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奉旨辦事,做得不好,父皇可否能輕罰?” (11)
的趨向。
兮妍見此便讓宮人送她回府。
經歷了熱鬧的場景,一下子冷清下來,她有點不習慣,便出門走走。
行至禦花園,正巧遇見陸南浔攙扶陸老太君離宮,即是長輩又是及笄禮的正賓,于情于理她都應該上前招呼。
“今日有勞老太君了。”
“不敢當,是老身的福氣才是。”
陸南浔現在可不敢再看兮妍,本以為他上次示弱,蕭泓澄便不會在星妤面前提及,誰知他翌日去尋,差點被門板砸斷鼻梁。
老太君以為長孫突然開竅不好意思,出了宮笑道:“頭一回看你在女子面前如此守禮。”
陸南浔一聽便知祖母想歪了,如今公主與蕭泓澄的事情八九不離十,他也應當向家中提起了,“祖母,我有喜歡的姑娘,但她不是公主。”
在陸老太君震驚的表情中,他佯裝鎮定道:“她出身平民,長得不比公主差,秉性純善,也能識字作畫。她兄長祖母剛才也見過,就是您贊賞長相出衆那位。”
陸老太君尚且在回想,就聽見長孫急切問:“祖母您該不會有門第之見不同意吧?可孫兒明年就二十五了,哪還能挑別人呢?”
話都被他一個人說完了,陸老太君無奈道:“尋個時機帶她來見見,若真像你說的那麽好,祖母沒意見,但你父母那邊,就只能你自己說服了。”
陸南浔眼中浮現不悅,聲音也冷了幾度,“他們從小就圍着二弟,何時操心過我?我的婚事自然也不用他們來操心。”
陸老太君深深嘆氣,次孫幼時體弱多病,長子長媳一心圍着他轉,待次孫身子大好,陸南浔早與他們離了心。如今未娶妻未分家,父母住陸府,兒子獨居首輔府,不成體統也是沒法子的事。
“好好好,都依你。”
陸南浔這才轉了笑臉,只是星妤最聽蕭泓澄的話,要想個什麽法子把她騙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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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眼中濃濃的喜悅柔化了他眉宇間的冷肅,嘴角微揚,任誰都無法拒絕。陸老太君緩緩一笑,她已是風燭殘年,身份低些也無所謂,只要她能帶給長孫幸福。
送走陸家祖孫,兮妍得知母後那處還聚集着貴夫人,不想去聽她們閑話,正準備回宮,轉身便見蕭泓澄眉開眼笑站在幾步開外,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
一場儀式,一天之內,倆人再見時,她心中湧現未曾有過的羞澀。
小公主眼神飄忽不定,對蕭泓澄而言猶如春風拂面,瞬間帶走焦躁,徒留歡喜。
他管不住腳,也管不住口,“公主是大姑娘了。”
兮妍心中什麽想法也沒了,這人一開口,氣氛就被他抓在手裏。
她擡眸想反駁,卻望進了他深情的眸子內,裏頭藏着太多的歡喜,卻又如堅固的城牆一般,無須擔憂轟然倒塌,只誘人一步步挖掘。
她想她這是完了,前一刻想着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下一刻就清醒地沉淪。
好不容易從他眼中掙紮出來,兮妍半轉身子看向遠處,顧左右而言他,“這宮裏的宮人莫不是都被你收買了?怎麽就沒人提醒你該出宮了?”
蕭泓澄随着她目光望去,“非也,我家徒四壁你不是不知道,我怎會有錢收買宮人?”語調一轉,拉長聲音,“許是他們覺得公主還要與我說話,就不必多此一舉。事實證明,他們猜想沒有半分虛假。”
兮妍淺笑,“宮人慣會見風使舵,只是風向這事,誰也說不準。”
他低頭望她,滿眼的飽滿水潤肌膚,他忍不住舔舔幹燥的唇,“管天是刮風還是下雨,我只守着公主便是。”
同患難共生死後,她信他,但人心是會變的,她問:“只守着我,你就這點出息?”
小公主直言不諱,只有把他當自己人才會如此,他回:“人各有志,有人想位極人臣,有人想游山玩水,而我想醉卧美人膝……若是公主肯分我一點事幹,我也當義不容辭完成。”
兮妍嗔他一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天下也就你這樣了。”
蕭泓澄驕傲擡起下巴,“人都說臭味相投,公主不嫌棄我,說明公主也……”
不見時想,見了又煩,若是往後白天日夜相見,那會是什麽場景?
自然是親親我我,樂不思蜀了。
今年冬天特別冷,從兮妍回京開始,雨雪就沒有停過,雖不至于冰凍,但木炭被褥等取暖物價格明顯上漲,各地上啓的奏折都沒有提到有雪災出現,皇帝依舊不放心。
戶部尚書道:“若有大雪封路,朝廷款赈災濟貧,若無法通車也是枉然,這便需要大量人力財力。天寒地凍物價上漲是必然趨勢,朝廷可有兩手準備,一則張貼告示制止,二則朝廷暗中以尋常價格賣東西給百姓,不出幾日,哄擡的物價自然得跌回。只這兩樣實行起來,恐會掏空一半國庫,”暗中瞧了瞧皇帝神色,“那些走私鹽的商人是時候出點利了。”
不用國庫掏錢,皇帝自然同意,喚來兮妍,“如何讓鹽商自甘情願出血,便由你來想法子。”
兮妍冥思苦想半日也毫無頭緒,适逢陸南浔在禦書房回話,便站在門口等他出來。
陸南浔聽聞後道:“請恕臣無能,臣沒經歷過雪災,待臣回去翻翻古跡再來回禀公主,公主不若先問問蕭舉人?”
被無聲讨好的蕭泓澄并不領情,暗暗決定,若是有雪災發生,定要舉薦這礙眼的去。
“你可有法子?”
“尚無。”
兮妍便又開始沉思,完全沒有發現對方的陰陽怪氣。
小公主無意識地扯着紅底梅花褙子上一圈白如雪的兔毛,紅豔豔的小嘴念念有詞,糯米牙時而啃咬紅唇,美色當前,他不自覺投降,“有一個陰人的計謀,不知道公主肯不肯用。”
鹽商暴利,鹽運使司都富得流油。
曹威是個新調任的鹽運使司,其夫人參加完貴夫人的品花宴回來臉色異常難看。
曹威問其緣由。
此問無疑是火上澆油,曹夫人指着曹威開罵:“還不是因為你沒用!當了半年的鹽運使司連一粒鹽都不見你帶回來!別人天天穿新衣裳戴新首飾,見我穿得落魄,自然是打臉不嫌手疼。”
曹夫人是低嫁,曹威沒有底氣在曹夫人面前立夫綱,苦着臉道:“我有什麽法子,那些鹽商不把我看在眼裏,我也不能去求着他們要吧!”
曹夫人想起今日聽到的閑言碎語,便道:“既然我們處處受排擠,為何還要忍讓?”
是夜曹威就上奏彈劾鹽商與鹽運使司長官勾結。
不出三日,兩淮鹽商都聽到風聲皇帝要來辦他們了。
連忙查帳本,把該補繳的鹽引都補繳了,國庫一下子多了幾百萬兩銀子。
皇帝尤覺不夠,又派欽差大臣前去深查。
☆、相比之下
風停雪住,豔陽一曬,路上泥濘不堪。車轱辘卷着淤泥緩緩前行,車身亦被濺上泥巴。
馬車停在貢院門口,青石階上腳印一個踏一個,已存着厚厚的一層淤泥。
兮妍看了看自己潔淨如新的皂靴,蹙眉進入。
九月中旬動工重建考棚,因十一月開始時有雨雪,到今日考棚還只建好大半,有些因剛建好就被大雪壓垮,還需工匠重建。
兮妍站在一堵半燒的牆壁前閉眼沉思,素手輕觸殘垣,似乎可以透過焦黑的廢墟看見昔日考生哭喊逃竄,亦能産生肌膚烤得生疼的感覺,她側頭看向旁邊沉默不語的人,“你在想什麽?”
他臉烤得黑乎乎的,衣裳也被燒了幾個洞,破洞下傷口還在流血,他似乎失去了神智,愣愣搖頭,“想得太多反而腦袋一片空白。”
還想再問,一大滴雨水打在臉上,她睜眼抹淚,讓管事把工匠的夥食提高一些。
皇帝已經習慣把蕭泓澄當個擺設,雖然什麽都沒有讓他幹,但也沒有下令讓他不用再來,他也猜不透自己的真實心意,抑或是不想猜。
今日女兒離宮,後面站着他,皇帝覺得渾身難受。
即便他會在适當時候研墨,濃稠也甚得自己喜歡;即便自己發怒摔壞東西,他會無聲無息地收拾殘局;即便他正了正身,他就知道用按摩捶敲打他的背部……他還是不想給他好臉。
“你覺得我與你父親相比如何?”
如此難題,蕭泓澄想也不想就道:“皇上治理自己打下來的江山,我父親坐享先輩成果;皇上勤政愛民,我父親貪圖享樂;皇上尊妻愛女,我父親棄之不顧。無論從政事手段還是為人處事方面來講,皇上都遠遠甚過我父親。”
“我父親一出生便是太子,人生一路順風順水,享盡世間繁華,固然在史書上留有罵名,但他一生只在死前受了點罪;皇上前二十幾年太苦,登基後也沒有太過享受。就活着的快樂而言,皇上不及我父親。”
“所以我認為皇上與我父親各有千秋。”
真是會說話,皇帝大手一揮,“來與朕手談一局。”
棋局可見秉性,皇帝橫掃千軍,一個不留;蕭泓澄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盡管皇帝一開始連連勝利,而後險象環生,步步維艱,在窮途末路時又發現一條不那麽明顯的生路。與他下棋既不生氣,還能大呼痛快,皇帝忍不住贊賞地看了蕭泓澄一眼。
蕭泓澄表面雲淡風輕,實則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走一步需想十步,既不能讓得明顯,又不能失去自己的氣節。
兮妍回宮時,皇帝還意猶未盡。
許是心情舒暢,皇帝問過幾句話,就讓倆人下去。
他看着她鞋面的泥跡,她看着他的手臂,倆人同時開口:“你……”
人來人往的走廊下,她徑直伸手推高他的衣袖,纖細的食指輕拂他手臂上圓圓的一塊疤痕,“是嗎?”
無頭無尾的詢問,他一點就通,“是,就你知道。”
她給她拉好衣袖,扯着嘴角道:“好在有太醫在,不然你怕是要名落孫山了。”
蕭泓澄不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掩飾情緒,“古人有挖骨療傷,若沒有太醫,我也學着試試,找監考官要一把匕首,把腐肉割掉便是。”
她迅速垂眸,他還是看見了裏頭水光,他故作不正經道:“所謂行行出狀元,若是我真的名落孫山,我便另擇一條通天梯。弄走每一個靠近公主的男子,直到公主無人可選為止。”
兮妍微微嘆氣,擡眸道:“你不覺得你形容的好像一只看門的……嗎?”見他眼角不住抽動,笑着轉身離開。
為哄美人一笑,狗就狗吧。
皇帝交給蕭泓澄第一個任務便是監管烹煮臘八粥。
臘月初七清晨,蕭泓澄親自點燃巨大銅鍋下的柴火,随後坐在銅鍋下監督。晴空萬裏,他離火太近烤出一身汗,便又稍稍退後一些。
這差事枯燥乏味,他表情一絲不茍,時而吩咐宮人添柴或退些柴火,像是擁有超高廚藝的廚子,光聞氣味便知道粥煮得如何。兮妍暗暗覺得好笑。
“第一次見蕭舉人如此認真做一件事。”
他聞言轉身,下颚處聚集的一大滴汗珠掉在地上,明明滿頭大汗,卻不顯得油光滿面,還有一種她形容不出的味道。袖中貓戲蝴蝶絹帕扯出半截,她又塞了回去,她還記得他拿走她一塊巾帕沒有還。
蕭泓澄把她動作看在眼裏,他玩味一笑走到她面前,“儀容不整本不該出現在公主面前,但公主既然已經見到了,我鬥膽請公主給我擦擦汗,”他伸出髒兮兮的雙手,“我懷中有帕子。”
他看見她一只腳推後半步,他不動聲色把那縫隙占了。
兮妍下盤不穩,抓住他衣襟才堪堪穩住。
離得太近,她不只聽見他振聾發聩的心跳聲,還清晰聞見他的汗味,不厭惡也不喜歡。
他虛攬她,在宮人頻頻偷看下,他聲音略顯嘶啞,“公主平地也能摔跤……”一波三折,在兮妍耳中生出萬千滋味。
事情已至此,她也無需扭捏作态,擡手快速伸向他衣襟裏。
也不知碰到他何處,他背弓起,不住在她耳邊輕笑。
兮妍強裝鎮定,“不要動,再動我就不管你了。”
蕭泓澄止笑,挺起胸膛道:“不動,你來動。”
兮妍打算速戰速決,然半天也沒找見什麽帕子,“你是不是在騙我?”
他嘆氣,“公主平日那麽細心一個人,怎麽對我一點耐心都沒有?”
被數落的小公主一手扯着他衣襟,一手在他懷中掏找,雙手齊下,幾息過後便找到了。
她抓着他的墨色福字巾帕望他,擡眸就是他微微透出青色胡渣的下颚,又不由聯想幾個月前自己還曾苦惱他會不會嫌棄她矮。念及此,她捶了他胸口一下,惡狠狠道:“低頭!”
一點都不疼,他一臉苦楚抱怨:“都說有付出就有回報,不求你能像我在你生病時那麽細心溫柔照顧你,可公主為我做這點小事都這麽粗暴,果然民間理論不适宜用在公主身上。”
兮妍胡亂給他擦擦,又把巾帕塞回他懷裏,退後一步道:“都說老了才喜歡回憶往事,蕭舉人老是舊事重提,莫不是個披着年輕皮囊的老妖精?”
少女身着也不知用什麽皮銷制的長裙,內用輕薄的天蠶絲打底,外面縫上皮料,再繡上栩栩如生梅花,并以玉石點綴,如此貼身而又保暖的長裙上身,配上一張粉雕玉琢的桃花面,便是那遺世獨立的梅花精。
所以你才是妖精。
蕭泓澄俨然不要臉,“那也只能說明我與公主是同一種人,不能用世俗之見來蓋棺定論。”
臘八粥需要一直熬到淩晨,夜間寒風凜冽,火烤着身上不冷,露在外頭的臉頰像是被刮去一塊肉那麽疼。蕭泓澄暗暗想着,再見到公主,定要找她要盒香膏塗塗。
到了淩晨,高僧誦經,燈火通明下開始依照皇帝确認的名錄分配臘八粥,京城的就由宮人送去各府,各府州的便由侍衛騎快馬送去。
臘八粥用料繁多,經過長時間熬制入口即化,香氣撲鼻,蕭泓澄暗暗咽口水。
兮妍無心睡眠,便在臨近淩晨時來到太雍殿。
分配完給大臣的,銅鍋內還剩一小半,兮妍親自盛了一碗給蕭泓澄,“蕭舉人辛苦了。”
蕭泓澄笑着接過,粥在寒風下攪拌幾下就變溫了,他呼哧呼哧幾口就吃完,“公主賞的粥分外美味。”
兮妍笑道:“你是在稱贊自己手藝吧!”餘下的粥呈出兩份讓宮人送到長春宮溫着,餘下的都分給宮人們。做完這些,她秀氣地打個哈欠,便回掬月宮睡了。
蕭泓澄便提着一大份臘八粥回家,黑燈瞎火的,宮裏管事讓馬車順便送蕭泓澄回家。
兄長說過會帶宮裏的臘八粥回來,那可是受寵的官宦人家才能品嘗的東西,星妤淺淺睡着,聽到動靜便穿衣出門。
蕭泓澄正走到堂屋,回眸見妹妹雙眼亮晶晶的盯着食盒,笑道:“把元叔叫起來一起吃。”
元平對皇帝不是那麽喜歡,聽聞蕭泓澄去宮裏監管烹煮臘八粥一點也不期待,不過星妤一喊,他也就起身了。接過蕭泓澄遞過來的臘八粥嘗了一口,臭着臉道:“比以前的差遠了。”
星妤覺得這是自己吃過最好吃的臘八粥,聞言道:“什麽以前?咱們以前吃過嗎?”
元平讪讪道:“我說的是剛才夢裏。夜裏吃了積食,你喜歡也不能多吃,剩下的都留給你明天熱着吃。”
興高采烈來給星妤送臘八粥的陸南浔站在門口生悶氣,蕭泓澄怎麽就回來了!
☆、舉薦首輔
臘八節過後又斷斷續續下雪,朝廷即将封印放年假,朝臣忙碌着規整一年的政務,兮妍亦在整理自己這半年以來批閱過的奏折抄本。
前期批閱的奏折多為請安、謝恩這類的,彼時戰戰兢兢批閱完交由皇帝檢查,不想他随意看了幾眼就叫她拿回去。那時自己還惴惴不安反思自己哪兒做得不好,如今回想起來,這本就是不痛不癢無關緊要之事。
随意打開一本,裏頭是江南禦史洋洋灑灑大篇幅寫了對皇上的想念,勸君保重龍體,她還回了上百字。
再翻到最近的,只寫了三個字:知道了。
這兩大箱奏折都是她成長的見證。
隔壁皇帝看着一封加急奏折皺眉,想了想宣戶部尚書以及兵部尚書進宮。
“盛州整個州縣都發生雪災,房屋倒塌,産生了許多難民。戶部拟個款項,兵部拟好救災官兵人數,等會就交給朕,赈災的欽差大臣明早就出發。”
戶部尚書與兵部尚書同聲道:“臣請旨赈災。”
皇帝擺擺手,“先把自己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好。”
還有十天便要過年,兩位尚書在心中思忖,也不知哪個倒黴蛋會被派去赈災,吃苦受累不說,還得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外地過年。
被皇帝面無表情看了一眼,蕭泓澄心中警鈴大作,雖是個立功表現的好機會,但他更想把陸南浔扔出京。
穩穩心神,給皇帝呈上了一杯參茶,“皇上可是在為指派誰去赈災苦惱?”
皇帝接過參茶飲了一口當下,側頭望他,“你想舉薦誰?”
蕭泓澄道:“我想舉薦首輔大人。”見皇上沒有立刻出言反對,繼續道:“銀山擺在眼前,甚少有人不會動心,我并非懷疑皇上治下不嚴,只是生死攸關的事情還需謹慎些為好。前幾日我見首輔大人眉間似有郁結,便多嘴問了一句,首輔大人說是為過年發愁,故而我覺得首輔大人是最佳的赈災人選。”
陸南浔家裏的烏糟事,皇帝一清二楚,沉思片刻讓人宣他進宮。
陸南浔進宮前就已經知道盛州發生雪災之事,萬萬沒想到皇上會指派他去赈災,此去多則幾個月,少則一個月,若是蕭泓澄這厮在此期間給星妤找好婆家,他是不能忍的。
再見蕭泓澄在皇帝背後勾着得逞的笑,怒火攻心之下靈光一閃,“臣遵旨,臣必不負皇上所托。”
陸南浔走出禦書房便見公主迎面走來,躬身施禮,“臣明日就要離京去盛州赈災,在這裏先向公主拜個早年。”
兮妍微怔,“首輔勞苦功高,一路當心。”
陸南浔不輕不重道:“家國之間自有取舍,過年在外奔波是我為人臣的本分所在。本想親口向皇上提及,不想蕭舉人與我心意相通,倒不用我再請旨。”
陸南浔回到首輔府吩咐管家準備行囊,又馬不停蹄趕往陸家。
與祖母說清楚後便徑直去八堂弟寝房,陸南飛正在榻上習字,便見讓小兒啼哭、成人聞風喪膽的大哥在翻自己衣櫃。
陸南浔尋了兩件看似新做的衣裳放在鼻下聞聞,然後問道:“這衣裳你穿過沒有?”
陸南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沒,沒有。”
陸南浔剪了一塊料子便把衣裳包裹起來拎着離去,行到門口又返身,“還有沒有沒穿過的新鞋子?”
陸大老爺聞訊追至大門口,空曠的街道空無一人,狠狠罵道:“孽子!”
蕭泓澄在禦書房只看見兮妍與陸南浔交談了半盞茶功夫,聽不清他們說什麽,在皇帝午歇時尋到兮妍,“他和你說什麽了?”
兮妍不想瞌睡,無事便想起離京時吃過的紅薯,讓人去禦書房拿幾個過來放在炭爐上烤,還未熟,整個屋子都彌漫着濃濃的香味。烤熟後挑開了褐色皮瓤,裏頭果肉黃澄澄,接近外皮那一層焦中帶糖,看着就食指大動。
小公主心急,等不及它冷卻,便用銀勺挖着黃澄澄的果然吃起來,聞言張嘴哈了幾口熱氣,咽下後快速道:“向我告你的狀。”說完又繼續吃。
紅口白牙,粉色小舌頭忽隐忽現,蕭泓澄用肯定的語氣道:“想來很好吃。”
護食的兮妍瞬間把碟子往身前拉了拉,警惕地盯着蕭泓澄,“要吃你自己去烤。”
他要是能動手就可以得到就好了!
還是從善如流起身,用鐵鉗夾着一個瘦長紅薯放在架着鐵絲網的炭爐上烤,烤熟用碟子盛着放在兮妍面前,“護食的公主吃吧。”
兮妍耳朵微微發熱,摸着自己發圓的小肚子搖頭,“知道蕭舉人手藝好,只是我今日吃不下了,你明日再來請我吃吧。”
待紅薯放至微熱,蕭泓澄慢條斯理吃起來,這紅薯粉糯,也不知産自何處,想着是不是可以帶幾個回去給妹妹嘗嘗。
吃得發撐,兮妍犯懶不想動,便暗暗觀察蕭泓澄。
他吃東西算不上斯文,他咬一口,她要吃幾口,但他吃東西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也沒有半點果屑落在桌面,喉結一動一動的看得她發暈。
她晃晃腦袋,發間珠釵流蘇叮叮作響,“你為何總和他過不去?”
蕭泓澄冷哼,“他不來招惹我,我會搭理他?”
傍晚拎着幾個禦膳房的紅薯回家,劉嬸不知蕭泓澄在宮裏當差,只當他日日外出向夫子請教功課,見此勸道:“這玩意我家地窖還有好些,都是秋天我兄長家送來的。我家是吃膩了,早知道你們喜歡,我都給你帶來。”
蕭泓澄笑道:“嘗個新鮮罷了。”
劉嬸點頭,拿起瘦長紅薯看了看,贊嘆道:“外頭買的就是長得好看。”
翌日一大早陸南浔就整軍出發,蕭泓澄去送他,“首輔大人一路保重。雖然首輔在公主面前說我壞話,但首輔遇到難處上奏回京時,我定不會懷恨在心在公主面前貶低你的。”
陸南浔側目瞥了一眼陸川,而後皮笑肉不笑道:“多謝蕭舉人前來相送,希望我回來後,蕭舉人還能這般和顏悅色才好。”說完踢了一下馬肚策馬馳騁。
一行人轉眼就沒了蹤影,蕭泓澄思忖良久也猜不透他的意思,便棄之腦後進宮去了。
今日是朝廷封印前一天,翻年以後他就得在家念書,有兩三月不能相見,蕭泓心情很是低落,尋思着找個什麽東西來支撐他的思念才行。
見他眼神怪怪的,兮妍戒備地離他遠一些,“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蕭泓澄垂頭喪氣,面對開了情竅,但不通□□的小公主,他所思所想在她不谙世事的眼神中變得污濁不堪。
可是往後對她要像菩薩一樣供着?
“我能打什麽壞主意?能讓我打壞主意的人已經離京了。”他沒好氣道。
兮妍心中危機感還沒有消除,便不再搭理他的陰陽怪氣。
午後無事可做,便又想靠近他。想讓他除夕之夜進宮來參加宮宴,只他還不是官身,便是進宮也無人搭理他,便又作罷。
磨磨蹭蹭一會子,見父皇不在禦書房,行到站在殘局面前思考的蕭泓澄身側,解下腰間牡丹荷包遞給他,“喏,給你的封紅。”
蕭泓澄接過手中抛了抛,“公主上次賞我金錠,這才賞我金花生,除此之外,公主就沒有別的可以賞我的?”
好東西很多,但都在掬月宮,她怎好刻意回去拿?再者真要送他的東西必須精挑細選,如何讓雲夢代替回去取?
兮妍伸手,“你既然嫌棄,那就還給我好了。”
蕭泓澄緩緩一笑,“公主還把玩笑當真了?便是公主送我一拳,我都得珍藏好久,更別說世人癡迷的金子。謝公主的封紅,無以為報,想以身相許,還望公主不要嫌棄。”
他言語輕佻,神色卻很十分鄭重,她心跳如雷,一時也不知如何回應他,“你……我才不會把你的玩笑話當真。”
他對着她背影提高身音,“我文武雙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廚藝精湛、長相出衆、身強體健、沒有不良嗜好,家中還沒有惡毒婆婆,你真不再考慮考慮?”
皇帝冷肅的聲音響起,“考慮什麽?”
蕭泓澄硬生生把笑轉為嚴肅認真,“請公主考慮是否要手談一局。”
皇帝一語雙關,“先過了朕這關再說。”
蕭泓澄精疲力盡回到家中,良久不見妹妹出來,側頭問元平,“妹妹不在家?”
元平疑惑道,“星妤一早就出門了,然後有個身着官服的男子來說星妤與你在一處。”
蕭泓澄驚起,推開妹妹房門,只見桌上放了一封信,上頭寫着:蕭兄與公主外出一趟,感情一日千裏,在下心生向往,故而仿之。勿念,陸南浔。
☆、除夕互贈
除夕夜,太和殿。
程老夫人坐于皇後下首,去年的花白頭發換成今年的雪白,直白地把衰老擺在皇後眼前。
皇後曾拒絕與其修好,是覺得唯有這樣母親才不會介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來指手畫腳,自己也不會再受到傷害。如今事情朝着她預期方向發展,她內心卻沒有預期那麽美好。
垂眸眨去眼熱,皇後讓雲華把桌上的一盅開水白菜給母親送去。
程大夫人微微詫異,擡頭見雍容華貴的皇後撇盡疏離,勾着淺笑,老夫人回以笑容,默默把開水白菜用完。
兮妍把一切看在眼裏,待宮宴散去,攙扶外祖母起身,側頭笑問:“女兒準備送送外祖母,母後可要同去?”
程老夫人剛想說不敢打攪,就聽見皇後道:“自然要去。”
這兩天大雪停了,整個皇宮已經看不見積雪,地上也極為幹爽。想着有些話要說,皇後便沒有坐小轎。
知道皇後與程老夫人有話要說,雲華領着宮人遠遠跟着,程大夫人經歷兒子之事收斂許多,亦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母女二人都有無數話語想說,話到嘴邊都咽回去,似乎每一句話都不是那麽合适。
兮妍給外祖母整理一下水貂披風,笑道:“今年雨雪多,母後擔憂外祖母出行不便,進貢的皮毛一進宮就選了這塊讓繡娘趕制披風出來。這水貂既輕薄保暖又能防雨雪不透,還是母後想得周到。”
皇後微微耳紅,夜色朦胧也無人看得清楚,索性就敞開了心扉,“聽大嫂說母親入冬以後經常咳嗽,也不讓請太醫,這是何故?”
兮妍慢慢松手,然後退回與程大夫人閑話。
程老夫人道:“娘娘不用擔心,我這是老毛病,吃藥并不管用,待明年開春就自然而然好了。”
皇後道:“太醫院的劉太醫最擅長治陳年舊疾,等過了上元節,我便打發他來給母親瞧瞧。”
程老夫人道謝。
如此倆人又是一陣沉默。
離宮之路再遠也有盡頭,眼見快要走到神武門,皇後道:“女兒這些年糊塗,還請母親原諒則個。”
程老夫人聞言眼中浮現淚光,左手附在皇後細滑的手臂上道:“娘娘并無過錯,是我老糊塗,在那種時候不想着安慰娘娘,還給娘娘找不痛快。換做是我自己,我怕是終生不會回娘家。”
母親傷她甚深,她亦傷母親甚深,這麽多年冷漠以對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除隔閡的。
皇後道:“往後母親時常進宮來,孩子都大了,也請母親幫忙掌掌眼。”
送走外祖母一家,兮妍與皇後回到長春宮守歲。
往年都是一家三口,今年她卻覺得少了點什麽。
玩了幾把葉子牌,兮妍便不想玩了,嚷着要出去放爆竹。
皇後不放心囑咐:“不能自己動手,就站在門口看,聽到沒有?”
兮妍笑道:“知道啦!母後專心打牌就是,不然父皇如此明顯放水您都贏不了,那也太糗了。”說完就跑了,站至門口還能聽見皇帝爽朗的笑聲。
繁星閃爍,五彩斑斓的爆竹想要一較高低,奈何生命有時。
看了一小會爆竹,兮妍又嚷着來投壺。
往年母女二人十支箭也投不進一支,水平不相上下,只看皇帝一個表演。今年兮妍長高了,出去歷練一趟,身子骨也結實了一些。
兮妍眼帶挑釁地看着皇後,“沒有彩頭就少了許多樂趣,女兒中意母後那塊血玉很久了,母後敢不敢來比比輸贏?”
皇後迎戰,“我也不要你的寶貝,只要你幫我做件事如何?”
兮妍對自己很有信心,“沒問題。”
坐在一旁的皇帝把手中的碧玺串珠丢在桌上,“算我一個。”
這回兮妍不樂意了,自己怎麽可能贏得了父皇?
“父皇別急,等我與母後比完這場,咱們再一起比試一次。”
皇帝道:“那我讓你三支箭,然後射中的次數再與你母後平分,你覺得如何?”
皇後道:“皇上便是讓五支箭,妍兒都不會動心。她呀,只會欺負我。”
兮妍頭腦一熱,“放馬過來就是。”
皇後先來,十支箭一支沒中。
兮妍心中盤算一下勝局,父皇只有七支箭,便是全中,她只需投中四支就能大獲全勝。
皇帝七箭全中,兮妍深吸一口氣,穩穩地投出一支箭,投了個空心。一連連中三箭,兮妍底氣十足,可是之後五箭一個沒中,兮妍握着手中兩只箭有些着急。
最後兩箭并沒有反轉結局。
皇後給皇帝戴上碧玺串珠,得意洋洋道:“為了不欺負你,我和你父皇也不要你給我們一人辦一件事,你只要給我辦一件事就好。”
兮妍苦着臉,感情她是被父皇弄給母後出氣的?
守完歲回到掬月宮,雲夢見公主洗漱完圍着寝殿走了一圈,不由問:“公主在找什麽?奴婢幫您。”
兮妍搖搖頭,“沒什麽,安寝吧。”
半夢半醒間,感覺床邊站了一個人,立即驚坐起。
蕭泓澄順順她長發,“摸摸毛,吓不着。不怕,不怕。”
兮妍打開他的手,沒好氣道:“你這是第二回了,事不過三,再有下回,我定叫宮人狠狠罰你。”
蕭泓澄坐在她床邊,一臉無所畏懼,“如此也好,公主雖不能與尋常女子同理而論,但讓世人知道我對公主的癡情也是好的。”
今夜是雲夢守夜,聞聲進來又悄無聲息退出去。
燈火給她冷顏添置了一層柔光,一動不動恰似那畫上仕女。
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他也不想惹她生氣,幽幽道:“沒有你的吩咐,我再不走那密道還不成嗎?”下次他應當已經和她成雙成對出入,哪個不長眼的宮人敢來打攪他們夫妻耳鬓厮磨?
見她還不說話,他唯有示弱,“陸南浔那厮一而再拐帶我妹妹,頭一次我不知情還能為自己開脫,這一次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帶走我妹妹,我連追了五日都沒有追上他們,可是我做人之失敗。今日才回京,守了夜便來尋公主說會話,公主既然不高興見到我,我走便是。”
毅然決然起身離去,剛邁出一步就她嬌嬌喚:“等等。”
蕭泓澄壓下上揚嘴角轉身。
兮妍佯裝沒有看破他的假裝,“首輔實在太過分了!可事情已經如此,你可有章程?他若是真心求娶,你不同意,礙于首輔的兇名,怕是沒有男子敢去提親。要麽你主張你妹妹終生不嫁,要麽你開解你妹妹嫁給他。”
瞧了瞧他神色,“你覺得呢?”
蕭泓澄垂眸沉思,妹妹心中似乎并不像表現得那麽讨厭陸南浔,陸南浔此舉把彼此都推到了絕境,不管妹妹心中如何,似乎只有把妹妹嫁給他這一條路可選。
他緩緩坐回床邊,嘆道:“也怪我沒有詢問妹妹對他的看法。假如公主你是我妹妹,你是如何想的?”
如果自己被一個男人強行擄走,必定恨他入骨。不過每個人性格都不同,提了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法子:“我便是有一千一萬個想法,都有可能與你妹妹想法背道而馳。她回來以後記得好好安撫她,與她開誠布公,讓她自己抉擇。若是她願意,你當尊重她;若是她無意,我把她接入宮,陸南浔再無計可施。還有一種狀況,她不想你為難而選擇嫁給陸南浔,你開解不了她便與她說,只當是去首輔府享受榮華富貴,別的事一概不管,只要自己活得開心。”
蕭泓澄脫口而出,“公主真是個好嫂子。”
話一落地,兩人都不等程度的面紅耳赤。
蕭泓澄輕咳一聲,起身倒了兩杯熱茶回來。
兮妍抿了一口,垂眸道:“你再不走就要天亮了。”
蕭泓澄拍了一下額頭,“都忘記給公主拜年了。”從懷中掏出一支羊脂玉簪,簪身瑩潤雪白,簪頭是粉玉,被工匠雕刻出一朵栩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