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雲澤原本還擔心私自闖入九霄殿,說不定要被問罪,聽他這樣一說,先是放下心來,而後卻又更加不解:“你等我做什麽?”
魔尊沒有回答,只是移開目光,不再看他。
雲澤心裏一沉,脫口問道:“你是不是也想把我煉成丹藥?”
聽了這句,魔尊扭過頭來,幾乎是勃然變色:“誰要把你煉成丹藥?”他磨了磨牙,聲音沉得可怕,“誰敢把你煉成丹藥?”
他雖不是在對雲澤發怒,可是周身魔焰暴漲,竟是着實吓人,雲澤不由得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他們說……我是少微劍的劍靈,要把我煉成丹藥給你服下,難道不是?”
魔尊一眼瞧見他眼底懼意,微微怔了一怔,瞬息斂去了身上魔焰,又蹲下身來,換了安撫的語氣向他道:“是他們弄錯了,你不是什麽少微劍的劍靈。”
因魔尊生得十分高大,雲澤一直都是仰着頭去看他,愈發覺得他難以接近。現下見他蹲下身來,倒要擡起頭才能與自己平視,心頭懼意稍稍退去,便也向他走近了一些。他還是頭一次這麽近地看清魔尊的臉,只見他發色火紅,長眉入鬓,生得輪廓極深,唇角微翹,薄如寒刃,并非是什麽端和的好相貌。然而不知怎的,雲澤卻覺得這張面孔比仙界那些冰姿玉貌的仙人更加入眼,尤其是那雙暗紅色瞳眸,深邃耀眼,像是有兩團火焰在跳動。他怔怔望着魔尊的瞳孔,然而魔尊卻只與他對視了片刻,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雲澤見他不肯看自己,心裏微微有些失落,喃喃道:“我既不是劍靈,那又是什麽?”
魔尊聽見這句問話,像是很倦怠似的垂了頭:“你就是你,問我做什麽?”
“我還以為……”雲澤猶豫着,小聲道,“還以為你從前認識我。”
聽他這麽說,魔尊不由擡眼向他看來,看了他片刻,方問:“為何這麽說?”
“聽無英說,你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這些我自己可都不記得了。”
魔尊眼中一時複雜至極,不知想起了什麽,竟擡起了手來,就要向他臉上撫落。先前業靈帝君也曾伸手撫過雲澤面頰,卻被他一閃而過,此時他對魔尊卻沒有那樣嫌惡,便怔怔站在那裏,并未閃躲。誰知魔尊的手只伸到一半便生生停住動作,像是猛然驚醒似的站起身來,遠遠退開了幾步。
雲澤莫名其妙看着他這番動作,甚是不解,還以為自己又怎麽惹怒了他,想要喚住他詢問一二,卻又不知要如何相稱,只好學着魔界衆人一樣,結結巴巴向他喊道:“尊……尊上……”
魔尊聽了這一聲,卻是臉色大變,沉聲道:“不要這麽叫我。”他頓了頓,聲音極低地道,“我叫昭炎。”
雲澤稍稍一怔:“啊,原來你叫昭炎,”他生怕又失了禮數,忙道,“我叫雲澤。”
魔尊聽了這名字,很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有些狐疑地道:“為何會叫這個名字。”
雲澤忙将婆娑羅王為他起名之事說了一遍,他瞧出魔尊神情古怪,不由問道:“怎麽,這名字不好麽?”
“不……這名字很好。”魔尊淡淡說道,眼睛卻望向別處,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澤見他總是不肯搭理自己似的,有些疑心是因為自己貿然闖來,惹煩了他,思來想去,幹脆道:“既然我不是劍靈,你們留我在這也沒什麽用,能不能……放我離開魔界?”
“你要離開這裏?”魔尊微微皺眉,像是十分不悅,“你離開這裏,難不成想去仙界麽?你難道忘了,三界盛會上,赤天不過用兩個小魔便換了你來,可見仙界根本就不在意你的死活。”
他說到這,又低低冷笑:“那些仙人看似個個同你交好,事到臨頭卻還不是獨善其身,千百年來竟是一點也沒變過。”
雲澤聽他這話說得恨意昭然,又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一時有些莫名其妙,愣在那裏。
待魔尊稍稍平息,一眼對上他茫然神色,又再發不出火來,只是面色依然不佳,冷聲道:“我知道,你在魔界中多半留不住,也罷,我放你走便是。”
雲澤沒想到他放口如此輕易,确認似的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放我走?”
魔尊卻背過身去,再不看他:“這幾日魔界之門不能開啓,還需再等三日,三日後我自會放你離開。”
雲澤“唔”了一聲,心裏卻是驀地一空,他擡頭看向魔尊背影,隐隐期望他能再轉過身來與自己說上幾句話,誰知魔尊自始至終都未再轉過身,只是道:“你去吧。”說罷衣袖一拂,已消失在殿中。
等他緩緩走出九霄殿,幽暗的殿門外卻有一點亮絨絨的燈火,是無英提着燈籠在等他。雲澤還不知無英是怎麽找到這裏,向他走近了幾步,又想起先前故意支開他溜了出來,怕是要惹得他惱怒。然而走到近前,卻見無英面色如常,甚至還向他笑了一笑,不像是惱怒的模樣,只伸手将雲澤胳膊一挽,輕聲道:“回去吧。”
他這次沒有乘風,而是伸手在雲澤眼前一晃,眨眼間就把雲澤帶回了雲夢閣。雲澤還未見過這樣的法術,只見頭頂從夜空忽而變換成了雲夢閣的橫梁,一時微微晃神,卻聽無英在他耳邊道:“你可真不讓人省心,這個時辰居然獨自跑去九霄殿,幸好尊上大度,沒有與你計較。”他看了雲澤片刻,又問,“你找尊上,究竟所為何事?”
雲澤張了張口,還是道:“我想請他放我離開魔界。”
無英似是愣了一愣,并未問他因由,只是道:“尊上應了麽?”
雲澤點點頭:“他說三日後放我走。”
無英“嗯”了一聲:“明日就是月魇之期,魔界與外界全然隔絕,你若要離開确實要等到三日後。”
雲澤有些奇怪:“什麽是月魇之期?”
無英沒有立刻答他,而是走到窗前,将窗戶推開一半,向他道:“你看。”
雲澤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見外面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他呆了片刻,忽而道:“是血月不見了?”而後又猛然想起什麽,趕忙追問,“你先前不是說,血月是魔尊的精魄,它現下失去蹤影,難不成是魔尊出了什麽事?”
無英連連搖頭:“尊上是何樣的身份,這偌大一個魔界,皆仰仗他一人掌控,故而常年不眠不休,只每隔一年才入睡一次,每次入睡也不過兩三日的時間。在此期間,尊上會失去對魔界的一切感知,血月也會從天空中消失,”他頓了頓,神色有些委頓,“對我們魔界來說,最難熬的便是這兩三日的月魇之期了。”
“為什麽?”雲澤問完,又忙道,“你們沒有血月,魔界中漆黑一片,所以難以度日,是不是?”
無英微微苦笑:“我不是說過麽,魔族夜裏也能視物,黑暗對于我們來說并不是什麽難熬的事,我們只是擔心……”他說到這,猶豫了片刻,才繼續道,“魔界與外界不同,沒有那麽些神仙掌管晝夜變換,四季輪轉,這裏的一草一木,天地山河皆只與尊上息息相關。他清醒時,自然萬事無虞,可一旦沉睡,只怕有些事便不可控制。”
雲澤聽得懵懵懂懂,只是問:“他沉睡時,會發生什麽事?”
“千年前仙魔之戰,尊上曾被仙界所傷,那傷勢……似乎十分嚴重,那段時間他但凡入睡,便會噩夢纏身。”無英說到此處,聲音竟有些顫抖,像是想起什麽極其驚駭的往事。
雲澤愈發奇怪,想到,不過是他做個噩夢而已,難道還會傷到你們分毫?
無英似乎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又是苦笑:“尊上是天魔降世,非同一般,魔界存亡皆在他一念之間。他在夢中時力量又不受控制,有時陷入夢魇,整個魔界都會天搖地動。還記得有一次,也是在月魇之時,魔界的西面竟坍塌了大半,那裏原本是赭赤帝的居所,之後無法,才遷到了微玄山。”他說到這,又微微搖頭,“外界與魔界雖有隔閡,卻也受到了震蕩,那時魔界剛好運行在東海左近,這一變故使得海水盡數從歸墟中倒灌出來,帶着左右仙山灌進了西極,凡間死傷無數。”
雲澤先前聽人參娃娃說起過東海倒灌這場巨禍,卻沒想到其中因由只是因為魔尊做了個噩夢,一時心中微悸,忍不住向九霄殿的方向看去:“那他……現在又睡着,萬一做夢可怎麽辦?”
無英向他笑了笑:“尊上現在已能極力在夢中克制住了,近幾百年來還未曾有過什麽大的異動,只是每逢月魇,魔界中皆還是鄭而重之,就連五帝魔王也都收起玩樂之心,生怕擾到尊上安睡。”
雲澤此刻方明白為何無英剛才說他太不省心,這個時候還跑去九霄殿,原來指的便是月魇将至,不便打攪魔尊之意。思來想去,還是老老實實向無英道:“你放心,這兩天我不會再跑到九霄殿去了。”
無英似是從未擔憂過此節,輕輕一笑:“今夜子時過後,九霄殿便會結起法陣,到時候不要說是你,就連殿旁巡邏的魔兵也都不能輕易入內,自是不必擔心。”
雲澤聽說自己再不能進九霄殿去見魔尊,心中微微一松,卻又有些發空。他經過這大半日的奔波,早已疲累,此刻再躺到床榻上,沒過一會便已沉沉睡去。
這一合眼卻又做了一場夢,他自進入魔界,便接二連三地做起怪夢,現下這夢較之先前的,卻又有些不同。
只見周遭觸眼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雲霧缭繞,正是先前在九霄殿幻境裏所看到的雲海斷崖。斷崖上伸出了半面竹橋,他斜坐在橋上,看着橋下煙波浩渺的雲海翻湧,身後是九重天的流光浮雲,燦若霞輝。
正在他看着遠處出神的時候,膝蓋上有什麽動了動,又将他的思緒扯了回來。他低頭一看,只見膝上伏着個紅發的腦袋,跟他撒嬌似的抱住他膝蓋蹭了兩下,又伸手來環他的腰。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湧出柔軟如棉的憐惜來,伸出手,摸了摸那人的頭發,火紅的發絲在他指間穿梭而過,又絲絲縷縷地流瀉了下去。他就這麽看着遠處的雲,緩緩輕撫着懷中那頭紅發,過了許久,那人又伸過手來,卻是抓住了他鬓角落下的一縷黑發,纏在指間,細細看了許久,忽然聲音沙啞地喚了聲:“師父。”
雲澤正被這聲喚得有些恍惚,忽然肩上一沉,竟像是被人從竹橋上推落下去,他猛然一驚,立刻便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卻是無英正在他肩頭連連搖晃,看起來十分驚慌,見他睜開眼睛,忙向他道:“你快起來,外面有些不對勁。”
雲澤被他驟然驚醒,方才夢中之事已忘了大半,只迷迷糊糊下了榻,問道:“什麽不對勁?”
“我方才聽見人馬異動的聲響,還在奇怪月魇期間怎會突然出動這許多人手,誰知禦風出去一看,卻是幻域裏湧出了大隊魔兵,看樣子是向着雲夢閣來了。”
“幻域,魔兵?”雲澤定了定神,有些難以置信地道,“領頭的是那個業靈帝君麽?”
無英面色凝重,向他點了點頭。
就在他二人面面相觑的時候,外面已傳來飒飒風聲,堪堪落在雲夢閣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