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風涼,雖然還不到吹落一樹枯黃的時候,卻迎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順便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江一執迷迷糊糊的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渙散的視線漸漸聚焦,他捂嘴劇烈咳了兩聲,左手撐着地面慢慢的坐了起來。他擡頭望天,花生米大小的飛機在雲層裏忽閃忽閃。陌生的天空,陌生的房屋,以及陌生的身體。

識海中一絲絲的裂縫猛然炸成一道道碎片,伴随着入骨的疼痛,江一執抱頭跪坐在地上,似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這場秋雨貌似沒有停歇的意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一執才有了從地上爬起來的力氣。小道上的雨水成股流向下水道,在地上躺了一整夜的江一執渾身上下早就濕透了,濕漉漉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冰涼的觸感讓他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順着前身的記憶,江一執從別墅門口臺階上的花盆下面找出一把鑰匙。走到門口,地面上放着兩個紙盒子拼接成的大包裹,正對着江一執的一面寫着富士蘋果四個大字,下面綴着某某生産地。

江一執揉了揉太陽穴,他依稀記得,昨晚前身在會所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的時候,別墅區的保安有給他打過電話,說是別墅裏沒人,他的快遞給直接放在別墅門口了。

開了門,彎腰把沉重的紙盒子推了進去。沙發上黑白相間的大貓慢悠悠的睜開眼,瞥了一眼打破寧靜的人,抖了抖耳朵,埋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思考喵生。

江一執舒舒服服的泡在浴缸裏,熱水洗去精神上的不适。他微眯着眼,扭頭看牆上鏡子裏的自己。

十八九歲的年紀,有些淩亂的碎發,五官俊秀,微笑的時候臉上會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看起來青澀無比,如果忽略掉他眼底依舊揮之不去的陰霾的話。

好在這個身體還年輕,且足夠強健。

江一執露出一個惬意的笑,許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五年,還是十年?眼睛直直的盯着盤旋在浴缸上空的霧氣,思緒卻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上輩子。

上一世的江一執,是大揚朝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前塵往事還得從南宋末年說起。那時恭宗投降元軍,陸秀夫又背着九歲的小皇帝趙昺于崖山跳海殉國,至此南宋徹底滅亡,元朝初立。

只可惜元人雖然得了江山,可到底是異族,其心可誅。且說元軍平定四川之後僅過了六年。四川人口普查,與南宋末年相比人口銳減百分之九十五。僅僅成都一城城內被元軍屠殺了至少140萬人。

又說南宋末年,全國人口為一千一百萬戶。到元朝初立,這個數字只剩下不到一半。

元人殘暴至此,漢人又淪為三等民(元朝三等人制: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漢人)。有識之士不甘屈辱,民間起義不斷。只可惜天命難違,元朝大勢已成。加之元軍兵強馬壯,骁勇善戰,一時之間,被元軍剿滅鎮壓的起義軍不知凡幾。

恰逢江一執出師,他冷眼瞧着元人踐踏漢人江山,戕害漢人性命。扭頭便投了當時起義軍勢力中最為強盛的魏照。

江一執年輕氣盛,他只覺得修行一途本就是逆天而為,既然都要逆,他就反了這元朝又能如何。

此後十餘年裏,江一執盡心輔佐魏照,其中艱難每每回想起來他仍心有餘悸。好在苦心人天不負,江一執好的壞的,用盡手段。先是奪了忽必烈的命數,又在師門的幫助下斷了元朝龍脈,這才奪了元朝國運,一夕之間便将元朝送進了墳墓。

此後,大揚朝取代元朝屹立于中原大地之上。

江一執由此名震天下。

起初,揚帝魏照新登皇位,喜不自禁。感于江一執勞苦功高,封他為大揚朝國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谒贊不名,廷見不跪。

只可惜人一旦坐在高位上久了,這心就變了,就黑了。功高蓋主這個詞用在江一執身上本就是再合适不過,京城之中百姓敬畏國師甚于天子,或許也有小人讒言,加上魏照本就對江一執翻雲覆雨的本事心懷忌憚。擔心有朝一日江一執狼子野心也會對他出手,因為漸漸的就有了除掉江一執的念頭。

只可惜江一執哪裏是那麽容易對付的,魏照還沒來得及動手,轉眼就被先下手為強的江一執一道奪命符送上了黃泉路,連帶着他請來的道家各門派幫手也一個都沒落下。

只是都說世界運行自有他的規則,窺探天機改變事物運行規則必然會遭到上天懲罰。因而術士多命犯五弊三缺。所謂五弊,不外乎“鳏、寡、孤、獨、殘”,老而無妻曰鳏,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而三缺說白了就是“錢,命,權”這三缺。現世之中,許多算命大師多是瞎子,且窮困潦倒,正是因為犯了殘和錢這一弊一缺。

而江一執的所作所為堪稱篡國改運,本就天理難容,哪怕是他拯救萬千漢民于水火。但功是功,過是過,天道眼裏向來是沒有什麽功過相抵的說法。

因而江一執上一輩子,無妻無子無父無母。大揚朝建立之後不到一年,江一執的身體便每曠日下,能支撐到除去魏照,全靠江一執一身修為和數之不盡的靈藥支撐。

魏照一死,江一執頭上又添一筆孽債。他到底還是顧及着這江山百姓。魏照一朝未立太子,但有三個皇子,二皇子魏晗雖然不是嫡子,但勝在能力不錯,做一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江一執無意計較和魏家的恩恩怨怨,拼着最後的氣力扶持魏晗坐穩了皇位,這才撒手人寰。

只是沒想到的是,不過閉眼睜眼的功夫,再度醒來,竟已流年輪轉,物是人非。

冥冥之中像是窺探到了什麽,江一執輕哼一聲。都說天道至公,賞罰分明。這上一世江一執百病纏身,最後雖然勉強算得上是善終,可半輩子風風雨雨,天道可沒少蹉跎他。這逆天改命的罪過,天道罰也罰了。可輪到他該享受拯救萬民的獎勵了,天道竟不想如實地給了。一個帶着記憶轉世重生便抵消了他上一世一身功德,這算盤打的不可謂不精明。

這麽想着,忽然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憑空響起。

“喵~”樓下傳來撕心裂肺的貓叫聲,想來是吓得不輕。

江一執揉了揉耳朵,翻了個白眼,對着空氣無奈的說道:“我服,我服還不成嗎?”都到了這地步,他還敢和天道對抗不成。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連綿不絕的雷聲便驀地消失無蹤,仿佛方才的肆虐只是一個錯覺。

良久,江一執搖了搖頭,他從浴缸裏站起來,拿起旁邊架子上的毛巾,将身體上的水珠仔細擦拭幹淨。随意的挑了一件深色牛仔褲搭配着寶藍色襯衣,微仰着脖子,将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顆,柔軟的布料貼在身上還算舒适。整理好這些,江一執推開了房門,向樓下走去。

既來之,則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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