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這句說完,臉上再無笑意,随手揮出,只聽幾聲“咯咯”輕響,卻是雲澤身後的牆壁中生出了數根虬結繩索,活物一般纏上他的手腳,而後迅速收攏,将他結結實實捆在了那面牆壁上。

雲澤不由大驚:“你做什麽?”

“我不是說了麽,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裏,不要亂跑。”那人口氣生硬地吩咐道。

雲澤起先還滿腹疑惑,不知他究竟是正是邪,此刻卻再無懷疑,用力掙紮起來:“你綁住我究竟想做什麽?你根本就沒有打算放我走,是不是?”

那人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他,目光銳利如鈎:“沒錯,我根本沒打算放你。”他摸着下巴,又悠然道,“至于我想做什麽,可就要看我高興了。”

雲澤聽他語氣十分危險,心中已隐隐慌了,暗自忖度自己大約真是那少微劍的劍靈,故而此人想把他留下,煉作丹藥。

那人見他凝眉不語,眼中隐有憂愁之意,不知想到了什麽,忍不住又伸出手來,要去摸他的臉。誰知雲澤對他已然生厭,頭向左一偏,很不悅地道:“別碰我。”

他這舉動只是随性而發,卻不料那人動作一頓,驟然變了臉色,又恨又氣地道:“你現在又沒法力,我想碰你就碰你,想待你如何就待你如何,你能怎樣?”

他說完,仿佛要印證自己的話一般,伸手就摸到雲澤身上,抓住了他的雙臂,他手上力氣極大,發狠般捏得少年骨骼“咯咯”作響。雲澤自從方才醒轉,便一直覺得身體不适,此刻又被他捏得痛極,幾乎要哀叫出聲,他一面強忍疼痛,一面又暗自奇怪。先前赤天護法等人雖然對他也十分粗魯,可大都見他是個未長成的少年,存了不屑之心,故而并未對他下過狠手。怎麽這人地位明明在赤天護法之上,卻對自己連連發狠,好像十分憤恨自己似的。

他想到這裏,不由皺着眉頭問道:“我是何處惹了你,你要這樣恨我。”

對方聽了這句,好像聽見什麽笑話似的,連聲大笑,笑過之後又怒目看來:“哪裏是我恨你,分明是你恨我。”

雲澤更為不解:“我都不認識你,為何要恨你?”

“你不認識我?”這句話仿佛比先前的話更刺痛了那人,只見他面色戾氣一閃而過,連聲冷笑,“好啊,你既然不認識我,我就更不必顧忌了。”

他說完,伸手就向雲澤頭頂落下,雲澤吃了一驚,以為他要狠下殺手,誰知對方只是執起他一縷頭發拈在指間,摩挲良久,屋內燈火幽幽,愈發照得他面容陰晴不定。

“我原想着,倘若有朝一日,你落到我手裏,我定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見雲澤面色蒼白,他又轉而笑了一笑,“不過你既記憶全無,做這些事倒也沒什麽意思了,只稍稍給你些教訓吧。”

他這番話說得雲澤莫名其妙,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見那捆着自己的繩索竟活物般游動起來,化作了倒刺密布的長藤,尖刺牢牢勾進他衣衫皮肉中,仿佛只要對面再稍一施法,就會把他撕得血肉淋漓。

“你是不是很害怕?”那人低低一笑,又喚了誘哄的語氣,“你若是害怕,就來求我,我就替你撤去這長藤,如何?”

雲澤初時瞧見此人,便覺得莫名煩躁,心底郁結,此刻見他大費周章,竟只是為了逼迫自己求他,不由心中愈發厭惡,只覺便是落在赤天護法等人手中,也比落在此人手中好過百倍。當即咬牙道:“我不求你。”

那人似乎已料到他要這麽答,冷冷道:“果然一點沒變。”

他說着,長藤便再次游走起來,眼看便要将少年衣衫撕破,誰料此時,屋外忽然傳來細若蚊呢的輕喚:“帝君,帝君,時辰已到了。”

那人聽到這聲呼喚,猛地回過神來,似乎想起什麽要事,怔了怔便要向外走。走到門邊卻又忽然停下,回身冷然一笑:“我還不知你是否真的法力全無,還是不要大意,鎖了你琵琶骨為好。”

他手指一動,那帶刺長藤甫然揚起,竟從雲澤背後一穿而入,霎時血花淋漓,濺滿長藤。少年單薄的身影抖了幾抖,仿佛是再抵禦不住這徹骨之痛,從齒間溢出一聲痛呼,而後重重垂下頭去。

那人離開屋內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又有兩聲叩門聲響起,卻是個身形矮小的小魔捧着個托盤走了進來:“帝君吩咐我拿些東西給你吃,你是要自己吃還是我喂你?”

雲澤已有兩日不曾進食,腹中甚是饑餓,此刻忍痛擡起眼來,誰知那小魔手中托着的盤子裏并不是什麽吃食,而是血肉模糊的一團東西,登時胸口惡潮翻湧,啞聲道:“拿開,我不吃。”

小魔“哼”了一聲,放下盤子:“不吃就不吃,餓死你。”他掉轉頭就要出去,嘴裏還絮絮叨叨地說,“給你吃了也白費,魔界裏的生人根本活不過兩天。”

雲澤迷迷糊糊聽着他的話,心下恻然,暗道此處折磨人的手段那麽多,便是不死怕是也要被他們做成這樣血肉模糊的肉泥,哪裏能活得下去。

他琵琶骨被穿,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傷口又痛得厲害,氣息愈發微弱,漸漸已是意識迷離。就這麽模模糊糊中,仿佛又看見那被稱作“帝君”的魔頭站在面前,對方卻不複先前那樣喜怒無常的狂态,而是低眉順目,滿臉恭敬地垂手站着。他原先因對方比自己高出許多,一直仰視看他,不知為何,此刻卻是平視,盯了那“帝君”良久之後,他心頭像是怒意極盛,竟伸手揮出,一掌打在對方臉上,口中斥道:“孽障!”嗓音清潤,倒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這一聲呵斥之後,他猛然醒了過來,擡眼便看見方才夢裏那張面孔正站在面前,冰冷冷地道:“怎麽才這片刻,你就虛弱成這樣?”

雲澤一時還未分清此刻是真是幻,他張了張口,卻發現根本說不出話來,就連呼吸也十分費力,仿佛鼻息間吸入的皆是火焰,熾烈灼人。

那人看了他片刻,似乎察覺他是呼吸不暢,便把手一揚,撤去了捆着他的藤條。

雲澤原本就無力站立,全靠藤條支撐,此刻藤條一撤,登時就摔在了地上。

那人見他捂着胸口只是喘息,又冷冷笑了一聲:“魔界中皆是濁氣,就連大羅金仙也抵抗不住,更何況是你。”

雲澤聽他這麽說,忽而想起他被帶走時,人參娃娃哭着說被帶入魔界會死雲雲,原來指的是他抵禦不了魔界之氣。想到人參娃娃,他心中又是黯然,思忖着此番大約是逃不出魔界,更等不到他來救自己了。

他正萬念俱灰之際,卻又被那人拖着手腳抓了起來,只見對方俊美面孔極是陰沉,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輕易讓你死,待我為你渡了魔息,你自能承受魔界之氣,”他頓了頓,又陰恻恻地道,“從此你我生息相關,豈不很好?”

雲澤還未明白他所說的“渡魔息”究竟是何意思,又聽他說從此生息相關,不由便想避讓。誰知那人竟湊近了前來,要與他唇舌相就,這一驚非同小可,讓他腦內一片空白,竟不由自主向夢中一樣伸手給了對方一掌,同時斥道:“孽障!”

因兩人挨得很近,他這一巴掌直接甩在那人左臉上,無奈他現在虛弱無力,這一掌打得極輕,毫無力氣。誰知那人挨了這一巴掌,卻像是憶起什麽前塵往事,滿臉惶然地楞在那裏,竟是呆住了。

雲澤雖不知他為何呆若木雞,卻不肯放過這難得的機會,趁着他沒有動作,猛然爬起,沖出了門去。

門外不像他想的那樣天光大亮,仍是幽幽暗暗,只有幾點湛青火光飄在半空,猶如鬼火。他不辨方向,只好随意鑽進一條小路,卻聽附近有聲音驚叫:“奇怪,怎麽有生人氣。”

這一聲過後,又有幾個聲音輪番道:“果然是生人氣,好像是在這邊。”

雲澤借着幽光,看見小路盡頭已有幾個魔兵模樣的身影執着長斧追來,慌忙轉入另一條小道,誰知這邊也有執斧魔兵,正向他逼近。他慌不擇路,竟轉入一個死角,兩邊小道腳步紛雜,眼看就要将他堵住。他在這緊急關頭忽而想起人參娃娃送他那顆珠子,慌忙從內袋裏取出塞進了嘴裏,誰知那珠子含入口中卻并無任何變化,他既未像夢中那樣騰空飛起,也沒有平白多出什麽法力,而那群魔兵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一眼瞧見魔兵們兇神惡煞的面孔,心下一驚,以為即刻便要被擒住,誰知那幾個魔兵竟沒有撲将上來,反而東張西望,喃喃自語:“奇怪,明明聞到生人氣就在這附近,怎麽沒看見蹤影。”

雲澤腦中頓時明白過來,這顆寶珠的效用便是如人參娃娃一般,可以隐藏自身形跡,他既明白過來,便慌忙又屏住了呼吸。果然,他氣息消失之後,那群魔兵就更加沒頭蒼蠅一般,竟向着另一個方向找了過去。

他剛要松一口氣,卻聽半空中有人沉聲道:“幻域諸兵聽令,有外界小賊從鬥閣脫逃,切莫讓他走遠,速速拿下。”

雲澤聽得分明,這是那帝君的聲音,只聽號令過後,四周山呼海嘯般,不知湧了多少魔兵出來,他心中慌亂,更不知該逃往何處。

就在他四處尋路的時候,身邊又掠過一隊魔兵,目不斜視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口中還道:“不必忙,這幻域是業靈帝君依二十八宿分布所建,外界來的小賊豈能找到路出去,咱們搜他一夜,總能抓到他。”

其餘幾個魔兵也都點頭稱是。

一旁聽着的雲澤心裏卻是一動,他慢慢踱回小徑,看向自己逃出的方向,只見幾點房屋恰似六星,又狀如北鬥,心中暗暗道:此處果然是鬥閣,正對鬥宿。他這麽一想,再看四周,又見左側四星如箕,右側上下連珠,分明是女宿和虛宿。再往前走,三星微曲,兩星離宮,道路曲折與他料想得分毫不差,他一時也未細想自己為何對此間構造如此熟悉,只管拼命向前奔去。待走過室宿和壁宿之後,前方果然顯出一個黑洞洞的圓形拱門,門兩側都有魔兵把守。雲澤趕忙捂住唇鼻,大着膽子就要從那兩隊魔兵中穿過,誰知前腳剛踏入門中,就聽見一個陰恻恻的聲音在耳後響起:“你好大膽,再不停下,魔尊便要發現你了。”

雲澤吃了一驚,又聽那聲音離自己極近,生怕被他抓回去折磨,慌忙就沖出了那道拱門。擡頭只見中天一輪血紅明月映照下來,四下裏皆是暗紅一片,此處魔氣更重,似乎才是魔界的中央。他到了此處,氣息更弱,眼看便要支撐不住,然而身後追趕的腳步聲紛至沓來,讓他只能竭力向前跑去。

忽聽風聲飒飒,那業靈帝君的聲音又追了過來,很有些氣急敗壞地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速速現身,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與此同時,又有幾聲巨吼從四面八方響起:“九霄殿前,何人在此喧鬧!”

那吼聲動人心魄,震得雲澤手足發麻,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口中寶珠也滾了出來。他暗叫不好,擡眼一看,只見那業靈帝君正駕風飛來,一眼瞧見他,臉沉得像要滴出水。

雲澤只道他定要上前擒住自己,不由心如死灰,誰知他飄然落地,竟是跪了下去,口中稱道:“恭迎尊上。”

他身後千萬魔兵跟着跪落,齊聲喊道:“恭迎尊上。”

雲澤此時才反應過來,瞠目結舌地看向自己面前,只見前方投下一個高大陰影,聲音低沉地道:“這是何人?”

既已撞到了魔尊駕前,雲澤只道命不久矣,幹脆擡起頭來,想去看看這魔尊是何可怖面孔,然而出乎意料,那魔尊生得并不可怕,只是紅發紅瞳,異于常人。那雙深紅眼瞳看進雲澤眼中時,他只覺心中陡然湧起驚濤駭浪,胸腔震得生疼,卻又不知為何,只是怔怔的想要流下淚來。

那魔尊也似震動不小,看着雲澤,一時呆立在了那裏,左右諸魔何曾見過尊上這個樣子,都跪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過了良久,才見魔尊看着那少年極輕地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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