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微劍……”雲澤聽了這個名字,又有片刻恍惚,他剛想着要如何解釋,卻又被抓着衣襟提了起來。
直到被提到近前,他才看清對方的長相,只見藍光幽幽,映照出一張青面獠牙的惡相,雙眼更是如同瞪鈴一般,血口微張,仿佛下一刻便要把他吞吃入肚。
“快說,你究竟是何人!”
這一聲暴喝比方才還要響亮,雲澤被他吼得震耳欲聾,心中更是發慌,張口道:“我……我……”
他支吾了半天,卻是連自己的身份也說不清,眼看對方已經失去了耐性,手上力氣一重,就要把他活活扼死,雪地裏另有個聲音幽幽道:“巴醜,放他下來。”
那抓着他的醜陋怪物倒是聽話,手一松就把雲澤重新扔下,雲澤已顧不得被摔傷的疼痛,慌忙就想爬起來,只見面前不知何時已多了四個人影。
雖然在微光中難以看清這幾個人,可雲澤心中卻已詭異地泛起一陣惡潮,随着他們逼近,這陣惡潮便愈發強烈。
四人中有個人道:“赤天護法,你瞧他是什麽來歷?”
被稱作赤天護法的,顯然便是方才聲音幽幽之人,只聽他陰恻恻地笑了一笑:“少微劍是何寶物,那幫沒用的妖族豈敢靠近,自然是仙界的人。”
“若是仙人,怎會一點道行都沒有,就這麽輕易被巴醜擒住了。”
聽聞此言,赤天護法似乎怔了一怔,而後手掌一展,便在手中燃起一團熾烈火焰,借着火光向雲澤看了過來。
與此同時,雲澤也看清了他們的形貌,只見其中兩人頭大如鬥,一個生着六只耳朵,一個生着六只眼睛,比那巴醜還要可怖。站在正中的便是赤天護法,還算是有些人形,只是面色不善,讓人望而生畏。他身後還有個黑影,頭臉都被兜帽遮擋,有些看不真切。
那赤天護法盯着少年左右瞧了一遍,想是看不出什麽端倪,索性衣袖一揮:“他雖不是仙人,可既然知道少微劍在此,想來也是受仙界所托。”
“這麽說,仙界是想取回少微劍,這是置三界盟約于不顧了?”
“哼,既然如此,咱們也不要跟他客氣,帶到三界大會上,問問那幫道貌岸然的仙人,看他們怎麽解釋!”
雲澤聽到這裏,忽然心念一動,明白過來:“你們是……魔界的人?”
那赤天護法冷冷一笑:“明知故問。”
雲澤心裏猛地一沉,他雖未曾與魔族打過交道,但從方才諸妖口中聽了零星幾句,便已知道了不少魔族惡行。更何況面前這幾個魔身上氣焰迫人,相貌又醜陋,讓他更是驚懼,簡直恨不得立刻從他們身邊逃走。
就在他滿心惶然的時候,赤天護法身後那黑影已上前一步,低聲道:“再過片刻,天就要亮了,今日已是盛會之期。”
“好,”赤天護法看也不看少年一眼,一手揮滅了火焰,“帶上他,咱們這就去赴會。”
雲澤還想辯解兩句,結結巴巴地道:“可我,我不是仙界……”
他才剛說幾個字,就見那黑衣人袍袖一拂,便如一片黑雲鋪天蓋地遮了過來,頃刻把他籠到了袖中。
自雪地裏被那對祖孫撿起,雲澤所遇之人皆和善有禮,還不曾受過這樣粗魯的對待,故而一點應變之道也沒有。他有心想從袍袖中掙脫出來,然而那袖中飄飄忽忽,光滑柔軟,沒有一點着力之處,他掙紮半晌,最終仍是跌落到袖底,頭頂暗無天日一般。
隔着袍袖只能聽見風聲飒飒,不知那幾個魔乘着風飛到了何處,風聲裏隐約還傳來零星幾句對談,雲澤竭力聽着,卻只聽見“尊上”,“月魇”等幾個字眼,全然不解其意。好不容易風聲驟歇,卻有一股香氣傳入袖中,雲澤聞見是仙宮中的異香,慌忙便想扒開衣袖呼救,誰知那袍袖比他動作還快,用力一抖就将他甩了出去。
眼前光明乍現,祥雲滿天,果然便是仙宮大殿,雲澤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赤天護法提着後領抓了起來,朝向雲臺冷笑道:“敢問諸仙,昔日我們立下三界之盟,放下幹戈,不問舊怨,為何今日卻派這小賊前去盜少微劍,莫非是要再與我魔界宣戰不成?”
這質問來得突然,雲臺上一衆仙人和十妖王皆向他看來,玉陽真君原本坐在一旁,待看清赤天護法手中所提之人時,眼神一怔,已露出愕然之色。
“赤天護法何出此言,少微劍落于大荒已有一千三百年,我等有約在先,不動此劍,怎會派人去盜取。”說話的是青鸾仙女,她緩緩站起,眉目間自有凜然之氣,“再說,那寶劍是上古神物,便是我等也未必能随意取出,更何況這個尋常少年。”
赤天護法像是全然不把她的話放在耳中,不依不饒地上前一步:“青鸾上仙,莫要巧舌如簧,若不是你們在旁指點,他怎會在茫茫大荒境中找到少微劍的蹤跡。”
“赤天護法,”這次站起的人卻是婆娑羅王,他向着這幾位魔界使者和緩一笑,解釋道,“這次可是你錯怪了上仙,這位少年是我座下老山參在大荒境的雪地裏撿到的,昨日之前,他還未見過諸位仙長,又怎會受他們之命,前去盜劍。”
因婆娑羅王性子溫和,廣結善緣,故而仙界與魔界都肯賣他幾分薄面,聽他這麽一說,赤天護法倒沒有再立即反駁,只是依舊冷笑:“好啊,既然他不是受諸位上仙指派,那我只好把他帶回魔界去,好好審問了。”
“等等,”此番阻攔的卻是玉陽真君,他緩步上前,冷聲道,“我先前曾許過這位小友,三界盛會之後帶他回靈臺,面見師尊,替他解惑身世來歷,怎能由你們帶去魔界。”
赤天護法怒目一瞪:“玉陽真君,休要擡出你師尊的名號吓我,什麽解惑身世,那少微劍便是出自你們靈臺,這小賊也定是你們靈臺派來的!”
玉陽真君原本見了四魔就已怒意暗湧,此刻見他出言不遜,新仇舊恨一發便要湧出,執着塵尾便要上前,卻被一只纖纖素手阻了下一步動作。是青鸾仙女以秘音入耳,向他道:“允商,三界太平得來不易,切莫沖動,壞了大計。”
青鸾仙女年歲極長,比他輩分高出許多,他不好違逆,只得強忍着怒氣,站到了一旁。而後青鸾仙女又望向雲澤,緩聲問道:“小友,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盜取少微劍?”
雲澤一直被那赤天護法提在手中,狼狽不已,又見兩邊争吵,毫無說話之機,此刻見問,終于有機會答道:“我不知道那裏有什麽劍,只是覺得有東西喚我,我才去的。”
赤天護法聽了這話,怒極反笑,一把将他提到近前,惡聲道:“你倒說說,那劍為何要喚你?”
雲澤對他厭惡至極,無奈掙不開他的桎梏,只好偏過頭,不去理睬他。
雲臺上的玉陽真君和青鸾仙女卻已因他方才那番話神色微變,用秘法私語起來。
“允商,你先前見過他,可知這少年究竟是何來歷?”
“弟子不知,只在他問詢自身來歷時窺了一眼他的周天,見他記憶中只有大荒的茫茫白雪,倒像是……倒像是生來就在大荒境一般。”
“奇怪,大荒自少微劍穿破地脈,便再無生靈,怎會孕化出他來。再者,他若是妖靈,避開少微神劍還來不及,又怎會尋跡而去。”
玉陽真君遲疑片刻,忽而道:“弟子疑心他其實是……少微劍的劍靈。”
“什麽?”青鸾仙女眉頭微皺,“可是少微劍何曾有過劍靈?”
“弟子聽師尊說過,這把神劍由冶皇打造,為求誅魔之力,他甚至将自身仙靈封入此劍,若果真如此,這劍能孕化出劍靈,倒也不奇怪。”他說到這,又頓了頓,“而且,不知為何,弟子總覺得他有些熟悉,想是他跟靈臺有什麽淵源。”
聽他這麽說,青鸾仙女微微點了點頭,還是囑咐道:“魔君此番雖未親自前來,可這赤天護法來勢洶洶,你且莫要輕舉妄動。”
玉陽真君“嗯”了一聲,雙眼又緊緊盯向雲澤:“若是那少年果真是少微劍的劍靈,絕不能讓魔界帶走他。”
他們對談的這片刻,十位妖王早已輪番勸解起來:“赤天護法,咱們赴這三界盛會皆是為了商議要事,何必揪着這個小孩子不放呢。”
“就是就是,算來我等也有五百年未見,何不坐下敘敘舊情。”
“說來八方魔王近日如何,怎麽一個也不來赴會,邵蒼帝可是許了要同我等醉飲三百杯的,難不成是忘了?”
妖王們這千百年間在仙魔兩界之間和了無數次稀泥,誰料這次赤天護法卻不肯領情,揪着少年後退了一步,正色道:“三界之中誰不知道少微劍是誅魔之器,這小賊敢盜少微劍,便是要對我魔界不利,倘若這還不算要事,什麽才算要事!仙界今日不将此事說清,我等絕不善罷甘休!”
“這幫邪魔簡直胡攪蠻纏,血口噴人,不知從何處抓了個孩子,竟敢在盛會上借此滋事!”說話的卻是諸仙中的一名金甲神将,普化天尊手下的飛雄将軍,他原本就性子暴烈,先前遵着青鸾仙女的法旨按捺着沒有出聲,此刻卻再也忍不住,高喝道,“自從三界定下盟約,我們仙界一直克己禮讓,對你們諸多容忍。時至今日,若說還有人心懷不軌,想暗中生事,怕是只有魔界了!”
赤天護法冷哼一聲,怒意更盛:“現在是誰在血口噴人?”
諸仙中卻又有個掌管文案的九溪靈官不緊不慢地道:“此事倒不算血口噴人,敢問赤天護法,這五百年間,魔君不在魔界裏待着,一時去凡間,一時又去冥界,甚至伺機到我仙界三清天上去過幾回,惹得清修之地魔氣沖天,究竟所為何事?”
四魔像是對此事并不知悉,稍稍怔了一回,才聽那黑衣魔冷冷道:“尊上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我們豈能管得着他?再說,這幽冥十八層地府,仙界三清大羅天,又有何人能攔得住他,尊上若是想對你們不利,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的事罷了。三界至今安然無恙,不正是說明我們魔界一直恪守三界之盟?”
“恪守三界之盟?”九溪靈官輕輕一笑,面上卻殊無笑意,他拿出文書翻了一翻,“這百年來,下界一直不大太平。先是凡間帝王受美色所惑,不理朝政,而後四處兵起,戰火綿延,鬧得好好一片東土變得四分五裂。此一節禍事,并非天命所書,想是有魔在暗地裏勸誘教唆凡人所致。你等如此違逆天命,竟還敢說自己恪守三界之盟麽?”
他這番斥責既有證據,自然擲地有聲,誰料赤天護法并不慌亂,反而好整以暇地道:“你說的這些事我也知曉,不錯,這禍是劭蒼帝與枭黑帝座下的英朗、元熙二人闖下的,想必仙界各位都已查明了。”
劭蒼帝與枭黑帝皆是魔界的魔王,一主色欲,一主戰禍,這些在場諸仙以及群妖都是知道的,他們只是未曾料到這赤天護法對于魔界闖禍一事竟大方承認,一時不知他打得什麽主意。
赤天護法也不多說,只向身後道:“影魔,放他倆出來。”
那黑衣魔立刻又揮出衣袖,只見他袖中滾出紅衣青衣兩魔,諸仙仔細一瞧,發現那兩魔赫然便是英朗、元熙。
“他二人違背帝座法旨,私自去凡間引出災禍,原該受魔界規矩發落。不過尊上說了,你們仙界定也要尋他們去問罪,故而讓我趁盛會之時送來,留給你們處置,”赤天護法說到這裏,望着九溪靈官輕蔑一笑,“不知這算不算恪守盟約?”
九溪靈官被将了一軍,一時語塞,接不出話來。
赤天護法又道:“我既已遵照三界之盟,交出他二人,你們也該遵照盟約,讓我把這小賊帶回魔界處置。如若不然,那盟約便是擺設,咱們今日幹脆撕破臉,再也不要開這三界盛會!”
他最後幾句說得疾言厲色,果然擺出魚死網破的架勢,衆妖王又有些慌了,那錦鯉王彩衣翩翩,一馬當先地走上前來:“既是有盟約在先,自然要按規矩來,赤天護法交出作亂二魔,再帶走這個孩子,那是再公平沒有的了。”
蠍王也連聲附和:“公平,公平,大家又何必為個小孩子傷了和氣。”
婆娑羅王卻是蹙眉不語,看向雲澤,目光中隐有擔憂之意。
玉陽真君持着塵尾正要上前,卻聽身後兩位仙長道:“允商,魔界向來護短,這英朗、元熙兩魔在魔界地位也不低,他們肯這樣幹脆地交出來,這是勢必要把那孩子帶走,你若強行不許,今日仙魔兩界定要再起沖突。”
“可是……”玉陽真君還要說話,青鸾仙女已向他看了過來,那目光威嚴至極,顯然是再不容他多言。
雲澤呆了半天,見仙界妖界竟無一人再替他說話,不由心裏涼了半截,他對眼前這四魔的行為已是十分厭惡,簡直不敢想象若是被帶到魔界,又要有何遭遇。
眼見滿殿的群妖諸仙都看着他默不作聲,卻有個孩童帶着哭腔般喊道:“雲澤不是魔,被帶入魔界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