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回奉旨辦事,做得不好,父皇可否能輕罰?” (13)
要挾恐吓,聞言冷笑,“如此自然是好,只是皇上對我甚是熟悉,恐怕不會輕易應下首輔的請求。”
哥哥娶公主,妹妹嫁首輔,一下子這對平凡無奇的兄妹成為京城最無背景,但卻是最有權勢的。皇上還真不會就此答應,陸南浔不由得洩氣。
此路不通,另走一條路就是。
眉毛一聳,沉聲道:“本首輔覺得此處不太平,定要好好查查。”說完領着侍衛向蕭家走去。
蕭泓澄不緊不慢跟在後頭,在與一臉不悅的陸南浔擦肩而過時揚起燦爛笑容,“忘了告訴你,今日隔壁家嫁女兒,我的家人都去喝喜酒去了。”
吃了閉門羹的首輔大人一身氣沒處發,在路上暴走一段,回去處理完公務,估摸着一下時間,然後進宮去了。
皇帝正在與別的大臣議事,陸南浔找的也不是他,徑直去到隔壁書房,“臣參見皇太女。”
兮妍擡頭,“首輔不必多禮。”又讓雲夢搬凳子過來請他入座,半響不見他表明來意,視線還看向書房幾個伺候的宮人。不知道首輔在賣什麽關子,還是好脾氣地讓宮人都出去。
陸南浔清清嗓子,“實不相瞞,臣此次來找皇太女不為公事,而是為蕭泓澄。”
兮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為他做什麽?”
“為他的前程。以他的才能參加殿試不是難事,但名次還是其次,謀得什麽職位才是重點。有些便是狀元,也有極少數被派去偏遠地區做縣令的;有些二甲通過家族關系也能進翰林院,皇上不可能事事都去過問。這便産生一些人終生懷才不遇,有些人什麽都沒有也能官運亨通。”
陸南浔看了看兮妍神色,繼續道:“我是惜才,但皇太女也知我在朝中的罵名,怕是還沒動手,彈劾的奏折都已經滿天飄飛了。”
他說的事情是事實,在朝為官的多為世家子弟,為了防備寒門子弟進來占去份額,都暗地裏互相幫助。這事要動,整個朝廷都沒辦法運作,父皇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過他這麽急匆匆跑來說這個,定也是為一己之私。
兮妍淺笑道:“聽聞老太君上月屈尊降貴去一平民家為首輔提親,事情還沒成。”頓了頓,“又聽說那女子是蕭泓澄的親妹,按理說首輔大人為了心儀的女子不應該袖手旁觀才是。”
都是一樣的難纏,但面對公主的和顏悅色總比面對蕭泓澄的陰陽怪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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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南浔軟了背脊,無力道:“皇太女也知蕭泓澄那厮有多清高,無論我怎麽讨好,他都不領情,我怕我動手只會得到他臭罵一頓,這才來求公主。”
求?對于首輔大人偷換概念的事,小公主沒有點破。
“首輔大人這是在為難我,我這個皇太女還沒有冊封,怎可在還被肯定的情況下就行使私權呢?”
所以你已經又了罵名,就不要擔心多添一樁。
又被推回來,陸南浔便加點猛藥。
“皇太女說的在理,是我思慮不周。只是若是上頭不發話,我便是有通天的本領也無可奈何。”
兮妍微微蹙眉,父皇可以把蕭泓澄當作是尋常人,但他還沒有邁過血脈這個坎,總覺得若是成全自己與蕭泓澄,就是把江山又送回蕭家手上了。
陸南浔覺得話說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
兮妍思忖片刻,便決定找個時間與父皇聊聊。
☆、桃李之争
宮內桃林的桃花已開到最盛,今日休沐,兮妍便陪着帝後來賞景。
遠遠望去,一大片粉色花海豔如朝霞;近看,風一吹,花朵就散了,桃樹下一簇簇青草被花瓣覆蓋得暗無天日。
皇後嫌泥土濕潤弄髒裙擺,便同皇帝去八角亭坐着觀賞。
皇帝不愛看這些,朝遠處剪花枝回去插瓶的兮妍道:“費這些功夫做什麽?喜歡就讓花匠移栽幾株回宮。”
金口玉言被風一刮,消散了,小公主愈行愈遠,并未聽見。
皇後淺淺一笑,“皇上閑時還練練刀劍,她每日都坐在書房,除了走路,就沒別的鍛煉。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讓她舒展一下身子骨,皇上就随她去吧。”
皇帝無奈搖搖頭,“還像個孩子似的。”
皇後心中存了心事,佯裝無意道:“也不知給陸首輔批命的是哪個高僧,居然如此靈驗,說他的姻緣要等二十五歲才動。這不才翻了年,他迫不及待陪着他家祖母去提親,連媒婆都不需要,生怕女方家覺得誠意不夠。”
語罷見皇帝沉了臉色,笑容逐漸僵硬。
皇帝第一次覺得陸南浔如此不靠譜,他那麽明顯的意圖,他不會不知道,居然還看上了蕭泓澄的妹妹,都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也不知是與蕭泓澄私下裏達成協議,還是真看上那姑娘。
皇帝沒頭沒尾說起往事,“我小時候看鄰居家從外頭砍了一截李樹嫁接在院子裏的桃樹上,幾年之後樹上開的花一半粉色,一半白色。桃樹以為自己根系發達,接納一支小小的李樹枝對它而言無足輕重,還異常照顧它;李樹本是附生,原也對桃樹心存感恩,但随着它的枝杆發展,每年結出的果子比桃樹又多又甜而深得主人喜歡,自此開始與桃樹争奪養分。”
“當時我就在想,這到底是桃樹還是李樹,如今我心中仍舊沒有結果。皇後閱覽群書,可替我解解疑?”
皇後回答不出,雲華道:“奴婢進宮前也見識過皇上口中的桃李嫁接,但奴婢見到的場景與皇上形容的不太一致。那李樹安分守己不搶奪桃樹半分風姿,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桃樹上嫁接了李樹。”
皇後怒斥,“皇上跟前,豈容得上你說話!”
雲華立即跪下請罪,“奴婢一時失言,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無心去看雲華,只沉沉望着皇後,“皇後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二月春寒料峭,皇後驚出虛汗,那黏膩的冷汗彙成一團,從脖頸一路往下流,就像是一條冰冷的蛇爬過。
兮妍拿着一小束桃花走進八角亭,笑問:“什麽問題?母後回答不出,女兒可以幫着回答。”
皇帝讓四喜把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兮妍緩緩放下手中花束,這道坎終是來了。
坐下安撫地握着皇後放在膝蓋上的手,正色道:“女兒覺得那是桃樹。因為根是桃樹的,無論李樹如何讨人喜歡,沒有桃樹的根,它便沒有活路,主人家的喜歡也建立在此。”
皇帝又道:“若是李樹控制着桃樹,再哄得主人剪去桃花的枝杆,無形中底下是桃樹的根,上頭開花結果的是李樹,陳年舊疤掩飾一下,誰也不會再糾結這是一顆什麽樹。”
兮妍回:“若是落得如此結局,那也是桃樹咎由自取,是它太放縱桃樹,怨不得人。”
“都說人非草木,誰能無情。花是花,人是人。人會思考問題,女兒就絕不會遇見這種問題,因為女兒不會縱容狼子野心之輩;便是女兒一時頭腦不清楚讓這種情況出現,為了及時止損,那也只能忍痛砍去自己的臂膀。”
答案很明确,皇帝心中依舊不曾放松半點。
兮妍又道:“母後似乎身子不适,不若先回宮,我陪父皇繼續賞景。”
皇後身着橘紅色宮裝,本是極襯膚色的顏色,此刻她臉色發白,就像那散了花瓣的花枝。皇帝想到自己又讓她無辜受罪,心中對她生愧,便讓四喜送她回去。
八角亭只餘下父女二人。
兮妍起身跪在皇帝身側,與上一回不同的是,這回她心平氣和。父皇是凡人,也有糾結不通的時候,她的目的只有打消父皇的疑惑。
皇帝看了一眼冰冷的地板,動了動嘴,也沒有開口讓她起來。
“敢問父皇,您介意的是蕭泓澄,還是他姓蕭?自古以來孩子都随父姓,只聽人說這是我家血脈,沒有人會說這是我們兩家血脈,似乎都認為,孩子是屬于父親,母親只是把他生下來。矛盾的是,又認定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人,那麽既然孩子母親已經成為自家人,又為何覺得孩子只是歸父親所有?”
“而與之相反的就是上門女婿,女子生出來的孩子随母親姓。這就解釋誰當家作主,誰就擁有孩子的權利。”
“女兒命好,得父皇下诏立為皇太女,往後成親是男子搬到東宮去住,生下來的孩子也随父皇姓。如此父皇還是覺得女兒誕下的孩子是屬于男方的?”
“說回蕭泓澄,誠然女兒若是與他成親,孩子必定帶有蕭家血脈,無形中這江山又分了一半給蕭家。可是父皇反過來想,女兒與其他人成親,誕下的孩子也帶有他人血脈,這算不算也分了一半江山給他人?”
“也許父皇會說,兩者不可同語。不若父皇換個角度思考,您的孫兒體內流淌着一半蕭家血脈,但他永遠都姓付,蕭氏皇族僅存的一半血脈操心着付姓國家,蕭氏皇族的祖宗會不會氣得從地下爬出來?”
皇帝捧着熱茶飲了一口,心頭好受許多。
只是內心的堅固并不是這麽容易就被推到的,“起來吧。”
兮妍起身,待皇帝離去,緩緩吐出一口氣,父皇沒發火就好。
皇帝剛踏入長春宮,四喜就上前小聲道:“娘娘一回來就說乏了,雲華幾個伺候娘娘歇息了。”
她面朝裏而睡,皇帝坐在紫檀拔步床邊,思忖再三把手放隔着被子搭在她手臂上。掌下手臂明明動了動,他不用看都知道,她必定一臉嫌棄。
皇帝緩緩一笑,溫聲道:“別氣了,你前些日子不是對刻章很感興趣?朕今日陪你刻怎麽樣?”
每次都是在她生氣之後裝作若無其事,她受夠了!
皇後憤怒坐起身,冷眼看着伏小做低的皇帝,“呵,臣妾是不是這會子應該順勢柔柔靠在皇上懷中嬌聲抱怨剛才受的委屈?皇上屈尊降貴哄得臣妾開心,臣妾再一心一意伺候皇上,這天下沒有比咱們家更和睦的了!”
她洗盡鉛華,眼角湧上一條細長的紋路,說話時眼光鋒利似利刃,無形中給了皇帝不一樣的感覺。聞言也不覺得生氣,只覺得自己寵出了一個祖宗,不能打不能罵,還要陪小心。
“既然你都知道朕的招數,那你為何不能像以往一樣?”
皇後氣得轉身背對他。
她只身着薄薄的中衣,皇帝擔心她受寒,便用被子裹住她,無奈道:“我向你道歉,在八角亭的時候不應該把氣撒在你身上。我氣的是你不直接和我說,拐彎抹角的,我氣你不信任我。”
皇後抹抹眼淚,“皇上何曾相信過我?”
皇帝微怔,這根刺也是時候拔出了。
“說起來你也許不信,我做了這麽多年皇帝,有個時候午夜夢回時,還覺得是在做夢。我喜歡掌控所有一切的充實感,想來是想以此來擊倒心中落寞平庸的自己。”
皇後想返身,他不讓。
他對着她的背影道:“我不想你太靠近,我怕你發現我不過如此。那段辛酸歲月,我不想對任何人提及,現在以後都不想。我只與你說這一次。”
皇後掙脫他的束縛強硬轉身,捧着他的臉道:“你是皇帝,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是你拯救他們于水火中,給了他們安定生活。你也是我心中的驕傲,你為我遮風擋雨,你為妍兒打破陳規,你做了許多人做不到的事情。”
“再沒有人比皇上更清楚,那些所謂的出身名門,不過是用銀子裝飾出來的尊榮。皇上的尊榮是自己給的。”
萬千滋味湧上心頭,皇帝眨眨眼睛,緊緊擁住他相伴十多年依舊初心不改的妻子。
翌日兮妍發現帝後之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
皇後給皇帝盛了一碗什錦粥,轉頭看向兮妍:“用完膳好好與你父皇學習,別整日惹你父皇生氣。”
兮妍把小臉埋進紅底薄胎金箔碗中,父皇沒變,是母後變得與父皇更要好了。
被愛妻柔情蜜意送出門,皇帝行至禦書房金口一開:“宣蕭泓澄進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兮妍:你臉上有點東西。
蕭泓澄:什麽?
兮妍:有點帥。
☆、皇帝召見
“啓禀皇太女,蕭舉人到了。”宮人道。
兮妍聞言一頭霧水,正想詢問,引路宮人已經悄悄離開。
門口站着的男子身着褚紅色暗紋長袍,頭戴玉冠,眉目深邃,薄唇勾着比春風還和煦的笑容,提步走來,占據了她眼球。
蕭泓澄施禮,“參見公主。”
他依舊喚她公主,皇太女的世界,他沒有參與進去,他希望熟悉的稱呼能盡量多的減少這一個半月來因不相見而滋生的生疏。
兮妍下意識起身,一只手撐着金絲楠木福祿椅,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好半天道:“你,你怎麽過來了?”
蕭泓澄道:“有宮人去家中傳口喻宣我進宮,而後徑直帶我來見公主。難道公主不想見到我?”
這不是什麽想不想見的問題,昨日父皇才生了怒火,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就想通了?莫不是父皇在試探她?
兮妍請他入座。暗思若真是如此,她該說些什麽來應對?
小公主粉白漸變裙擺灑落在地,裙擺上繡着栩栩如生的桃花,恍惚間感覺她腳邊落了一地桃花。望仙髻上插着他除夕夜送她的白玉流蘇簪,眉眼鮮妍,桃花色粉唇微抿,似在斟酌什麽。
公主還戴着他送的東西,他這一個半個月來的胡思亂想消失殆盡。
只是看她模樣,似乎很意外自己的到來。那麽皇帝此舉的目的是考驗他們什麽呢?蕭泓澄決定冒險一搏。
“我春闱之後去我家祖墳前祭拜了。”
在她詫異的眼神中,他輕松言說:“我爹犯的錯連累我祖宗跟着一起受罪。祖墳遭到大肆破壞,看痕跡似乎是有一群人氣憤為之;最嚴重的是,還有人打算盜墓。不過許是我家祖宗有先見之明,那盜墓賊挖了十來丈,都還沒有挖到石基。我這些日子就盡耗在修補祖墳上頭。”
兮妍道:“沒有蕭氏皇族歷代皇帝的勤政為民,百姓的日子不能這麽好過。明日早朝我就向父皇提議派人修繕蕭氏皇陵,并追查盜墓賊,嚴懲不貸!”
“多謝公主。”蕭泓澄又道:“除此之外,我還把與公主之間的事告知了祖先。”
兮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什麽事?”
他側坐面對她,笑道:“我說付國皇太女貌美傾國且天資卓越,對政事一點就通,對旁人心存善意,對于這樣的儲君,我心存敬畏。”
兮妍嘴角微抽,他真敢這麽對他祖宗說?不過他這話好像是說給父皇表忠心的。
順勢道:“蕭舉人過獎。蕭舉人聰穎過人,是讀書的好料,此次若能高中在朝為官,想來你祖上定會感到欣慰。”
蕭泓澄颔首,“還記得幼時我父親教導我們的話,他說生了這麽多孩子,但位置只有一個,比起争得頭破血流後一場空,勤奮讀書才是最能體現價值的。此話我謹記在心引以為鑒,這也是蕭家的祖訓。”
沉默一陣,兮妍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我還有政事要處理,蕭舉人請回。”
話一落地,她便收到對方幽怨的眼神,差點把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蕭泓澄不着痕跡看了看四下,口語了一句話。
奈何佳人眨眨眼就是不懂其意。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一把拽住她手心。
兮妍驚起,寬大的衣袖随之撞到了茶杯,眼疾手快地扶住,再擡頭只見他眉目含笑,然後垂下眼睫以手指為筆在她掌心傾訴心意。
掌心酥癢,兮妍想要抽走,他不讓,還在她耳邊道:“你告訴我我寫的是什麽,我就放開你。”
這回不止手心癢,她耳朵也被傳染了,她還不敢掙紮以防引來人圍觀。
他寫的什麽,她真沒去注意,看着光線穿過他濃密睫毛在眼窩處投下陰影,就已經無法分神。
他嘆氣,怎麽才誇她聰明,又變得這麽傻了?
他的肌膚不算黑,只是與粉白的掌心與粉紅的指尖比起來,他瞬間被襯得黑如鍋底。
不過他喜歡這種對比。
又耐心在她掌心一筆一畫寫下自己想說的話,在她明白過來臉蛋爆紅的時刻,他還在她耳邊重複一遍。
“殿試以後蕭泓澄就向皇上求娶公主。”
說完退後一步,提高聲音道:“下回再來向公主請安。”
人已經離去,他帶給她的悸動還在,兮妍捧着發燙的雙頰想笑又不敢笑。
雖然自己昨日在父皇面前言辭鑿鑿,可女子恨嫁傳出去是件極為丢人的事情,算他有心。
平靜了情緒才後知後覺想起青徽青影來,不敢面對又不得不面對,喚出倆人,讪讪問:“你們都看到了?”
倆人面無表情點頭。
兮妍忍不住提高聲音,“那麽你們旁邊一定還有人看到了?”
倆人再次點頭。
兮妍頓時蹲在書案下,不要見人了!
蕭泓澄走到半道就遇見了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四喜。
四喜笑道:“皇上有請,蕭舉人請随奴才來。”
蕭泓澄道:“請大總管帶路。”
一夜之間,桃林又落了厚厚一層桃花瓣,樹枝上的桃花遠沒有昨日那麽絢爛。
蕭泓澄跪下,“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面無面前轉身,沉沉打量一下地上的男子,然後問:“你可喜歡桃花?”
蕭泓澄搖頭,“不喜。桃花美則美矣,但是易凋謝。”
皇帝道:“倒是常有人用此花來比喻女子。焉知紅顏易老,正如這易凋的桃花,當時引人注目,過後只記得甜蜜的果子好吃。”
蕭泓澄道:“皇上聖明。世人喜愛各不相同,有人獨愛菊,也會有人獨愛桃花,有人這時愛這個,那時愛那個,都是人生百态。”
“那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銀杏樹。它生長緩慢,但生命極長,不需要依附任何事物,便能長成參天大樹。夏日為人們提供陰涼,雨天提供遮雨之地,就是這刮着桃花紛飛的東風,都耐不了它。”
皇帝把手指間的花瓣揉碎,讓四喜伺候淨手,“起來吧。”
“謝皇上。”蕭泓澄起身垂眸看着腳下。
皇帝移步外走,他跟上,只聽見皇上道:“去年秋闱你和韓霧年名次挨着,聽聞禮部尚書說,這次圍繞你們兩個,考官們争得面紅耳赤,事後還互相不搭理。”
說到這裏,皇帝笑了一下,“你覺得自己這次能否勝過他?”
蕭泓澄很厭煩耳邊響起韓霧年三個字,明明不關他一點事,偏生要自作多情參合進來。
“我沒有看過韓公子寫的文章,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自視過高。但我心底是想贏過他的。”
皇帝又笑了,“你就沒想過會有外地考生脫穎而出?”
蕭泓澄道:“我目光短淺,認定了,便不會去注意其他。”
皇帝腳步頓了頓,片刻又繼續前行,“有時候目光短淺也是福氣。”
蕭泓澄心中一喜,下一刻又被潑了涼水。
“但你這種人明明是目光長遠,何故在朕面前掩飾?”
蕭泓澄道:“夫子教導我們做人要謙卑,故而不敢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詞。”
不遠處走來一個宮裝麗人,宮人紛紛下跪,“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蕭泓澄忙低頭施禮。
時過境遷,當時一個誰都不曾放在眼裏的小畫師,如今成為他們的準女婿,皇後暗嘆緣分這事玄妙莫測。
皇後道:“都起來吧。臣妾沒有打攪皇上吧?”
皇帝道:“不曾,朕與蕭舉人閑話,你不妨一起聽聽。”
夫妻二人光明正大使眼色,反正也沒有人敢擡頭來看他們。
皇後佯裝閑聊,“聽說蕭舉人還未娶妻,再有陸首輔,以及去年的解元,朝廷這麽多青年才俊都不娶妻,我這個做皇後的都想亂牽紅線了。”
皇帝道:“緣分未到罷了。你可別亂牽,等會全牽到宮裏來,看你如何受得住嘈雜。”
“嘈雜怕什麽?自有規矩去約束他們。若是不聽話,再選聽話的補上就是。”
“也是。”
蕭泓澄忍不住翻個白眼,你們夫妻一世一雙人,現在何苦來難為他?就不怕他到時候為難你們的孫女婿?
“世間女子都羨慕皇上與皇後娘娘的情深意重,若是在皇太女的婚事上有所改變,倒是有可能讓世間女子喪失了對婚姻的信心。”
皇帝道:“朕雖作為天下表率,但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卻沒有因為朕的不同而改變,不給世人太多錯覺,才是朕應該做的。”
見蕭泓澄一臉頹喪,皇後捂嘴一笑。讓你不守規矩!
兮妍得知父皇歸來,鼓起勇氣來到禦書房,先瞧瞧其臉色,然後端着茶甜蜜笑道:“父皇,今天蕭舉人進宮來,可兒臣并沒有召見他。”
皇帝颔首,“既然你接見了他,和朕說說,你和他說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蕭泓澄:你屬什麽?
兮妍:龍。
蕭泓澄:不,你屬我。
☆、雙喜臨門
三月十五日,太和殿殿試。
參加殿試的八個考生中,獨蕭泓澄最為顯目,他個子最高,又長得斯文隽秀,站在其中如鶴立雞群一般。
韓霧年半大的小子怎比得上成年男子?就好像久經風月的老手,定是最中意千嬌百媚的,一個眼色一個動作都能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無縫。
皇帝仔細看了看八人考卷,選了幾個回答問題,便讓他們外出等候。
蕭泓澄表面雲淡風輕,拳頭一直攥在衣袖中未松開。
最不想看到的人偏生就要在眼下晃悠,更是心浮氣躁。
韓霧年一臉慚愧道:“蕭兄進步良多,我苦讀半年都比不上蕭兄一個月,甚是無地自容。”
春闱放榜,倆人名次并列第一。
蕭泓澄道:“韓公子過謙,韓公子天資聰穎,我只是碰巧運氣好。”
也碰巧得到公主的芳心罷了。
與倆人一同參加殿試的中年男子爽朗笑道:“你們倆個就別寒酸我們這種讀了半輩子書才有機會參加殿試的了。”
幾人大笑,不管名次如何,大家以後都是同僚,很有必要交好。
半個時辰後,四喜捧着聖旨出來。
“第一甲第一名,京蕭泓澄,年二十一,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明明之前沒有發現她,卻在揚起笑容的一刻與她四目相對。
二甲和三甲還得通過考試分配官職,新出爐的狀元、榜眼、探花被皇帝打發去跨馬游街。
三人身着錦袍,胸前系上大紅花,騎着高頭大馬,另有大內侍衛開路,端的是無上榮耀。
榜眼家有妻室,老早就被告誡,京官最喜歡榜下捉婿,為了家庭合睦,萬不可招惹是非回來;韓霧年被欽點為探花,一臉的不高興;蕭泓澄沉浸在思緒裏,表情淡漠。三人都不笑,連帶百姓都不敢貿然抛花擲果。
為了一睹狀元郎風光,兮妍喬裝打扮一番躲在人群中。
在蕭泓澄看過來的時候連忙裝作在撿東西,好在有侍衛護着不至于被人擠倒。站起身卻見身旁女子向馬上之人抛花,蕭泓澄也笑着接過。
所以眼前這個脂粉未施亦美得出塵絕豔的女子就是蕭泓澄的妹妹?
星妤有些耳熱,不想讓旁人誤會,解釋道:“那是我兄長。”
兮妍是男裝打扮,心底也有些不為人知的緊張,只淡淡“嗯”了一聲。
就在她在思考自己是裝作不認識離開,還是閑話幾句時,又聽見星妤小聲道:“人越來越多,我見姑娘孤身一人,姑娘若不嫌棄,可與我一起離開此地。”
這種感覺很奇妙,素不相識之人給予的善意,總能讓人感慨這世上的真善美。
兮妍笑道:“今日與姐姐有緣,姐姐可否賞臉去茶樓喝杯清茶?”
她身上的衣料,星妤曾在陸南浔府上見過,管家說這衣料專供皇家,只有皇帝的寵臣才會被賞賜。
只當她是一個人偷跑出來玩的貴女,在她身後幾個健壯男子開路時,這才察覺自己多慮,只是人家已經開了口,星妤也不好再推辭,“貴人相邀是我的福氣,只我家貧,沒學過規矩,若有不妥之處,還望貴人海涵。”
甚少人會毫無芥蒂地言說自己身份低,她言語沒有巴結,反倒有劃清界限之意,倒是個有骨氣的女子。
兮妍拉着她手道:“什麽貴人不貴人?我知道咱們都是人。”
早早有侍衛去定了視野極佳的茶樓,兮妍領着星妤來到雅間,才推開窗戶,居然看見有人在向蕭泓澄抛繡球?
對方是宣平侯府的嫡出二姑娘,李二姑娘本以為放蕩不羁的父親選的人定是醜陋不堪的,一見到豐神俊朗的狀元爺,不樂意立馬消散殆盡。
含羞帶怯望了蕭泓澄一眼,只等着他打馬過來就把繡球抛進他懷裏。
只是繡球已經落進他手裏,為何卻轉個彎落在探花郎的懷裏?不過探花郎也很俊俏就是。
蕭泓澄拱手笑道:“恭喜探花雙喜臨門!”
旁人亦跟着起哄。
韓霧年斜了一眼上頭那穿紅着綠的女子,“你若是不收回去,我便随意丢給旁人。”
李二姑娘白了臉,宣平侯大聲呵斥,“探花說的好沒道理,你自己心甘情願接的繡花球,怎麽還要讓拿回去?你這是要逼死我女兒!”
宣平侯一直不被上層階級所接受,想着找個有才能的女婿充當門面也好,不想陰差陽錯選中了家世顯赫的韓霧年,這是打碎了牙也不會松口的!
韓霧年冷冷看了蕭泓澄一眼,也怪自己走神,晃眼見一東西飛過來,想也沒想就抓在手裏。
只沒有人能強迫他韓霧年,随手就把繡花球給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懷中,金絲軟鞭一揚,策馬走了。
宣平侯怎會就此打住?讓人給二女兒穿了嫁衣,備了嫁妝,再用一頂花轎就要把人送去吏部尚書府去。
兮妍微微蹙眉,這人分明就是個無奈,他如此舉動,明明就是把女兒當作攀附的工具!這姑娘若是被送去,吏部尚書寧肯背負罵名也不會接納的,而宣平侯也不會把人在接回去,結局最好也是去廟裏做姑子。不忍心看一個姑娘被毀,對着侍衛低語幾句。
侍衛攔住一行人,冷肅道:“皇上有令,今日是狀元、榜眼、探花的大喜日子,任何人都不得在今日給他們找不痛快。宣平侯最好是把人擡回去,明日再好好同吏部尚書商議。”
宣平侯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到皇上,也不敢再撒野,便灰溜溜地關上大門。
星妤心中起了猜疑,但也不敢斷定,只默默坐着品茶。
兮妍暗贊這姑娘的聰慧,只她能看透世間萬物,卻解不開自己的困局,便道:“我見姐姐眉宇間似有郁結,姐姐如若不嫌棄,我倒是可以幫着出出主意。”
星妤心中猜疑又多了兩成把握,心中之事無人可傾訴,堵在心口也是難受,面對未來嫂子鼓勵的眼神,她也不覺難為情。
“說出來也不怕貴人笑話,我憂愁之事是關于出嫁。我從沒有想過會嫁入世家大族,偏生就有這樣一個男子出現在我生活中,攪得我們家都不得安生。”
兮妍微嘆,眼前這個心思細膩的姑娘本是極尊貴的,只她有記憶起就沒有享受過一天富貴生活。她心底有自卑,更對自己有全面的認識,寧肯貧窮地過有尊嚴的生活,也不願意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去迎合別人。
牽着星妤雙手道:“姐姐的哥哥是新科狀元,是朝廷新貴,姐姐的身份自然水漲船高,你對自己的要求是不是也得适當提高?你想,若是朝臣得知狀元郎有個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妹妹,他們會不會覺得你哥哥自私自利?”
見她颔首,繼續道:“姐姐不妨豁達一些,不必太糾結以後會如何,不如先享受眼下生活,只一條,在你不完全信任對方之前,不要交出自己的心。便是往後受了傷也不可自暴自棄,焉知這世上除了男人,還有美衣華飾、山珍海味可以給自己帶來幸福感。”
星妤緩緩嘆氣,也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起身福了福,“謝貴人解疑,不敢再打攪貴人,我先告辭了。”
兮妍便吩咐一個侍衛遠遠護送她回去。
轉眼又見陸南浔出現在門口,“多謝公主。”
兮妍對他可沒有對星妤的好臉,“首輔不必言謝,只願你往後不讓她難做就好。”
陸南浔正色道:“那是自然,我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這話兮妍一聽就覺得很假,這世上哪有百分百的肯定的事?擺擺手讓他離去。
蕭泓澄游完街回家又受到周圍鄰居熱烈歡迎,祝賀的禮品都堆了半牆壁。
還沒有寒暄完,小黃門就到了。
“新科狀元蕭泓澄,天資卓越,品貌出衆,朕躬聞之甚悅。今皇太女年已及笄,适逢婚嫁之時,當擇賢婿相配。值蕭泓澄尚未娶妻,與皇太女天造地設,特将蕭泓澄許配給皇太女為夫。責禮部擇日完婚,欽此。”
蕭泓澄心花怒放,“微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生猛辣椒
翌日禮部尚書崔道恩拟好皇太女正式冊封的吉日給皇帝參考。
皇帝翻了翻道:“怎麽沒有皇太女的成親吉日?”
崔道恩心中打鼓,怎麽昨日才下旨,今日就要确定日子?
“微臣這就回去翻閱黃歷。微臣鬥膽請教皇上,皇太女的冊封大典和成親盛典是都在今年完成,還是分兩年?”
皇帝道:“何必如此大費周張,并在一起舉行便是。”
崔道恩對于皇帝與其女婿之間的關系有了認知,“臣遵旨。”
不出一個時辰,京城都知道了皇太女在五月二十日行冊封典禮以及成親兩件大事。
翰林學士也是個人精,蕭泓澄來當值的頭一天就把人派發到文淵閣修撰古籍。
再次站在文淵閣,蕭泓澄感覺恍如隔世。
榮德笑眯眯走來,“奴才參見新科狀元。”
蕭泓澄請他入座,“榮公公不必多禮,你近來可好?”
榮德道:“一切都好,奴才恭喜小主子雙喜臨門。”
皇上能如此爽快同意他與兮妍的婚事,完全依賴于兮妍的契而不舍。念及此,蕭泓澄暗暗發誓自己一定不能辜負她。
“我也沒有想到,全都仰仗皇太女。”
提到皇太女,就不免想到皇上的任性,哪有人把兩件大事湊在一起辦的?
榮德試探道:“五月二十日先行冊封大典,再行成婚盛典,恐怕世人熱論也會有先來後到,歷來儲君接受冊封,皇帝都會免賦稅并大赦天下。”
蕭泓澄雖不明白為人岳父對女婿是何種心思,但對于陸南浔,他是恨得咬牙切齒。由此便可以推及皇帝的心思,太便宜他了,不想讓他大出風頭。
“我的身份本就不宜被世人矚目,如此再好不過。”
榮德點點頭,又問:“日後你住到東宮,那個怎麽辦?”
蕭泓澄過了好一會子才明白他所說的“那個”指誰,“陸首輔想求娶妹妹,等他下次再來提親,我便答應他。再懇求皇上同意讓妹妹進宮來住到出嫁。”
榮德呼吸一滞,暗嘆龍生龍、鳳生鳳,命格好的人,無論如何都差不到哪兒去。
也不知是不是兮妍有意避開,還是真那麽忙,蕭泓澄每日進出宮裏都沒有遇上一回兮妍,礙于婚事在即也不好過去求見,只讓人遞交了兩封信。
一宮之內,道不盡相思。
五月初五,蕭泓澄領着星妤到皇家園林看塞龍舟。
陸南浔飄然而至,佯裝無意道:“陸川,你說你剛才看見誰了?”
陸川面無表情道:“回禀大人,小的剛才看見皇太女往獸園去了。”
蕭泓澄嘴角微抽,低頭囑咐妹妹,“你雖然與他定了親,但也不能與他走在一處,省得別人說閑話。”
星妤颔首,“哥哥放心,我和李姑娘一起。”
星妤口中的李姑娘是陸南浔的親表妹,曾被陸大夫人哄到首輔府去與陸南浔培養感情,适逢星妤剛剛進首輔府,倆人剛開始不對頭,後成為好友。
陸南浔嘲諷道:“新科狀元嚴以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