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莎士比亞【1】

當楊昊頂着一張缤彩紛呈的大臉到教室的時候,不光是班裏的同學,連駱浔憶都驚了。

駱浔憶正靠在座椅裏轉筆玩兒,邊跟旁邊的幾個男生聊天,忽聞班裏女生齊刷刷的一聲驚呼,擡頭就見楊昊低着頭進來了,臉上就跟炸了朵煙花一樣熱鬧。

“......靠”

駱浔憶把筆拍到課桌上,瞅着他直樂。

楊昊沒精打采的坐到他前面,把其他男生往他臉上伸的手都擋了回去,回身看着他後座的駱浔憶說:“駱哥,你說我請不請假”

駱浔憶呵呵笑:“就你現在這樣,請個年假都沒問題啊”

楊昊嘆口氣,撓撓腦袋說:“算了,不請了,待會兒班主任問起來我就說是我老子打的,班主任也知道我老子什麽德性”

駱浔憶本來沉得跟死水似的心情被他這幅倒黴樣逗樂了一點,但沒樂多久,幾分鐘後又開始面無表情的轉筆,那支圓珠筆在他指間飛速旋轉,跟上了永動機一樣似乎永遠不會停下。

十幾分鐘後晨讀鈴一打,他就停下了,右手食指和中指被磨出兩道深深的紅痕,看樣子一時半會消不下去,他拿本書擺在課桌上,好學生一樣從第一頁慢慢往後翻,翻得不快也不慢,不像在學習,像極了看小說。

他們班的晨讀一般都用來開班會,所以學生們頗有秩序的靜悄悄的等班主任,然而進來的卻不是班主任,而是一位男老師。

“我姓向,高二年級組語文老師”

穿着不入時的格子襯衫休閑褲的年輕教師站在講臺上如此介紹自己,并且說:“你們王老師将近臨盆行動不便,所以我暫時代你們班的班主任,班長和班幹部站起來我認認”

陸陸續續站起來七八個少男少女,做了自我介紹。

向陽扶了扶眼鏡,把這幾個人認了下來,然後揮揮手讓他們坐下,說:“有什麽事我就和你們班長對接了,我就在樓下的大辦公室,班幹部和同學們有事都可以到辦公室找我,如果我不在就找我帶的實驗一班班長,叫于忘然,因為我的辦公室在樓下,所以我待在樓下的時間會多一些,有事的話也可以找他,或讓他轉告我,都可以,嗯,班長,等會兒下課你跟下下去認認人”

“不用了向老師,我認識于忘然”

班長笑說:“實驗一班的虞美人,昨天還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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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于忘然有個虞美人這一外號,向陽是知情的因為林淑爾提起過,還不是兩三次,所以想不記住都難啊。

對此外號,向陽是拒絕的,但于忘然是無所謂的,所以就讓流言随風去吧~去吧~

至于于忘然為什麽得了這一外號,嗯……多半是因為他腰細腿長,俊秀的緊。

學生們三三兩兩的友好的笑了幾聲。

向陽只能跟着他們笑了笑,說“取的什麽外號,你們這些孩子真是……”

駱浔憶把書合上,擡起頭雙眼放空的盯着向陽,并沒有融入到此刻的氛圍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向陽拿着名冊挨個點名的時候也沒回過神來,還是楊昊回頭叫醒了他。

看到楊昊那張五彩缤紛的大花臉,駱浔憶忽然就笑了,樂呵呵的答了聲:“到”

點到楊昊的時候,向陽吓了一跳,忙問他怎麽回事兒。

楊昊說:“我爸揍的”

向陽:“……”

他還能說什麽,頓了半晌才憂心忡忡的瞅着他,說:“你可以跑啊”

楊昊一愣,傻呵呵的說了聲:“哦”

向陽搖搖頭,指了指後面拖着下巴看熱鬧的某人:“同學,把帽子摘了吧,教室裏又沒下雨”

班裏一聲哄笑。

駱浔憶很聽話的把帽子摘了,末了擡頭沖向陽說:“老師,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小建議”

“你說”

駱浔憶笑道:“現在您是我們的班主任,那我們就和實驗一班的同胞們是一家人啊,您作為大家長是不是應該給兩家人牽線搭橋,引見引見啊”

向陽預料到此人會張口混說,但沒想到竟挺有幾分,胡說胡有理的味道,于是不恥下問:“你想見哪個?”

駱浔憶道:“別人就算了,實驗一班的班花挺出名的,就他吧”

有幾個好事的問:“誰?實驗一班有班花?”

駱浔憶說:“虞美人啊”

向陽:“……”

這個學生叫什麽名字來着?哦對,駱浔憶,以後千萬得把此人盯住!

可憐遠在樓下的于忘然同學接二連三的被有心的,無意的人拎出來單口調侃了兩次,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高三是至關重要的一年,把這些孩子分到誰手裏誰都得全力以赴的把他們給往好了引領,更別說向陽了,向陽拿出初帶高一的責任心來帶高三七班,很快他發現,班裏其他人還好,有考大學的明确目标的正在盡心盡力的讀書學習,而那麽幾個混社會意向明顯的也不足以讓他憂心,讓他操心的不是級與級的優生和差生,而是那些處在中游蕩蕩的學生,他一貫的教育風格不是不管三七二十的手抓,而是有選擇有目的的督促輔導,因為九年義務制教育的最後一年,許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的人格早已定型了,他們需要為自己往日的懶惰和勤奮負責,他們的性格是怎樣,就怎樣,已經不大可能被外人所改變了,以至于他們選擇自己以後的生活狀态和社會地位都參差不齊,并為之努力奮鬥,或者懶惰懈怠。

讀書并非唯一的出路,确是爬向更高一社會階級的唯一出路。

懂得這個道理的孩子,正在努力,志不在此的孩子,正在放棄。

他能做到也只有幫助想站在更高一層社會階級的孩子多鋪一層墊腳石,幫助無意向上掙紮的孩子謀劃其他出路。

所謂教書育人,在他看來,也就是如此了。

教師并非什麽神聖的職業,不過就是看透了物競天擇适者生存,做不到讓每個學生都成為人上人,也不能批判某些學生日後只能淪為人下人,他們能做的只有在那些孩子們人格定型的同期時刻,做最後一把努力。

一視同仁,也區別對待,是向陽對教師行業的淺顯認知,并且他很盡責的履行着自己的見解。

中游蕩蕩的學生的出路反而會比尖子生更廣,他不很操心這些學生,然他很憂心的是整個高三七班,最搖擺不定的那個,駱浔憶。

駱浔憶這個學生很怪,他訪了一遍高三七班的所有代課老師,得出大同小異的回複,他很奇怪。

向陽自己也看的出來,這個學生非常的聰明,據說他辍學辍的早,不知動用了何方勢力才沒有經過任何考試而空降附中。

在社會上闖了些時日,他的意識和大腦并沒有被社會風氣侵蝕進而僵化,反而讀的盡書,還讀的挺好,折讓向陽很詫異,而且駱浔憶此人很聰明,向陽不知道他不到三十分鐘分鐘翻完一本語文選修書,有沒有把課文的意義理解透徹,但他清楚的是駱浔憶一字不差的記了下來,這叫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曾在一次晨讀課上,他悄悄站在駱浔憶背後目睹他不到三十分鐘把一本嶄新的選修六翻完,然後合上書靜靜做了一回兒,像是在回想,更像是在發呆。

“記住了嗎?”

向陽當時如此問他。

駱浔憶似乎對身後忽然多了個人不怎麽詫異,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他很不爽,而且防備心極重。

向陽被他冷冰冰的眼神盯了幾秒,竟有些怯意,但他很快擺脫了那點對自己學生的懼意,拿起他的書順手翻開一頁,把頁數告訴他,讓他把內容背誦。

駱浔憶把背緊緊貼在椅子背上,垂眼盯着課桌不言不語,看起來頗不願配合他。

向陽極有耐心的站在他身邊等了一會兒,只見他把自己當空氣,只好說:“我讓你們抄檄文,你在幹什麽?翻書玩兒?背不出來把書抄一遍!”

向陽一向言出必行,罰學生抄書自然并非兒戲。

駱浔憶聽了這話,擡頭看了看他,沒多少色彩的嘴唇緊緊抿着,依舊不開口說話,只拿出紙和筆伏在桌子上奮筆疾書。

從他還算工整的字跡中,向陽看着他一字一字的把這頁的文字一字不落的默寫了出來,什麽都沒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講臺上開始講解檄文,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駱浔憶很聰明,他太聰明了,聰明到一點就透一目十行,但這并沒有讓向陽把他當做重點培養,因為他看的出,駱浔憶志不在此。

此人極其的搖擺不定,托人花了重權轉到附中也不是為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打魚的時刻盡心盡力努力刻苦,曬網的時候又心不在焉消極怠工,所以各科老師對他都很無奈,偏偏他還整天笑呵呵的沒個正經時候,嘴裏說出的話一套一套的哄得人有脾氣也難發,不免讓人懷疑此人是不是浪蕩管了在耍着代課老師玩兒,手法就是扇你一巴掌再給你甜棗,完事兒又嬉皮笑臉湊過去認錯賣乖,然後故技重施不長記性,陷入死循環......讓人可嘆,可恨。

向陽對他也很無奈,或許是在他游戲人間的處世态度中看到了他的劣根性,盯了他兩天也就悄默聲的撒手了,只給過他一句忠告。

“你認真一些”

對此,駱浔憶是這麽回複他的。

“老師,我恨認真啊”末了沒頭沒腦的又說了句:“我從沒這麽認真過”

向陽領悟不了他貌似有所深意的話,只當做戲言,老生常談的教育了兩句便抛之腦後,讓他把這次的周末作業代為轉告語文課代表。

“劇本創作,不少于兩個鏡頭一千字,去吧”

駱浔憶領了命,但沒去,釘在原地問:“劇本?”

“嗯,模仿劇本模式,寫幾個鏡頭”

駱浔憶默了片刻,笑問:“就是把自己當成上帝,做導演麽”

向陽點點頭:“你這麽理解也可以”

“風格限制嗎?”

“你想寫什麽風格?”

“不知道,悲劇吧”

向陽皺眉:“為什麽?”

駱浔憶笑:“莎士比亞告訴我們,悲劇才能流芳百世傳唱不衰”

“你不是莎士比亞,別模仿他”

“但您不覺得他寫的人物的結局雖然悲慘,但都被他從地獄裏解救出來了嗎?并且都死在了人間的幸福裏,多好的結局”

向陽看着他沉着清冷的眉眼,一時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倒敘,根據之前的一些情節套進去的時間點,看不懂的話應該是你沒有看前面的的內容,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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