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莎士比亞【3】
詹鏡說的騎兩圈太有欺騙性了,不算來的這一路,她已經彪了将近兩個小時,并且此女子精力旺盛生龍活虎,愈來愈有不知疲憊越戰越勇之勢。
駱浔憶把她帶到省道就下車了,放她一個人騎着摩托在公路上飛來飛去。
駱浔憶自己坐在公路邊上的防護欄上看着面前綿延無際的麥田,今年秋麥長勢好,地主多半是要發。
詹鏡像個女鬼一樣風馳電掣的在他背後又飄了幾個來回,駱浔憶回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了一下,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沒了吐出去的欲望,像是在腦海裏構思一句話再推送到嘴邊,已經讓他絞盡腦汁筋疲力盡。
就在來的路上,他扶着車把,就想這麽永無止境的開下去,不是有多麽的向往遠方,說實話,他對前路是何風景,一點像知道的欲望都沒有,他就是......想以那樣的狀态,一直繼續下去。
關鍵時刻還是詹鏡一直在吵鬧着他讓他把車停下。
于是他把摩托車給了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太妹,自己坐在馬路護欄上,靜靜的望着不遠處的麥田發呆,很久沒有動彈。
還好詹鏡知道節制,再把剩下的半缸油用完之前停下了。
“嘿”
詹鏡長腿一跨,坐到他旁邊,像個男孩兒一樣大大咧咧的列開腿,擡手搭在他的左肩上。
駱浔憶撐住額頭閉上眼,悶悶的嗯了一聲。
“幹嘛?心疼你的摩托車嗎?”
詹鏡見他情緒低沉,想要引他笑。
駱浔憶還算給面子的牽了牽唇角,面部表情很快歸于平靜。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的暗了下來,西邊一輪火紅的太陽正一寸寸的沒入地平線,黑暗從像一張大網一樣從天邊漸漸蔓延。
詹鏡瞄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香煙點着放在指間,也是個熟練的老煙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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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附中的?”
詹鏡吐出一口濃白色的煙霧,問他。
駱浔憶沒答她的話,可以說是完全的無視她,只撐着額頭閉眼不知在想什麽,眉頭緊皺,表情隐隐的煩躁,從骨子深處透出一股不安來......于忘然料想的不錯,他真的很善變,甚至可以說是分裂,他可以在每一種狀态中完美無縫切換,見人變人,遇鬼變鬼,好像每一個駱浔憶都是一張假面,又好像每一個駱浔憶都是他自己。
真真假假,讓人頭疼。
“我經常在附中溜達,沒見過你”
詹鏡好像存心引他說話一樣,見他不搭理自己,偏偏又湊他近了些。
駱浔憶良久掀開眼皮,淡淡的嗯了一聲,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按手機,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臉上把他教深邃的眼部輪廓照的像兩只失去眼珠的骷髅一樣,黑暗無光。
“你和我一樣大吧?十八?十九?”
“......十九”
“啊哈,叫姐姐吧,我二十一”
駱浔憶終于擡眼瞅了瞅她,沒什麽表示,又低下頭看手機。
“我十四歲就不上學了”
詹鏡光着胳膊,晚風吹在皮膚上難免有些涼意,她略縮了縮肩膀,把唇角的煙拿掉,眯起左眼對準正在升起的半輪月亮點了一個‘洞’,口吻平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不是讀書的料,我很清楚,我爸媽也不管我,反正上面有我哥,他們重男輕女,把我當野小子養,我從小就是放羊的,我哥有出息,青年才俊年少有成,緝私警二級警督,他們就更不管我了,呼......我也無所謂,不是賭氣,我真的無所謂,反正這世間沒幾個能讓我在乎的人”
詹鏡說着頓了一下,把夾在指間的煙頭松開,讓那一點星火自由掉落了下去,等到星光一滅,她聳着肩膀笑了一下,轉頭望着駱浔憶說:“看的出來嗎?”
“......什麽東西?”
“我有抑郁症”
一條短信寫到一半,駱浔憶不得不停下,擡眸看着她。
詹鏡的劉海被晚風來回撥弄,遮住了她的雙眼,只看到她的唇角是向兩側深深的牽引着,她笑的很動人。
“我十五歲那年就得抑郁症了,是我自己發現的,不用看醫生,你心裏開不開心,自己不知道嗎?這是心病,沒藥醫,心理醫生也沒用,你去看心理醫生,只能一次次的提醒你,你有病,你心裏有病你腦子有病,你不正常,我才不去看醫生,我哥讓我去我也沒去,現在他也基本不怎麽管我了”
駱浔憶的手機在他掌心發燙,他出神的看着她隐在劉海後的雙眼,莫名其妙的問了句:“怎麽樣”
更奇怪的是詹鏡居然聽得懂他在問什麽,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那樣呗,時不時的發作,也不是很嚴重,要不然我也不會坐在這跟你聊天,早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很難熬,寂寞,孤獨,想被關注又怕被關注......那段時間我的生活裏什麽都沒有,就像被關在一間沒有門沒有窗的黑屋子裏一樣,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很寂寞很孤獨,孤獨的讓人窒息,又不肯走出那間黑屋子,整個世界對我而言就是一場白色噪音,他們會嘲笑我,會傷害我,會想要殺死我,所以我就......遠遠的,一個人待着”
“偶爾會興奮嗎?”
“我不開心,不幸福,為什麽會興奮?又不是磕了藥”
“......吃藥不好嗎?”
“我才不會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去嗑藥,只有野獸發狂的時候才需要鎮靜劑”
詹鏡的雙眼悠的一亮,左手搭在他扶在護欄上的手背上:“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不被認可,不被接納,厭棄自己,厭棄整個世界,他們把你當做病人,當做異類,不肯親近你,不肯相信你,當你向他們尋求幫助的時候他們依然覺得你在做戲,很無助很無助”
詹鏡翹着二郎腿,仰着頭看星星,哼哼着亂七八糟的調子,也不着自己的訴說能得到什麽回應,忽然笑了一下說:“天氣預告說明天有雨,呸,我看是胡說八道,今天晚上星星這樣多,才不會下雨”
高速公路上駛來一輛貨車,強烈的閃光燈打在駱浔憶臉上,讓他不禁閉上眼偏頭躲開了光源。
輕輕的把手抽出來,駱浔憶把沒寫完的短信重新編輯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周末有事,不能參加你們的活動了,玩的開心。
躊躇再三,還是把這條短信發了出去,他撐着欄杆跳到地上,往停在公路對面的摩托車走過去:“回去了”
詹鏡喊了他一聲:“诶,駱浔憶”
駱浔憶站在公路中心,回頭看着她。
“你沒有朋友吧?”
詹鏡笑着問。
駱浔憶不語。
“我也沒有朋友,交個朋友怎麽樣?”
駱浔憶靜默良久,然後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