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走到樓梯口,江一執微微一愣,客廳裏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只是一會兒的停滞,他擡步走下樓梯,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個年輕男人,二十四五左右。五官俊美突出,長而卷的睫毛下面,深黯的眼底滿是安靜。他穿着淺藍色襯衣,手腕處松松挽起,脖頸上的扣子随意敞開,露出白皙精致的鎖骨。他懷裏抱着大貓,左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撓着大貓的下巴,那貓搖着尾巴,眯着眼睛,周身滿是慵懶。
美人可入畫,因為他有自己獨特的空靈與俊秀。
江一執晃了晃神,腦中只剩下這一句。
“江先生,麻煩你讓一讓——”
安靜被打破,江一執回過頭來,他看向聲音來源。楚廷瞪着他,手裏拿着海綿拖把,臉上透着遮掩不住的不耐煩和鄙夷。
江一執微微皺眉,沉了沉氣,往左邊移了兩步。
然後站在那兒,看楚廷把地面上的水漬清理幹淨——這是江一執之前的傑作。
楚廷是顧方許的特助,而顧方許,是前身的金主。
這是一段孽緣。
事情得追溯到十五年前。
那時前身才兩歲,江家大伯夫婦倆在給自家商店進貨途中,不幸車禍去世。留下一個八歲大小的獨子,也就是前身的堂哥江一涵。前身父親是江家大伯唯一的直系親屬,理所應當的收養了江一涵。順帶接收的還有江家大伯留下來的八萬元存款以及肇事車主的十五萬賠償金,這在當年,不亞于是一筆巨款。
江家在建國以前幹的是替人算命看風水的行當,家祖師從江相派,傳到江一執祖爺爺這一代,已有百餘年,江家早些年在江湖上也算有些盛名。幾代人的積累給後人攢下了不少的家業,江家所在的江家村以前就是江家的田産之一。
只可惜新中國成立之後,政府先是大力宣傳崇尚科學、破除迷信,所謂的風水先生、算命先生已經沒有了生存土壤。随後大動亂就開始了,江家的産業轉眼間被收歸國有,扣着地主的帽子,江家人吃盡了苦頭,家裏的東西也被打的打,砸的砸。家傳的本事漸漸也不敢再輕易的現于人前。到了前身父親這一輩,因着少年時屈辱的經歷,對這些所謂的祖傳絕學,厭惡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去學。正因如此,到了前身這一輩,已經徹底斷了傳承。
而得到這一筆巨款的江父,心裏卻活絡了起來,他謀劃着用這筆錢把江家村西邊的安華山承包下來——那裏以前是江家祖先的埋骨之地。
正好這個時候,鎮政府計劃用兩年時間在江家村和附近的幾個村子裏修一條一車寬的公路通到鎮上的消息傳了出來。
江父喜不自禁,江家村一直發展不起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地處偏僻,通往外界的道路狹窄難行,農産品只能靠人力背出去,就算坐擁寶地,一年到頭也根本掙不了幾個錢。
現在好了,只要馬路一修,最大的困難也就解決了。
江父有自己考量。一來安華山本就是江家的祖墳所在,能重新回到江家手裏是再好不過的,哪怕只是承包,并不是真正屬于江家。
二來,安華山雖然地處深山,但水土真是不錯,江家祖先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往山上添置幾顆桃樹,幾十年下來,少說也有不下兩畝桃林,結出來的果子雖然賣相不好,但味道卻是極品。
最主要的是,那個時候,桃子算
是比較暢銷的水果之一,市場上賣價也高。這讓江父看到了商機,因此就有了将占地超過八十畝的安華山打造成桃園的想法。
鎮政府計劃完成修路工程的時間是兩年,假如江家人立即動手種植桃樹苗,正好兩年之後,桃樹挂果,就可以馬上運出去出售補貼家裏。
江父翻來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了村委會,把自己的目的說了。
對于江父的決定,不少心思活絡的人都明白了他打的什麽主意。因為安華山是村裏的公用地,江父這一承包,意味着江家村每家每戶都能分到一筆不少的承包款。雖然他們心裏面高興還來不及,但明面上卻串通一氣做足了為難的樣子,為的就是從江家手裏摳出更多的錢來,他們可都知道江家發了死人財,現在不缺錢了。
江父沒辦法,咬着牙掏了十五萬給村裏,這才換回了那一紙七十年的承包合同。
此後的一年時間裏,江家人節衣縮食,花了大筆的工錢請村裏人幫忙清除安華山上的雜草野樹,又舍了家底購入了一批優質的桃樹苗種上。一年後,江家有了将近六十畝地的桃林,而另一方面,江家的積蓄消耗一空,除了挪出來給江一涵做生活費的一小部分,反倒還欠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肥料錢。
一整年的辛苦,不計成本的投入,江家人只盼着一年後馬路修成,桃樹挂果,然後坐等豐收。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一場地震将江家人打進了地獄。
地震的中心在隔壁縣,連帶着整個通鎮死傷無數。江家村人因為居住的都是自家建的石頭屋,地基打的深,除了幾戶人家牆體有點裂縫之外,幾乎沒有什麽傷亡。
他們還來不及慶幸,卻得知原本已經修了一半的公路停工了,鎮政府将好不容易籌措來的修路款挪去救災去了。
這對江家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一開始修路的時候是從鎮上往江家村這邊修,現在路只修了一半就停了,也就是說從江家村往外的道路依舊是崎岖狹窄難行。加上這場地震,給通鎮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起碼七八年內,鎮政府都不可能再拿出錢來修這條路。
沒有這條路,桃樹就算挂了果,運不出去又有什麽用。希望破滅,江父的心頓時沉到了地底。
而另一邊,得知這一消息的肥料商紛紛上門催債,江父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求來一聲軟話。這些人換着法子天天來鬧,村裏人只顧着看熱鬧,絲毫沒有伸手相助的意思。江父實在是沒辦法,咬着牙就把原本留給江一涵的生活費拿了出來,還上了一小半的債務,這才堵住了這些人的嘴。
江一涵剛到江家,江父和江家大伯其實并不親近,甚至還有段恩怨,彼此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不過看在錢的面子上,江父對江一涵倒是客客氣氣的,也沒虧待他。江一涵之前是在縣裏的小學上學,車禍發生後,他跟着江父往江家村走了一趟,第二天就摔了碗哭着鬧着要回家。小孩子嘛,什麽都不懂,好的壞的都寫在臉上。江一涵嫌棄江家破爛,江父本就不喜江一涵少爺脾氣。第二天便把江一涵送回了縣裏,寄養在他就讀小學的一位老師家裏,每年給上兩千的巨額生活費,這筆錢江父願意掏,哪怕這是當年江家一年半的生活費。
只是現在不成了。江家一貧如洗,再也沒有那個經濟能力好吃好喝的供着江一涵。
江父讓江一涵轉學到了鎮子邊緣的小學寄宿,江一涵上蹿下跳鬧騰的厲害,江父沒忍住,狠狠的抽了他一頓。這一打,人就老實了。
又過了兩年,江父外出打工,好歹掙了些錢,江家的情況好了不少。只是那幾十畝桃林因為沒人照顧,徹底荒廢了。
哪知道沒過多久江母有了身孕,七個月後給江家添了一對龍鳳胎,而江一執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
連欠賬都還有一小部分沒償還清楚的江家一下子又捉襟見肘了起來。
江父左思右想,有了上一次的事情,這會兒連心裏準備都不用做。他下了狠心,江一涵成了犧牲品,退學回家養豬。
直到一年後,江一涵外出打豬草,就再也沒回來,江父帶着人上山去找,只找到一個空竹簍子,還有地面上掙紮的痕跡,江父知道,江一涵恐怕是讓人販子給拐走了。
江父心裏雖然愧疚難安,但日子總是要過的。這一晃就是十年,前身高中畢業,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入京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