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香杏林又問服務生:“對面大樓有後門嗎?”
“應該有吧。”服務生笑着放下了菜單,“需要什麽就叫我吧。”
“還有一個問題,我保證是最後一個問題了!”香杏林托着下巴看着那年輕的服務生男孩兒,“我等一下要去對面的大樓管理處面試,想問一下啊,你們店裏平時能送外賣進去嗎?會被前臺攔下來嗎?一定要有預約或者在裏面上班才可以進嗎?你們的咖啡我喝過一次,好好喝哦。”
男孩兒有些臉紅,指着挂在門附近的幾件印有咖啡店名字的夾克衫說:“平時下午茶時間很多在對面上班的客人會點外賣。”
香杏林一拍手,笑着撥了撥頭發:“那可真是太好啦,那我還是要上次喝過的冰美式吧,今天也太熱啦。”
外頭烈日炎炎,沒什麽路人,不少開突突車的司機此時都把車停在了樹蔭下,躺在車上午睡。
冰美式上桌,香杏林又要了四杯咖啡帶走,咖啡店裏忙碌得很,香杏林拿了咖啡就要走,坐在她邊上一桌的一個女孩兒突然喊了她一聲,指了指她座位上那卷起來的畫,說:“你的東西。”
香杏林看了看女孩兒,她似乎是個大學生,正和同桌的幾個年紀相仿的人聚在一塊兒寫作業,女孩兒挂在椅子背後的雙肩包裏露出個鴨舌帽的帽檐。香杏林俯身過去,拍拍女孩兒的肩,把畫放到了這群學生們的桌上。她笑着說:“唐伯虎真跡,送給你們了。”
她順走了女孩兒的鴨舌帽。出門時,趁着人多,又順走了咖啡店的夾克衫。穿戴上帽子和外套,她拿着咖啡回進了那拍賣行所在的大樓。
四十多層的寫字樓大廳熙熙攘攘,進門要麽刷門卡要麽和前臺說明來意,登記進門,香杏林舉着咖啡朝前臺示意:“外賣。”
前臺放她從側門進去了,她搭電梯上了十八層,把咖啡在拍賣行門前放下後,直接找去了樓面上的廁所。女廁所裏有兩個隔間鎖着,男廁所裏正好沒人,她就關上了廁所門,扯了些面紙用打火機點上,扔進了廁所門邊的垃圾桶裏。一聞到焦味,她就馬上回到了一樓大廳,找了個能看到安全通道樓梯出口的位置站着滑起了手機。
不一會兒,樓裏響起了火警警報,所有電梯都停運了,陸續有人從安全通道的出口走出來。
香杏林看到了高教授。
高教授腋下夾着那只她先前在便利店買的惹眼的紅色小包。高教授捏着一塊手帕擦着汗,從正門出了大樓。
香杏林也從正門走了出去。她小心地追蹤着高教授,途中經過一個午睡的突突車司機身邊時,趁機把咖啡店的外套脫了下來,換上了司機挂在車把手上的牛仔馬甲。高教授一路步行,沒什麽警惕心,走去了兩條街外的郵局。
高教授把小包存進了郵局外的寄存信箱裏。
對面正好有家便利店,香杏林進了便利店又買了只相同款式的紅色小包,另買了許多份報紙,還買了一碗港式咖喱魚丸。她站在靠窗的位置,盯着那寄存信箱,一邊吃魚丸,一邊往小包裏塞報紙,塞得那小包鼓鼓的了,這時,只見一個小男孩兒跑到了那寄存信箱前,用鑰匙開了信箱,取走了高教授放下的小包。
香杏林提着塞滿報紙的小包,拿起那半杯魚丸,嘴裏還在嚼着一顆,手上又用竹簽插了一顆,跑去了馬路對面,和小男孩兒撞了個滿懷。
“真不好意思,對不起,沒摔着吧?”
魚丸全撒了。香杏林咽下嘴裏的東西,就去扶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句話也沒說,左右一看,抓起掉在地上的包就跑走了。
小男孩兒把那紅色小包放在了雅軒的門口。
雅軒的門縫裏塞着一疊麥當勞優惠券,其中有一張被人撕了下來。香杏林看看地上的小包,看看那麥當勞餐券。洋市就只有一間麥當勞。她擡手扇了扇風,撕下一張優惠券,她熱得實在受不了了,攔了輛出租車,往麥當勞去。
她才走進麥當勞,就看到一個男人朝她直揮手。男人戴着墨鏡,穿白T恤,右手橫抓着個手機,發現香杏林看見了他,男人咧開嘴,笑得很開心,還喊了起來:“這裏,這裏。”
麥當勞裏雲霧缭繞,一群穿西裝的男人貓在角落打牌抽煙,手邊各擺着數量不一的薯條。
又有人扯着嗓門打電話,買86號,93號,動不動就是下一萬注,十萬注,也還是有在炒股,買賣期貨的,張口就是要做空緬甸,做空日本。
店員又開始用英文喊話了:“no smoke!”
香杏林走到了男人邊上,問他:“幹嗎選這裏?”
男人喝了一大口草莓奶昔,頭一低,墨鏡滑下鼻梁,他笑着說:“你相信這裏的人每個都是分分鐘幾千萬上下嗎?”
香杏林笑了出來,一拍桌子,說:“渴死我了,我去買喝的。”
“奶昔買一送一。”
香杏林瞪大了眼睛:“啊?那你不等我到了再買?你買了兩杯,已經喝完一杯了?”
男人點了點頭,咬着吸管直笑。香杏林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埋怨,接着卻一笑,摸出一張優惠券:“那我買套餐,免費升級大杯可樂。”
男人摘下了墨鏡,笑着繼續喝奶昔,目光回到了手機上。男人在看電影。香杏林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并沒看清他在看什麽電影。似乎是老港片了,可能是劉青雲和劉德華演的。
香杏林買了份雞塊套餐回到了男人桌邊。男人拍拍身邊的位子。香杏林在他邊上坐下,男人說:“坐近點啊,一起看。”
他把手機架在了桌上,分了一個無線耳機給香杏林。
男人看着手機屏幕,說:“我就知道你會把錢換回來。”
香杏林也看着他的手機屏幕:“三萬美金,你以為我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
男人哈哈大笑,香杏林問他:“要是我沒換回來,你就讓三萬美金這麽坐在路邊?”
“就當作慈善啊。”
“你怎麽稱呼?”
男人說:“安小姐,那你的唐伯虎真跡呢?”
香杏林吃着雞塊,問道:“這是什麽測試嗎?”
男人說:“新美華的大老板從去年開始就卧床不起了。”
“啊,原來他還沒死?”
“你不是他的女兒嗎,你不知道?”男人用眼角掃了眼香杏林,“你最近在洋市會不會太高調了?”
香杏林說:“我聽說洋市有個叫‘師爺’的男的,二十多歲吧,可能是變色龍投胎。”
男人單手托着下巴,說道:“梅家是家族企業,任何重大決策都必須通過家族內部擁有投票權的九個人投票決定,而所謂的投票權其實就是擁有一枚有梅花印記的特殊的玉佩,只要手握這枚玉佩,管你和梅老板有沒有血緣關系,是梅家的什麽人,都能加入投票。梅老板病重,手上的投票權,也就是他的那枚玉佩卻沒轉交出去,于是剩下的有玉佩的八個人,遇到大事,難免會出現平票的情況。”
男人從衣領裏抓出一枚玉佩,香杏林一看,那玉佩上刻有一枝梅花。
香杏林驚訝道:“你是梅老板的私生子?”
男人說:“我二樓的一個租客,前一陣病死在了家裏,我幫她處理了後事,發下了一封信,梅老板的親筆信,随信附有一枚玉佩。”
男人拿出一只發黃的信封,遞給香杏林。香杏林仔細看了看那信封,确實像有些年頭的物件。
男人又說:“放心吧,沒騙你,真的是梅老板的親筆信。”
他指着手機突然笑出來:“劉德華穿女裝還蠻有韻味。”
香杏林從泛黃的信封裏掏出了一張薄薄的信紙,說着:“你騙我也無所謂,這信是真是假我也不在乎,只要有人相信,那它就是真的。”
男人哈哈笑,笑聲爽朗。
信是繁體的,用小楷寫就,統共只有三句話:
铮喜吾愛,前人有詩雲:“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潼衡無所有,聊贈一枝梅。
望母幼平安。
男人繼續說:“梅三小姐一直想終止梅家的博彩業務,轉型上岸,做上市企業,但是家裏總是有很多反對的聲音,每每投票決議這件事,總是以四比四的結果無疾而終,不過,如果加上我們的這一枚玉佩……”
香杏林收起了信,問男人:“你怎麽稱呼?”她笑着說,“都‘我們’了,不自我介紹一下,說不過去吧?”
她認真看着男人,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來歲,很年輕,皮膚曬得發棕,但又不像他原本的膚色,他穿的很随便也很樸素,t恤褲衩人字拖。這樣的打扮,在洋市街頭比比皆是,可男人的樣貌卻一點都不“素”,絕不是随處可見的普通長相。他的臉很小,輪廓深,鼻梁高而挺,似乎有幾分異國血統。
男人說:“叫我藍白心吧。”
“藍背心?”
“白。”藍白心笑着繼續看電影,喝奶昔。
香杏林問他:“這枚玉佩你打算賣多少錢?”
“一個億,美金,我六你四,”藍白心搗了搗吸管,垂低了眼睛,“你的出生證明,過往經歷我都幫你搞定了,而且現代社會,信息就是金錢,你說是吧?”
香杏林問他:“你給了阿福師多少錢?“
藍白心又是一陣笑。香杏林又問他:“岑寶樓呢?”
藍白心笑着豎起手掌發誓:“他什麽都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他在洋市十幾年白混的嗎?”
藍白心一愣,随即點着頭,微笑着說:“對,你說的對,那我下次幫你打探打探。”
藍白心很喜歡笑,臉上和眼睛裏總是有揮之不去的笑意。
“你認識他?“香杏林問道。
“他這個人,只要在洋市賭場混個兩三天,聽他的故事耳朵就要聽出繭子來了,”藍白心忽而收住了笑,摸着下巴:“你相信嗎,世上真的有能賺賭場錢,且年複一年賺了十幾年的人?”可馬上他又對着香杏林露出了笑臉:“不過世上也有明知是騙局,還願意入局的人。”
香杏林也露出笑臉:“要是我真的被你騙了三萬,你怎麽辦?”
“那就繼續找別的合作夥伴啊,這裏難道缺女騙子嗎?”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找梅三?梅老板這個信也沒說孩子是男是女啊。”
藍白心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不喜歡豪門恩怨的劇本。”
香杏林又問他:“那岑寶樓聽說過你,知道你嗎?”
“騙子最重要的是低調,最重要的是他認識我,但也不認識我。”藍白心搖晃着腦袋,故弄玄虛。
“那我不是個合格的騙子。“香杏林往嘴裏塞了兩根薯條,喝了一大口可樂,“我最近搞出了那麽多大動靜,你還找上我?”
藍白心說:“因為這一次我正好需要一個像你這麽高調的人,”他瞥了眼香杏林,“你很合适。”
“你打着梅老板私生女的旗號招搖撞騙,我想應該已經引起了梅三的注意了。”藍白心說,“難道這不也是你的目的嗎?雖然我還不知道你打算怎麽說服梅三相信你的身份。”
“你想知道嗎?”
“一定沒我的周全。”
“為什麽這麽說?”
“不然你早走了。”
香杏林擡了擡眉毛,笑出來:“都怪梅老板私生女這個身份太吸引人了,有需求就有市場嘛,最基本的供需關系咯。”
藍白心說:“明天你就拿着信和玉佩去找梅三,你們怎麽讨價還價我不管,一個億是底線,錢打到這個帳戶上。”
藍白心給了香杏林一張寫有銀行帳戶的卡片,還把脖子上的玉佩也取了下來,給香杏林戴上,并擁抱了他一下。香杏林也作勢擁抱他,兩人像一對即将分別,卻依依不舍的戀人。
“直接讓我去接近梅三,你不怕我卷款就跑?”香杏林靠在藍白心耳邊問道,“而且,梅老板沒給這個孩子留遺産嗎?”
“騙子之間,信譽最重要,不是嗎?”藍白心松開了懷抱,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梅老板出了名的無情無義,而且,我能把你包裝成如假包換的梅家小姐,我也能拆穿你的真面目,你要是想跑路,飛機,火車,公路就別想了,走山路要過軍閥的地盤,走水路一定要通過鮑魚陳,你知道為什麽他們管‘師爺’叫‘師爺’嗎?那當然是因為他是別人的師爺,這個‘別人’是一個人,也是很多人。”
藍白心親了親香杏林的手背,香杏林又抱了抱藍白心,兩人就此揮淚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