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遭先是靜了一靜,而後那頗有幾分熟悉的陰冷聲音便驀地響起:“既已知道我來了,不如乖乖出來,大家省些麻煩。”

雲澤一聽見這個聲音,心裏便猛地一沉,先前被他惡意折磨的種種情形一時都浮現在腦中,手心都不由發冷。

無英倒還鎮定一些,向他打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推開雲夢閣大門飄然而出,朗聲道:“不知業靈帝君夤夜來此,有何貴幹?”

門前站着的果然是業靈帝君,他披着一領墨色鬥篷,幾乎融進漆黑夜色之中,此刻望向無英,點了點頭:“無英使者,敢問那大荒擒來的小賊可在屋內?”

無英口氣生硬地道:“這裏沒有小賊,只有尊上的客人。”

“客人?”業靈帝君冷笑兩聲,“無英使者,你切莫被那小賊蒙蔽了,你可知道,他與尊上命中犯煞,倘若留在此處,必會對尊上大為不利。還是速速将他交給我,以免月魇之期,出了差錯。”

無英厲聲道:“原來帝君也知道現下是月魇之期,竟還在此時帶領衆多魔兵來到九霄殿左近,倘若鬧出動靜,驚擾了尊上安睡,又要該當何罪。無英向來十分敬重帝君,還請帝君即刻退回幻域,日後,我必不在尊上面前提起此事便是。”

業靈帝君冰冷一笑:“我既敢帶了魔兵前來,便是非要奪得那小賊不可,你若不肯讓開,可別怪我硬闖。”

他說話間,微一擡手,身後立刻飛沙走石,湧出黑壓壓的大群魔兵,将雲夢閣團團圍住。

無英臉色一白,手已按在袖間:“這雲夢閣是尊上往日沉思靜修之地,誰敢硬闖!”

聽他這麽說,業靈帝君先是咬牙恨笑了兩聲:“沉思靜修,在這雲夢閣麽?”而後臉色冷極,聲音又低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語,“雲夢閣,雲夢閣……好個雲夢閣!”他說話時,雙眼一直陰恻恻看着樓閣上懸着的三個字,忽然揚手,袖中綠色寒芒如同長蛇,攸地吐出,頃刻将那牌匾從上至下抽斷做兩截。

無英大驚失色:“你……你竟敢……”

業靈帝君握着手中長鞭,冷然道:“為了尊上安危,我豈有什麽不敢的。”他目中陡然一寒,“無英,你再不讓開,只怕也要與這牌匾相同下場。”

無英後退一步,聲音極沉:“無英自知不是帝君的對手,但既奉了尊上之命看守雲夢閣,便是拼上一死,也絕不可讓外人踏入半步。”

業靈帝君面沉如水,低低道了一聲:“好!”而後長鞭卷出,鞭上碧綠業火閃爍如電,直取無英頸項。長鞭飛出一半,卻忽然被一支烏黑鐵锏鎖住攻勢,只見無英兩指一并,從袖中又祭出另支鐵锏,赫赫生風,直舞到業靈帝君面前。

業靈帝君顯然沒料得他當真敢與自己動手,一時怒極,兩手一撤,已将長鞭揚到空中,随即向身後喝道:“都給我上去,把那小賊擒住,死生不論!”

衆多魔兵聽令,都向雲夢閣沖了過來,無英目中一寒,也跟着送出雙锏,頃刻間綠鞭烏锏已在頭頂鬥作一團。他自己則退回雲夢閣門外,将手指送到唇邊,用力一咬,待得血珠滾出,立刻攏起手,就地落下陣法。只見雲夢閣四周霎時血光氤氲,圍攏上前的魔兵皆被阻隔在外,再不能上前一步。

業靈帝君臉色一變,勃然怒道:“血冥陣?無英,你我魔界同屬,竟敢用此法陣來對付我!”

無英右手拟陣,左手仍在操縱雙锏與他纏鬥,氣力已然不支,勉強支撐着道:“尊上吩咐,要我侍候此人左右,保他周全,無英自當從命。”

業靈帝君聽了這話,怒意更盛,咬着牙沉聲道:“你對尊上既然如此忠誠,就該知道,一千兩百年前,是何人重傷尊上,險些使得魔界土崩瓦解!”

無英驟然聽了這話,微微一愣,手中也失了控制,被他頃刻間将雙锏打飛出去。

業靈帝君五指一張,已将長鞭收回手中,鞭梢頓了頓,又化作一柄碧綠長劍,指向無英:“尊上這些年的夢魇,皆從此人身上得來,你竟還護着他!”

無英被他一喝,心緒亂作一團,想了想,又要分辯:“可是尊上明明……”

他話未說到一半,卻見那柄碧綠長劍已游到左近,他心緒不寧,召動的雙锏也不再那般虎虎生威,竟被劍刃刺入左肩。那劍上星火斑斓,帶着陰毒之氣,痛得無英低呼一聲,霎時嘔出一口血來。

業靈帝君低低冷笑兩聲,又是一柄長劍刺出,這次卻是釘了他的右肩。無英連連嘔血,手邊陣法再也控制不住,只見血冥陣閃爍了兩下,忽而便渙散了光芒。

業靈帝君見破了血冥陣,唇邊顯出一絲陰冷笑意:“這可是你自找的。”說着,手指一動,就要把無英如同那塊牌匾一般劈做兩截。

這一切,雲澤在樓閣上看得分明,他心中又急又怒,只怕無英被他所害,幾乎就要縱身從樓閣上跳下,想着索性讓那業靈來擒自己,好放過無英。誰知就在這時,卻聽有人悠然道:“月魇之期,吵吵嚷嚷,這魔界究竟還有沒有規矩。”

那聲音初時還很遠,到“規矩”二字時卻已在極近。業靈帝君聽見這句,神色一怔,擡頭看時,卻見周遭虛無缥缈,沒有半點人影,他微有些惱怒,袖中霎時布出十餘把長劍:“赤帝,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被他呼喚的赤帝并未現身,只有一陣風從他面前驟然拂過,風中滿是馥郁酒香,而後只聽“嘩啦啦”一陣亂響,空中懸着的那十餘把劍頃刻被鉸做無數碎片,雨一般落了下來。

業靈帝君正要大怒,卻又有個影子在他身旁一閃,猝不及防地将他手邊的無英奪了過去。

雲澤在樓上借着一點微光,只見來人身形頗為雄壯,他上衣半敞,露出壁壘分明的胸腹,一頭半濕長發落在肩上,似乎皆是被酒液浸染,眼角那點醉意似消未消,果然便是赭赤帝。

業靈帝君似是沒料到他竟會出面攪局,恨笑了兩聲:“赤帝為何不在微玄山天潭中飲酒,卻跑到這裏來多管閑事!”

赤帝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手中抱着的無英:“本座何曾想管你的閑事,只是怕你不分輕重,傷了本座的酒友,那可就太過掃興了。”

無英原本受了重傷,被他挽在懷中時才稍稍清醒,此刻擡起眼來,恍恍惚惚向他喚了聲:“帝座……”

眼見他傷重,赤帝卻只懶懶一笑:“怎麽這麽不小心,竟被戳了四個窟窿,下次共飲時,酒若從這些窟窿裏冒出來,便算是你耍賴。”

他說着,騰了一只手就去戳無英胸前傷處,雲澤遠遠看着,還以為這魔王喝醉了不分輕重,誰知那赤帝手按在無英身上,又化出一團光暈,顯然是在為無英療傷。他剛要松一口氣,卻見樓下的業靈帝君不知何時已擡起眼來,正陰冷地望向了他,兩人四目相對,把他驚得幾乎打了個寒顫。業靈帝君很快收回了視線,又無聲地向身後打了個手勢,那群黑壓壓的魔兵立刻圍上近前,眼看便要沖入樓中。

就在這一息之間,不遠處的赭赤帝已冷冷擡起眼皮,看了過來:“想做什麽?”

業靈帝君見他雙眼泛紅,周身魔氣甫動,似是有動手之意,倒是笑了一笑,雙手籠在袖內,換了平和的口氣道:“帝座,你既是為無英使者而來,那便接了他回去,這裏的事,咱們兩不相幹,如何?”

赭赤帝也微微一笑:“我既是為了無英而來,他讓我留便留,讓我走便走,本就不與你相幹,”說着,低頭去看懷裏的無英,“小友,你說是不是?”

無英傷勢雖略略好轉,唇上卻還是毫無血色,此刻抓着赤帝的衣袖,竭力道:“不……不能讓他們進去……”

業靈帝君聽得分明,冷哼一聲道:“只怕我這五百魔兵未必肯聽你的。”

“他們是你的手下,自然不肯聽我的,”赤帝挑起眉毛,很無所謂似的道,“況且月魇之日敢随你殺到這裏,想必連尊上的令也不肯聽。”

他說完,将手中的無英放了下來,一甩衣袖向着業靈帝君的方向大步走來,臉上依舊是爛醉笑意,語氣卻很冷:“既然如此,留着這些廢物還有什麽用。”

他走路時步伐帶起烈烈熾風,攪得兩旁砂石飛舞,業靈帝君雖隐隐猜到他要做什麽,卻又不敢置信,只瞪大了眼睛:“你……你敢……”

話音甫落,只見赤帝雙掌一舉,竟是化出滔天烈焰,頃刻把那五百魔兵燒作了灰燼,洋洋灑灑落了下來。業靈帝君獨自站在那堆飛灰中央,臉色已是鐵青,連聲道:“好,好,赭上栢,你欺人太甚,我今日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無英見他氣得直提赤帝名諱,料得眼下要有一場死鬥,不由心急如焚。他算着時辰,距離魔尊入眠不過半日,正是月魇之期最要緊的時候,而眼前這二位皆是法力滔天的魔星,一旦交手,哪裏還有顧忌,只怕這九霄殿外頃刻便是一片廢墟火海。

他強撐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回到雲夢閣內,雲澤早已迎上來扶住他,滿面驚慌地問道:“無英,你怎麽樣,傷得重不重?”

無英連連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而後收斂心神,運起法力,在虛空中開了一道金色光芒的口子。

“這……這是……”

“快進去,”無英催促了一聲,胸前又是血氣翻湧,他一手抓住雲澤的胳膊,極快地向他道,“這道門直通往九霄殿,那裏有法陣封印,業靈帝君絕不敢闖。”

雲澤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連忙道:“九霄殿?可是……魔尊不是還在安睡麽?”

無英倉促間已是控制不住法力湧動,又“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氣喘籲籲地道:“你在殿內找間屋子靜靜待着,不要驚擾尊上,等他醒來,自會處置業靈……”

說完,再不等雲澤答話,用盡力氣将他推入光芒之中,而後金光一閃,那道入口已消失在了虛空中。

等他稍稍喘息,再望向雲夢閣外時,心頭又是一驚,只見業靈帝君已飄然浮于空中,周遭懸起無數把利劍,正是要祭出他的拿手法寶,天罡劍陣。而對面的赭赤帝則舉起一杆赤焰巨斧扛在肩上,兩人之間這場戰局眼看一觸即發。

無英一時急得暗暗咬牙,他知道原先仙魔大戰時,赭赤帝便持着那杆巨斧将昆侖山脈劈做了兩截,卻沒想到他這麽不知輕重,竟在九霄殿前也拿了出來,難不成是要把這魔界腹地也劈成兩截。

他雖是惱火,卻也無法,只得又強自運起法力,在樓閣上大喊了一聲:“帝座,接我一接。”

赭赤帝聽見喊聲,微微一愣,卻還是暫收起巨斧,上前向他展開手臂。無英縱身一躍,雙手又劃開一道傳送法陣,光華一閃,頃刻便将他二人吞了進去。

法陣那頭正是微玄山,只見半空綻開一道金光,赭赤帝與無英一先一後“撲通”落入那蓄滿美酒的天潭之內,濺起一波酒浪。

赭赤帝似是有些惱火,一面拂去臉上的酒液一面抱怨道:“我正要跟他鬥個高低,你怎麽卻使出這一招來。”

無英重傷之際連連動用法術,已是疲憊不堪,微微垂了頭向他道:“我只擔心兩位驚擾了尊上安睡,故而出此下策,還請帝座恕罪。”

赭赤帝還要說話,只見他唇角血沫湧出,慌忙伸了手送到他胸前替他療傷,口中卻道:“別污了我的酒。”

無英聽他話語無情,胸前卻是一片溫暖,不由微笑:“帝座數年不出天潭,今日卻為我破戒,無英心裏十分感激。”

赤帝眉毛微挑,卻道:“誰是為了你。”頓了片刻,“只是奇怪,好像不與你共飲,這酒的滋味便沒那麽好了。”

無英聽了,看着他又是一笑,他本就容貌清麗,此時雖失了血色,含笑時卻依然動人。

赤帝卻揚起下巴不再看他,只是問:“尊上讓你看護的那個小子呢,你弄到哪去了?”

“自是送到業靈帝君去不了的地方。”

赤帝一愣,低頭看他:“你是說……九霄殿?可我方才明明聽業靈在大叫大嚷,說那小子要對尊上不利,你不怕生出事來?”

無英沉默片刻:“事出從急,只能但願他不要生事。”

他話音未落,卻聽頭頂響雷震天,竟是地動山搖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