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又容又遲到了,昨天是沈清妍生日,她們幾個瞞着大人偷偷喝酒,鬧到了很晚。今日起床沈又容還覺得倦倦的,做什麽都慢吞吞。果然,等她到學堂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到了。

沈又容看了看,卻沒見上首的紀琢。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悄聲問道:“夫子呢?”

沈清和在看書,道:“夫子今日要遲些。白煙姑娘說夫子昨日去禮佛,晚上宿在寺裏,今日要晚些到。”

沈又容點點頭,往硯臺裏添了些水開始磨墨。等她寫完一張大字,紀琢才姍姍來遲。

他大約是從寺裏直接回來的,穿着荼白的重紗錦袍,一支簡單的木簪子挽着發髻,手上還拿着一串伽楠念珠,周身淡淡的檀香味兒。

大概是被寺廟洗滌了心靈,沈又容将墨還沒幹的大字當做昨天的作業給他看,紀琢竟仍雲淡風輕,還誇了一句,“有長進。”

沈又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說禮佛好呀,以後多多禮佛吧。

七月半中元節,府上預備秋嘗祭祖。宮裏淑妃娘娘信佛,七月十五是佛教的盂蘭盆會,是大日子。淑妃不僅在宮裏禮佛,還命四皇子親往東林寺燒香拜佛,印經散文。

府上老太太聽說,欲一同前往。一來為娘娘祈福,二來祈願沈清楓科舉順利,三來山中比外面涼爽,在那裏住上幾天,權做避暑。于是命楊氏李氏同家中姑娘少爺一同前去。

外頭少爺們還罷,裏頭姑娘們成日家二門外都難出,一說要出門,登時熱鬧起來,忙忙地收拾東西打點行囊。

幾個姑娘都在沈又容屋裏,各人端着一份撒了山楂果仁的冰碗,一面吃一面看丫鬟們收拾東西。姑娘們金貴,上到錦被床褥,下到痰盂拂塵,都得家裏帶去,不用外邊的東西。

畫眉打點妝奁,杜鵑收拾衣裝,沈清和道:“山裏涼,倒是要拿兩件披風預防下雨刮風。那等寬袖大衫就不要拿了,前兒七夕那件我就沒帶,生怕山裏挂到什麽刮壞了。”

沈清妍道:“依我說,你們都跟我一樣,準備兩件錦袍,到時候咱們自在玩。”

沈又容道:“沒有現成的,怕是要到布莊裏買成衣了。”

“就是穿也不過這一回,不是自家做的也無妨。”沈清和道:“對了,老太太吩咐你,帶着娘娘賞的那對耳铛。”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沒說話,只咬着小銀勺子,看丫鬟們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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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收回目光,道:“知道了。”

國公府出行,擺開全服執仗,馬車轎子占了一整條街。一大早就出行,及到半晌午才到了東林寺。寺裏早備好了幹淨院子,老太太,楊氏李氏住在一個院子裏,沈又容帶着幾個姑娘住在一個院子裏,少爺們由沈清楓帶着住在一起。沈朔要當值,倒不跟大家一起來。

到了院子裏,丫鬟們先給姑娘收拾出來歇腳的地方,接着就去收拾從家裏帶來的東西,鬧鬧騰騰的收拾到了晌午。

寺裏的小沙彌說齋飯已得了,俱在院門外候着,丫鬟們各自領了,端回各自房裏。

沈又容淨了手,來到桌邊一看,只見桌面上擺了幾樣齋飯,一碟素燒鵝,一碟素火腿,一碗煨鮮菱,一盤炒春芥,幾樣黃瓜醬菜,一份蘿蔔湯圓并一碗桃花稻米。樣子雖不多,滋味卻不寡淡,尤其是那幾樣醬菜,倒比府裏的還有味道。

用罷飯,沈又容坐了一會兒,同幾個丫鬟一面收拾一面說話消食。不多會兒,沈又容覺得困倦,杜鵑畫眉便鋪設床褥,伏侍沈又容午睡。

午後醒來,沈又容總算有了些精神,杜鵑伺候她換衣裳,梳頭發,從妝奁裏拿出那對珍珠耳铛。

沈又容皺眉,“不要這個。”

杜鵑勸道:“過會兒要去老太太那裏,好歹讓老太太看看,太不情願了反而不好。”

沈又容只好作罷,換了缃色綢子撒翠的上襦,缥碧色灑金長裙,水蔥似的水靈靈一個人,配上那珍珠耳铛倒很适宜。

沈又容先叫着沈清和,沈清妍,要同她們去見老太太。沈清和道:“母親早命人吩咐了,說老太太正同大師說話,叫咱們自去玩耍,明日一早再去上頭香。三丫頭早跑出去玩了。”

沈又容道:“那咱們倆出去逛逛吧。”

沈清和擺手,“母親叫我給哥哥抄經祈福,我還差一些,你先去吧,我抄完了找你。”

沈又容只好一個人帶着丫鬟出去了。

東林寺位于半山腰,山門大殿宏偉,遙望山頂,雲霞滿天,俯瞰山腳,綠樹成雲。沈又容從院外起漫無目的的繞到後山,後山有一座石橋,正對着溪水激蕩的瀑布,兩邊都是綠樹,随風搖擺。

沈又容走到那石橋上,自上而下的瀑布激起大片水花,都落在她身上。她用手裏的團扇擋着,跟丫鬟一路笑着跑過去。山裏涼爽,絲毫沒有悶熱之感,迎面而來的山風,吹得衣裙飄飄起伏,使人渾身舒暢。

沈又容覺得心境開闊不少,仰望着飛流而下的瀑布,瀑布上頭騰起水霧,映着日光也有些七色彩虹的影子。

杜鵑覺得陰涼,道:“我回去拿件衣裳,畫眉小心伺候着。”

畫眉應了聲,沈又容看着杜鵑回去,道:“我倒不覺得冷,只覺得涼快。”

“杜鵑怕姑娘受涼。”

畫眉瞧見石橋那頭的竹林裏有個小石亭子,道:“姑娘,咱們到那邊坐會兒吧。”

沈又容說好,同畫眉一道過橋那邊,石亭子後枕着山,前面是林子,上面另有一行臺階,是往上頭去,都被青苔鋪滿了。

沈又容走到亭子裏,畫眉帕子墊了石凳,讓沈又容坐。沈又容剛坐下,忽然聽見嘩嘩水聲裏夾雜着人聲。

“……揚州鹽政上虧空三十萬兩銀子,可是負責此事的蔣大人是陛下心腹。朝堂上吵得反了天,陛下卻暗示蔣大人,只要還了這三十萬兩銀子,便将這事抹過去……”

畫眉不明所以,看向沈又容,沈又容示意她噤聲,神情嚴肅。

“……蔣大人湊了三十萬兩銀子,正送往京城。”

安靜了一會兒,上頭傳來另一道不急不緩的聲音,“劫了這三十萬兩。若蔣宏拿不出來銀子,陛下想保他也保不住。如果蔣宏敢動科舉舞弊的贓銀,等到秋闱之後,再将這件事情鬧出來。”

“是,屬下這就去辦。”

畫眉目光驚懼,緊緊拉着沈又容的手。沈又容渾身緊繃,連呼吸聲都放輕了。上頭安靜了很久,沈又容與畫眉對視一眼,悄悄站起身往回走。

石亭邊亂石林立,沈又容走得急,不妨踩到了石頭上崴了腳,身形猛地一歪。畫眉連忙扶住,“姑娘!”

話剛出口,畫眉便驚懼的捂住了嘴。周圍一靜,上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匆匆的沿着石階下來。

不等沈又容與畫眉反應,一柄利劍直沖着畫眉而來。

“夫子且慢!”沈又容喊出聲。

長劍橫在畫眉身前,将将停住。

沈又容回頭看,只見持劍的是紀琢身邊的長肅,他身後長鳴也從石階上下來,看到沈又容的時候,神色驚訝。

石階之上還有道白色的身影,沈又容看不到他的面容,只能看見他扶着石欄的一只手,手腕上挂着串伽楠念珠。

早在沈又容聽到那道聲音時,她就知道了那是誰。

長鳴走到長肅身邊,示意長肅将畫眉帶走。沈又容有些着急,但無力阻攔,面上卻還要撐着從容不迫的樣子。

石階上那人終于動了,他緩步走下來,走到亭子中,撿起沈又容掉落的團扇。

那是一柄玉色荷花團扇,荷花亭亭,荷葉碧綠,也是紀琢給畫的花樣子。

紀琢拾起了團扇,一步一步走到沈又容身邊,将那柄團扇遞給沈又容,面上是他一貫的溫和從容。

“大姑娘小心些。”紀琢聲音溫煦。

沈又容緊了緊手心,“謝夫子。”

沈又容伸出手,自他手上接過團扇,忽聽見他問:“大姑娘聽見了什麽?”

沈又容手猛地一抖,差點又把團扇掉下。

紀琢負手而立,神色溫煦地看着沈又容。

“我……我什麽都沒聽見。”沈又容低着頭,不與他對視,“我出來有一會兒了,家裏人要來找了。”

沈又容不管紀琢信不信她說的話,只是示意他,自己是公府之女,出了事情可不是小事。

紀琢卻笑了,道:“此地幽靜,下面是十幾丈的山坡,外面溪水也有數尺深。若是一時不差摔下山坡,或者掉進溪水裏,喊都喊不來人呢。”

沈又容背後的汗毛一寸寸立起來,她想不到學堂裏溫和的夫子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沈又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我若出了事,別人也就罷了,我哥哥可不是好糊弄的。”

紀琢沒說話,一下下的撥弄着伽楠念珠。瀑布飛濺的水聲很大,但是沈又容覺得自己心跳得更響。

紀琢忽然動了,他向沈又容走了一步,沈又容大驚,不自覺的想往後退,可是她崴了腳,腳踝錐心得疼。

眼見就要摔倒,紀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紀琢驟然來到了自己眼前,沈又容臉都被吓得發白了,紀琢卻還是那幅溫和樣子,“大姑娘,小心些。”

沈又容沒說話,紀琢手指碰了碰沈又容耳邊的墜子,道:“死人頭上扒下來的東西,大姑娘戴着也不嫌忌諱?”

沈又容屏息,一句話也說不出。

紀琢手指輕巧的動了兩下,就把一只耳環從沈又容耳邊摘了下來。随即他松開手,沈又容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忍着疼,擡起頭看向紀琢。紀琢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道:“這是大姑娘的貼身之物,若是落到了別的不三不四的人手裏,大姑娘的清譽可就毀了。”

沈又容道:“我真的什麽都沒聽見。”

紀琢好整以暇,“不管大姑娘聽沒聽見,只要事情不成,少不得賴在大姑娘身上。大姑娘,只盼着我一切順利吧。”

說完,紀琢擡手,長肅放了畫眉,畫眉忙跑到沈又容身邊。

紀琢轉身,身形挺拔的像一杆竹。

“長鳴,送大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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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嗚嗚嗚,他真的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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