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玻璃藥瓶【4】
駱浔憶剛出咖啡店,就被寒風夾雪灌了一脖子,身上的單薄衣裳在咖啡店裏差不多烤幹了,現在一出門立馬又冷硬似鐵。
他把領子豎了起來,站在玻璃牆外,轉頭看着店裏收銀臺後面,正在伸懶腰,嘴裏嘟囔着些什麽的少年……在于忘然不經意的側目朝店外看過來的時候,駱浔憶把下颚藏進衣領裏,邁步走開了。
前方步行街上迎面走來了幾個老熟人,駱浔憶視若無睹,一臉稀松平常的走到他們中間,停下步子似乎是很乏累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多少血色的臉色像一張被揉皺了的白紙,鑽進了跟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徐旭之連忙跟着他上車,坐在副駕駛,拿出電話給沈少游報信。
“找到了……嗯,當然活着,還行”
徐旭之看着後視鏡裏的駱浔憶,駱浔憶抱着胳膊歪在車門和座位的夾縫裏,帽檐壓的很低,看起來已經睡着了。
“挺平靜的,沒有狂躁,現在……老樣子,在睡覺”
司機把車開到了駱浔憶租住的老居民區樓下,不等他開口叫,駱浔憶已經開門下去了。
徐旭之任勞任怨的跟在他身後,時刻提防着此人發瘋。
然而駱浔憶一路上都很平靜,很沉默,一直到了家都沒開口說一句話。
“卧槽”
沈少游站在客廳裏對他笑:“夜游俠回來了?”
駱浔憶站在玄關脫了鞋,依舊把旁人當空氣,悶聲不吭的進了卧室。
卧室門被哐當一聲關上,沈少游站在客廳裏抽了抽唇角,靜立了許久,朝現在門口的徐旭之招了招手。
徐旭之會意,先是皺了皺眉,然後從小弟手裏接過去一個鐵盒子朝他走了過去。
“別這樣,他現在情緒很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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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游把盒子奪過去,讪笑:“他要是有一天情緒能穩定了,他就不是駱浔憶了”
“你這樣做會加重他的心理負擔”
“那怎麽辦?打藥”
“他又不是動物”
“他媽的駱浔憶還不如一個畜生!畜生養熟了還他媽的通人性!”
徐旭之臉色變的很不好看,無可奈何,只有退到一邊。
沈少游不再廢話,轉身進了駱浔憶的卧室,對他而言駱浔憶上的那把鎖形同虛設。
地板上零散的扔着幾件潮濕冒着冷氣的衣裳,駱浔憶蒙頭蓋着被子窩在床上。
“......去哪了?”
沈少游站在床邊,手裏拿着的鐵盒一下下的拍着大腿,沒什麽表情的看着床上的人問。
沒人搭理他,駱浔憶又把被子裹緊了些。
沈少游斜了斜唇角,附身雙手按在床墊上,語氣忽然之間變得非常柔和:“問你話呢,駱兒,說話啊”
“......滾出去,我想睡覺”
沈少游嗤的笑了一聲,不以為然道:“睡覺當然好啊,只要你不跑出去發瘋,但是我怕你睡着就醒不過來了,怎麽辦?”
“滾!”
“現在應該消沉了啊,怎麽還這麽暴躁”
沈少游忽然上了他的床,雙膝一跨跨坐在他身上,把他蒙過頭頂的被子一把扯了下來,口吻中忽然不再嬉笑,正色嚴肅道:“住院嗎?”
駱浔憶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阖着眼,一副睡着了的樣子。
“你有病,駱浔憶,有病就得住院”
駱浔憶忽的把眉皺了起來,掀開眼皮滿臉濃重戾氣的看着他:“我不正常嗎?你又正常嗎?你們,外面那些人,有幾個正常的?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從心到肺,都檢查檢查,總有幾個地方已經壞了,只是我一個人有病嗎?”
沈少游定定的看着他,露齒一笑:“就喜歡看你一本正經的裝三流哲學家”
駱浔憶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頭,想傾身去拿床頭桌子上的水杯,但沈少游正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讓他動彈不得。
沈少游先他一步一伸胳膊把水杯拿了過去:“喝水嗎?”
駱浔憶伸手去接,而沈少游卻避開他的手把杯子向下一斜,裏面的水順着杯口向下流了出來,轉眼把駱浔憶的領口浸濕,水柱貼着皮膚鑽入衣領......
駱浔憶微微歪着腦袋,墨綠色的眸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沈少游挑眉一笑,把杯子扔到地板上揪住他的T恤吻在他的嘴唇上......
徐旭之有些焦慮的站在客廳不停的看表,時不時的轉頭看一眼房門緊閉的卧室,然後接着低頭看表。
大概十幾分鐘後,卧室裏忽然傳出來呼咚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然後就響起沈少游的罵娘聲。
緊接着,房間裏變得熱鬧,呼呼咚咚指爹罵娘,一會兒桌子翻了,一會兒櫃子倒了,好像在打擂臺。
“駱浔憶你他媽的就是一條瘋狗!”
最後,沈少游如此一聲咒罵,然後一把推開卧室門,一身狼狽的吼道:“擡人!”
徐旭之忙領着幾個小弟進了卧室,一眼就看到駱浔憶被拷住雙手綁住腳腕,像綁來的人質一樣被扔在床上。
“沈少游!只要你不弄死我,我他媽的遲早弄死你!”
沈少游捂着擦傷的顴骨,冷笑:“何必呢?你是我的人我怎麽會把你弄死?清醒一點吧”
說完揮揮手:“快快快,擡走”
沈少游帶着被五花大綁的駱浔憶回到別墅,幾個小弟熟門熟路的把駱浔憶搬到二樓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去了他腳上的繩子,手铐沒敢打開,退出去之前還躬身說了聲:“對不住,駱哥”
駱浔憶在來的一路上已經恢複平靜了,被關進老地方後先是站在門口虎視眈眈的盯了一會門板,眼睛裏的火星子差點把門板燒着,然後朝門板上狠狠踹了一腳,又險些把腳踝踹斷。
最後疼的不得了,掂着腳蹦到床邊躺了下去,索性背着手閉眼睡覺。
沈少游在門外,駱浔憶踹門的他正靠在牆上搓指甲,門板忽然一聲震動把他吓了一跳,指甲蓋險些搓下去一個坑。
“沒事吧”
徐旭之透過房門上特意開出來的一個小窗往裏看。
沈少游接着搓指甲,不鹹不淡道:“傻逼腳踝脫臼了,待會兒進去幫他接一接”
徐旭之點了點頭,看到駱思華從三樓聞訊下來了。
駱思華急匆匆的走到他們身邊,踮起腳往房間裏看了看,然後打了一串手語。
沈少游端正姿态看向徐旭之。
徐旭之充當起他們之間的翻譯,期間頻頻看向駱思華。
他認識駱浔憶有多久,就認識駱思華有多久,自從沈少游插手他們兄妹之間後,駱思華也成了沈少游府邸的常客,并且是座上賓,這女孩兒天生的生理缺陷和她溫柔恬淡的性格很讨人喜歡讨人憐愛,但是徐旭之卻對她幾乎沒有好感。
或許是因為沈少游第一次對駱浔憶使用囚禁暴力的時候,駱浔憶鬧的很兇不在話下,奇怪的是他這位乖巧的妹妹,卻不覺有異,沒有持分毫的反對意見,甚至可以說是冷眼旁觀,視若無睹。
徐旭之至今忘不了當時駱浔憶和七八個人滾在地上扭打,極力反抗的時候,她站在旁邊用滿眼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的目光旁觀的情形,莫名的,脊背生寒。
似乎在她的心中,她的哥哥,天生屬于囚籠。
在徐旭之跑神兒的時候,駱思華不知向沈少游說了什麽,然後小跑下樓了,很快又端着一碗面上樓,讓徐旭之幫她打開囚室門,端着面進去了。
別說進食了,駱浔憶現在都想永永遠遠的絕食下去,把自己裝成一根空心空肺沒血沒肉的爛木頭一樣躺在床上,只想跟着時光一起腐朽了,但是他所有的一切情緒都對駱思華免疫,支撐着爬起來張開嘴吃她送到自己嘴邊的面條,眼睛向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莫名其妙的,他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忽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看過的一部美國科幻電影,人工智能,裏面的那個小男孩兒主角,為了能夠融入家庭,迎合母親,往自己的‘身體’裏硬塞了一些人類的食物,結果,從內到外,都壞了......
駱思華坐在床邊喂駱浔憶吃面,本是很溫馨的一幕,徐旭之看了卻只覺荒唐至極。
被關在門裏的人和站門外的人,一樣荒唐。
駱浔憶在那個房間裏待了三天兩夜,到了第三天晚上,穿白大褂的人從房間裏出來像沈少游報喜。
“沒問題了,他現在情緒很穩定,整體比較正常”
沈少游松了一口氣,讓手下送走心理醫生,進了那間房間。
徐旭之站在門口,看到駱浔憶正坐在窗臺上,一條腿曲起來踩在窗臺,一條腿垂在地板上,穿着一套單薄素色的休閑褲和連帽衫,帽子扣在頭上遮住了臉,每到這種時候,他總是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密,從頭到腳幾乎不露出皮膚。
駱浔憶轉頭看着窗外,像被定格了一樣紋絲不動。
一扇窗戶,一位少年,徐旭之看着他的側影,內心忽然感知到一種難以言狀的空曠和寂寞。
那是一種類似于,整個世界,獨我一人,的寂寞。
沈少游跟他說話,他也不理,只看着窗外出神。
“......我想上學,高中”
忽然,徐旭之聽到他如此說。
“......啊?”
沈少游以為自己聽錯了。
駱浔憶從窗外樹枝上的白雪上把目光移開,慢悠悠的落在沈少游臉上,唇角輕揚,以一種莫大的喜悅和輕松的口吻道:“我想上高中,幫幫我吧”
徐旭之眉心忽的一皺,駱浔憶的話讓他吃驚,不是因為他突發奇想想念書,而是他說,“幫幫我吧”
幫幫我吧......
沈少游無法拒絕他,就在初春三月,附中開學後的一個星期,把他送到了附中高三年級。
“你要是想要文憑,我直接給你搞一個碩士博士研究生豈不一勞永逸?還真想當個臭老九嗎?”
報名這天,沈少游也來了,出了校長辦公室如此對駱浔憶道。
駱浔憶穿了一件他從沒穿過的白襯衫,今天的天氣就像他的笑臉一樣明朗耀眼。
他心情很不錯,無視沈少游不着調的胡說八道,笑呵呵的豎起食指放在下唇“噓……”了一聲。
許久不見此人笑的如此春光燦爛,沈少游瞅着他笑罵了一聲:“操”
駱浔憶哈哈笑,甚至主動上前一步抱了他一下。
“……咳”
嚴肅的教導主任推門出來恰好看到這倆人不成體統的抱在一起,于是出聲警示自己威嚴的存在。
“跟我去見你的班主任”
教導主任說完就朝樓梯口走了過去,駱浔憶連忙跟上。
沈少游站在樓道裏抱着胳膊看着他的背影,像一個老父親一樣笑的慈悲又傻氣。
這倆人一個瘋瘋癫癫,一個鬼迷心竅,身為唯一的正常人的徐旭之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忍住,等駱浔憶走遠了才說:“你怎麽會幫他入學,你就不擔心他出什麽問題?”
“一時興起,好玩罷了,你以為他真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以後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等他玩夠了,覺得沒意思,自然就回去了”
沈少游這番話說的輕而易舉水到渠成,還有些意向模糊。
徐旭之沒有追問他口中的‘回去了’是回哪裏,他只知道,無論駱浔憶最終回到那裏,都不是駱浔憶本人,能夠抉擇的。
誰讓他碰到沈少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