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澤聽出那是人參娃娃的哭聲,心裏又是酸楚又是難過,暗道,原來只有這個小娃娃在意我的安危,可惜他人微言輕,怕是也幫不了我。
果然,四魔對這小妖的哭鬧聲毫不在意,赤天護法望着雲臺的方向笑了幾聲:“既然諸位都無異議,那就再好不過了。”他随手把雲澤遞給身後影魔,而後便大步向雲臺上走去,那六目、六耳的兩魔也跟着走了過去。
影魔卻是提着雲澤急往外走,雲澤心裏一沉,他原本以為這四魔要在此處開完三日的三界盛會,說不定能找個機會,從中脫逃,誰知黑衣魔竟要獨自離開,想是要即刻帶他回魔界複命,這一來竟是連轉圜的餘地也沒有了。
就在他無助之時,忽然肩上一沉,像是有什麽跳到了他肩膀上,只聽人參娃娃的聲音貼着他的耳朵急切道:“雲澤,你到了魔界一定要萬事小心,我們會去救你的!”
而後,又有個圓滾滾的東西被塞入了他的掌心:“這個你留着,危急的時候把它含到嘴裏。”
囑托完這兩句後,雲澤肩上又驀然一輕,只見半空中一串朱果蹦了幾蹦,重新鑽回了群妖之中。他還想低頭看看手中到底被塞了什麽物事,卻是眼前一黑,竟又被黑衣魔兜頭罩入了袍袖中。
雲澤在恍恍惚惚中,只覺耳邊風聲大作,過了片刻,又聽那黑衣魔高喝了一聲:“到了。”随即将他拎在手中,踏入一扇極其高大的黑色巨門,只見門內燈火幽暗,迎出一衆面容醜陋的魔頭,手中皆舉着刀斧,高喝道:“小賊在哪裏?”而後齊齊向他砍來,眼看就要把他剁成肉泥。他心下驚慌,手都不自覺捏緊了,忽而捏到手心裏那顆珠子,慌忙便塞到了嘴裏。
誰知這珠子吞入口中之後,便化作一團清氣,飄飄蕩蕩,帶着他身輕如燕一般飛了起來。他竭力含着那股氣越飛越高,眼看便飄出魔界,踏上層雲,眼前祥光普照,竟是到了仙界。率先迎上來的赫然便是玉陽真君,他唇角含笑,和聲道:“快随我來,照照靈犀寶鏡,看你究竟是何來歷。”
雲澤生怕一張口那股清氣便飄散而去,只好閉緊嘴巴用力點了點頭,跟他一路走入仙宮。仙宮內的陳設和大荒境幻化出的大殿一般無二,只是殿中雲臺上沒有妖王和諸仙的身影,只有面偌大的鏡子。
玉陽真君引着他來到鏡前,塵尾一拂,低聲道:“請看。”
他慌忙便向鏡子裏看去,只見鏡面水波似的漣漪翻湧,好不容易水波散去,卻映出個青面紅發的魔剎。他瞪着鏡子一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玉陽真君已怫然變色,怒道:“原來你才是妖魔。”
雲澤見他手中藍光一閃,變出一把幽藍長劍向自己刺來,赫然便是他們所說的少微劍,那劍鋒光芒比昨夜在大荒境所見還要耀眼,冰寒刺骨,直刺入他胸前。他痛不可遏地捂住胸口,分辯道:“我不是魔!”
誰知這一張口,那股清氣順勢吐出,身體猛然一沉,竟從九重天上直墜而下,慌得他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卻見四周漆黑一片,飄飄蕩蕩,似乎仍是在那黑衣魔的袍袖裏。他方才在夢中受了驚吓,此刻喘息了半日,仍是覺得胸口煩悶,好像當真被刺了一劍似的,隐隐作痛。
就在此時,有個聲音隔着袍袖傳來,冰冰冷冷,沒有一點起伏地道:“如此說來,是你自作主張,交出了英朗、元熙?”
“禀告帝君,此事實在事關重大,屬下着實無奈,才出此下策,還請帝君聽我禀明緣由,再做責罰。”
這個籠着自己的,本該是黑衣魔,可雲澤聽他聲音卻分明是赤天護法,不由大為奇怪。他有心想拉開袖口向外窺視,卻手腳發軟,根本使不上力氣。
只聽那冰冷的聲音似笑非笑地道:“你說吧。”
“屬下奉了旨意,帶目魔、耳魔、影魔前去凡間抓捕英朗、元熙,途中耽誤了幾日,使得三界盛會日期将至才恰好趕到。誰知剛到大荒境內,便得知守着少微劍的巴醜抓住了一個盜劍的小賊。”
“哦?敢盜少微劍,是仙界的人?”
“屬下原先也這麽想,誰知去赴會時問那幾個仙人,他們卻矢口否認,就連妖界婆娑羅王也替他們作保,說小賊來歷不明,并不是仙人。”
對面那聲音漠然冷笑了一聲,并不說話。
赤天護法又道:“其實屬下看那小賊也不像是仙,但他卻說自己能與少微劍相互感應,可見有些非同尋常。”
他對面那人道:“唔,确實有些奇怪。”
“我們那時正為小賊的事争論不休,仙界的青鸾仙女卻與玉陽真君神色凝重,閉口不言,屬下猜到他們大約有要事秘語,故而讓耳魔運起功來,竊聽了一二。”
他原本說話語氣恭敬,此刻忽然語調上揚,像是有件十分得意的事要邀上一功。對面那人顯然也是察覺到了,很是賞臉地追問道:“想是竊聽到了什麽要聞?”
赤天護法嘿然一笑:“耳魔果然聽到那玉陽真君說,這小賊來歷不凡,乃是少微劍所化的劍靈。”
他袖中的雲澤一聽此言,頓時愣在當場,怔怔自問,原來我是少微劍的劍靈麽,那究竟是妖是魔?
“少微劍的劍靈……”說話之人又恢複了冰冷的語氣,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帝君明鑒,少微劍乃是誅魔之物,倘若這小子真是劍靈,對我們自然意義重大,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落到仙界手中才是。所以屬下才擅自做主,把擒到的英朗、元熙交了出去,他二人不過在凡世做些小亂,對魔界不值一提,可仙界惱他們改了天命,急着想抓他們去問罪。我既交出他二人,是給了仙界一個莫大的面子,果然他們便再也不敢開口,要與我争那小賊。”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你費了這麽大周章,把這劍靈帶了來,但倘若尊上不想要,又該如何是好?你不問他旨意,就私自将魔界二人交了出去,他倘若一怒,我怕你性命不保。”
聽了這番話,赤天護法像是驚懼至極,再開口時,聲音都顫了:“屬下一心為了尊上,天地可鑒,如今三界之中若說還有什麽能傷害尊上,怕是只有那把少微劍了。只要我們将這劍靈煉成丹藥,讓尊上服下,那這唯一克制尊上之物,也可為尊上所用,豈不圓滿?”
“啊,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那人像是忍俊不禁,竟笑了一聲。
他這一笑,赤天護法也似松了口氣,趕忙道:“正因如此,屬下不敢耽擱,才與影魔互換了形貌,慌忙趕回。”他頓了頓,又道,“再過幾日又到了月魇之期,倒時候再想求見尊上,恐怕是更難了。”
“既然如此,”那聲音道,“且讓我先瞧瞧這少微劍的劍靈是什麽模樣。”
赤天護法慌忙道了聲“是”,伸手入袖,将雲澤一把揪了出來。
雲澤原本就手腳無力,更兼氣息不暢,趴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才擡起頭來。他原本猜度那說話之人多半也是魔,看樣子在魔界中地位應該還不低,故而赤天護法在外面惡聲惡氣,在這人面前卻是戰戰兢兢。他先前見了幾個魔皆是形貌醜陋,故而不大樂意去看這人的長相,只稍稍撣了一眼,誰料這人卻生得十分俊美,修眉鳳目,幾乎與玉陽真君不相上下。他這一擡眼,就見對方也正緊緊盯着自己,雙眸發亮,嘴角更是勾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原來……你帶來的是他,”這人低而緩慢地道,“你方才說,是用英朗、元熙二人換來的?”
赤天護法搞不清他是喜是怒,膽戰心驚地道:“是……是的。”
“好,”這人難得地誇贊了一聲,他目光灼灼,始終不曾從雲澤身上移開,以手抵唇,仿佛心情大好,“便是用邵蒼帝和枭黑帝換他,也是值得的。”
邵蒼帝和枭黑帝皆是魔界的五帝魔王,地位尊貴,赤天護法聽他這樣比較,心內微微惶恐,不由問道:“帝君,這麽說,他果然是少微劍的劍靈麽?”
對方卻不答話,只擡起一只手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赤天護法對他顯然是十分忌憚,故而雖然滿腹疑雲,還是低了頭準備告退,誰知剛退到門邊卻又被喚住。
“等等,”只聽這人懶懶道,“此事不必禀告尊上了。”
赤天護法一愣:“可是……”
“我說的話,你聽不懂麽?”他說着,回頭又看了赤天護法一眼。
雲澤聽這人口氣懶散,毫無震懾,卻不知為何赤天護法怕得厲害,結結巴巴應了兩聲,而後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等到赤天護法離去,這人才向雲澤低下頭來,看了他半天,忽然伸手來摸他的臉。雲澤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閃避了一下,那人的手在空氣中僵了一僵,幹脆又收了回去,擡起下巴問道:“方才赤天說,你來歷不明,自己也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類問話雲澤已不是頭一次聽到,此刻便默然點了點頭,誰知對方竟笑了一笑。不知為何,雲澤看着他的笑臉,心中卻莫名發沉,好像有一片陰雲罩在頭頂,讓他對此人喜歡不起來。
那人意義不明地笑完之後,又來拉他的手去瞧,雲澤還想再掙,卻不料那人力氣很大,強行抓了他雙手過去,翻來覆去地看。他那絲笑意還未從臉上退去,眼中卻已煞氣密布,惡狠狠地道:“怎麽,你很怕我麽?”
雲澤忽然明白方才赤天護法為什麽煞白着臉出去了,被這樣惡狠狠地瞪上一眼,任誰也不會不怕。
那人呵斥了一句之後,很快又緩和了語氣:“你何必怕我,我剛才還救了你呢。”
雲澤遲疑了片刻,終于輕聲問道:“你……救了我?”
見雲澤開口跟他說話,他終于露出滿意之色,松開了雲澤雙手,又微微一笑:“我可是幫你瞞過了魔尊,你要知道,倘若你落在他手上……”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雲澤,“那可就不妙了。”
他說的這話,雲澤倒并不懷疑,他先前在大荒就已聽說過魔尊的惡名,似乎魔界所有魔頭做的惡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那位魔尊。此刻既然聽說不用見到魔尊,他不由悄悄松了口氣,又大着膽子向對方問道:“那……你可以放我離開這裏麽?”
“放你,哪有那麽容易,”那人冷冷一笑,“此處是魔界,魔界內任何異動都逃不出魔尊的法眼,你只要踏出這間屋子半步,頃刻就會被他察覺,到時候我也保不了你。”
雲澤聽說,不由擡眼打量了一下身處的這間屋子,只見這裏四面無窗,只有一扇黑黝黝的門,也不知通往何處。就在他看向那扇門的時候,那人又再向他湊近了兩步,伸手将他下巴一勾,低聲道:“你留在這裏,乖乖聽話,我尋了機會自然放你出去。”
這動作實在是輕佻,饒是對方模樣極好,話語也柔和,卻仍是讓雲澤心中十分不舒服,他偏過頭來,躲過了對方手指,又問了一句:“你真的會放我?”
那人見他不肯讓自己碰觸,臉上剎時又是陰雲密布,咬着牙問道:“怎麽,你讨厭我?”
雲澤只覺這人實在古怪,怎會一直不停追問,是否怕他,又是否讨厭他,不由微微皺眉,不再答話。
那人恨恨看了他半天,忽然站起身,冷笑道:“不錯,你自然讨厭我,我又何必作僞,假裝讨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