麽資格來瞧不起他?

這麽多年糾結此事,得知他還有兒女存活于世,怎麽可能放過?必定要大卸八塊方能解恨!

此時被皇後提出,若是不答應,好似害怕一般,便沉着臉道:“朕倒要看看,他能說出個什麽花來!”

皇帝走後,皇後讓衆人停止尋找,并把東西歸位。

到底擔心那太監聽到風聲來尋仇,問道:“你真不知那密道在何處?若是帶蕭泓澄出宮的太監來尋仇就完了!”

兮妍搖頭,她是真不知。

“母後無需擔心,就算他來,他還能敵過青徽和宮裏的侍衛們?”

皇後依舊憂心,便計劃着給女兒換個宮殿。

作者有話要說: 蕭泓澄:今日親了未來媳婦一下,真開心。

囚犯:沒見識的小孩子才覺得親一下就開心,我們成年人是要身心交流才算得上真開心。

☆、敢問皇上

金銮殿的龍椅底座很高,早朝時文武百官站着,皇帝坐着也能俯視朝臣,時刻彰顯着君臣不可跨越的等級。

此刻皇帝端坐龍椅上,殿內金色的地板猶如一塊塊金磚,戴枷鎖穿囚衣的蕭泓澄跪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渺小得猶如一只螞蟻。

但皇帝心中怒火卻愈演愈烈。

他惱火自己錯把蕭泓澄召到這裏來審問。

這是上朝的地方,他蕭泓澄又不是臣子,何德何能能來此?

心中又有一絲愉悅,他是天命所歸的皇帝,蕭氏皇族也得跪在他的腳下。

冷聲道:“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蕭泓澄道:“回禀皇上,我要說的便是我是蕭泓澄,而不是蕭氏皇族的蕭泓澄。”

皇帝冷嗤,眼神帶着蔑視,“為了活命,連祖宗都能抛棄。”

蕭泓澄搖頭,“蕭氏皇族在十五年前就不存在了,蕭姓早成為了普通姓氏,我也成為了普通人。”

“即是普通人,就該過普通人的生活,你進宮來就表示你并不想成為普通人。”

他原是準備做一輩子的普通人,可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他便不想成為普通人。

蕭泓澄道:“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不也是因為一面之緣而娶的皇後娘娘?我自是不敢與皇上相提并論,但緣分如此,我遇見了公主便再也割舍不下。”

“只怕你擱不下的是皇位吧!”皇帝走到蕭泓澄身前,“擡起頭來。”

蕭泓澄擡頭。

一雙深淵一樣的眼睛暗藏洶湧以及一絲顯而易見的讨好,唯獨沒有野心勃勃,這一刻皇帝也說不準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

蕭泓澄道:“我可以對天發誓,也可以對坐過蕭家許多位皇帝的龍椅發誓,我進宮只是因為我心悅公主。”

“你敢說你心中沒有一點點別的想法?你敢說真到了皇位觸手可得那一日,你心中不會有得意?”皇帝質問。

“敢問皇上,您身前若擺上一樣世間獨一無二的珍馐,且沒人管,您心動不心動?我不敢欺瞞皇上,我确實有心動,可這心動與公主相比,不及萬分之一。”

“至于得意,那是不可能有的,我覺得那是對公主的一種侮辱。皇上許是不知,我幼時過得并不好,親生母親厭惡我,父親冷淡不理,被人欺負是常事,我對蕭氏皇族的感情并不存在多少。”

皇帝似乎不想再争論此事,直接問出最想知道的,“那條密道在何處?”怕他不說,加了句:“你不說,朕只能去問你

公主的緋聞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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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回奉旨辦事,做得不好,父皇可否能輕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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