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一次來釣魚的那天,沈又容算是全副武裝,身着湖綠杭綢窄袖長裙,石青團花披風,頭發編了好些小辮子,高高束起來,只帶了個金鑲寶花發冠,額間一點翠花钿,頗有些英姿飒爽的俠女風範。

紀琢坐在草棚子下的竹搖椅上,玉白長袍繡着繁複的暗紋,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搖晃。沈又容走到他身邊,道:“夫子,學生來了。”

紀琢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轉間不經意透露着貴氣。

“去罷。”

沈又容就到前頭水邊,吩咐杜鵑把東西都拿出來。杜鵑拿了個小小的竹椅,安安穩穩地放在石頭縫裏,又拿了個繡墊鋪着。旁邊的食盒裏一應瓜果點心都有,底下還有一壺熱茶。

沈又容坐下來,杜鵑怕她冷,又給了她一個銅絲手爐抱着。等她妥帖的拿起了魚竿,杜鵑才悄悄退下去。

水面平滑如鏡,早先還有蜻蜓,現在也都不見了。遠處湖岸邊有一棵銀杏樹,入了秋,滿樹金燦燦,葉子一半落在岸上,一半落在水裏,像個臨水沐發的姑娘。

沈又容抱着手爐看着湖面,魚竿靜靜地臨在水面上,一點都沒有有魚上鈎的意思。

沈又容撚着桂花糕吃,倒沒有浮躁之色。她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紀琢早就知道,平時也不争什麽。或許是因為她是長姐,或許是因為她本身不缺。

“夫子要吃點心麽?”沈又容看向他,道:“府裏的桂花糕特別好吃,比外頭鋪子裏的好多了。”

紀琢看着那黃糯糯的點心,略微一點頭。

沈又容撇了撇嘴,這般理所當然,好像不是請他請吃點心,是給他上供似的。

沈又容起身,捧了碟子到紀琢身邊。紀琢伸手拿了一塊,送到口裏,只覺軟糯香甜,蜜糖腌漬過的桂花餡格外好吃。

沈又容看他吃過了,才道:“夫子,你先前總在這裏釣魚,現在這湖裏的魚都學聰明了,輕易不上鈎呢。”

紀琢看她一眼,道:“魚再聰明,能有人聰明?”

沈又容一噎,憤憤地轉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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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紀琢敲了敲一邊的木桌,沈又容不情願的把點心碟子放下。

沈又容等得無聊極了,瞧見那邊周蘭璋從南邊過來,很是高興,沖他招手。

周蘭璋看見了沈又容,臉上一下子笑開了。他走近草棚,先拱手向端王行了禮,此後才走到沈又容身邊,撩衣在山石上坐下。

沈又容殷勤請他喝茶吃點心,向他抱怨,“這裏的魚都不上鈎了,昨天我好歹釣上了兩條,今天一條都沒有了。”

周蘭璋笑道:“急不得。”

沈又容撐着臉,道:“我都想一會兒下去撈了。”

周蘭璋失笑,笑過後又囑咐她,“湖水深,輕易可不要下水,出了事不是鬧着玩的。”

沈又容點頭,同周蘭璋說了些什麽,兩個人都笑開了。

紀琢冷眼看着兩人叽叽咕咕的說笑,心說,魚都要被你們煩死了。

随手,他将書撂在一邊桌子上,起身走了。

沈又容瞧着他走了,便同周蘭璋道:“走罷走罷,今天就到這裏罷,說不定明天運氣就好了呢。”

周蘭璋一面看着沈又容提衣離開,一面笑道:“你倒是會偷懶。”

沈又容釣了三天魚,只有一條笨魚上了鈎。她害怕有人跟自己先前一樣把魚放了,所以不敢将魚養在竹簍裏,而是小心謹慎的帶回了院裏,養在水晶魚缸裏。

那一日早起上學,起床便覺得寒涼。推窗一看,霧茫茫的,草木都落了霜。學堂裏添了幾個炭盆,沈又容捧着手爐進去,好半晌才暖和起來。

她伸手磨墨,要預備着寫大字了。

沈清妍和沈清和說了什麽,轉過來叫沈又容,道:“阿姐,你聽說了沒有,父親問我們院子住的好不好,還要不要換。若是不換,就要把牌匾定下來了。”

“我院子挺好的,住了那麽些年了。”沈又容道:“你想換院子?”

沈清妍搖頭,“我是想問你給院子取什麽名字好。”

沈又容頓住筆,道:“這個我倒是沒想好。”

沈清和道:“還要镌刻牌匾呢,要找個字好的幫我寫。”

沈清妍道:“我已想好了,院名就叫百草園。”

沈清和不解其意,道:“你院子裏也沒多少種草木,百草園從何而來?”

沈清妍道:“我就要叫百草園,日後學堂就叫三昧書屋。”

沈清妍和沈又容都不明白,沈清妍也不解釋,兀自高興。

紀成曜聽見了,敲敲屏風,道:“你的院子,我來幫你題名,好麽?”

沈清妍“呸”了一聲,道:“我才不叫你寫呢,我家大哥哥的字是一等一的好,我可以請大哥哥給我寫。”

紀成曜求道:“你就叫我給你寫罷,我的字也很好呢。”

沈清妍不理,對沈又容道:“我聽說,夫子的字也特別好,大姐姐,你要不要叫夫子給你題名啊?”

沈又容頓了頓,還沒說話,沈清和就道:“我也想要夫子的字,就是覺得怪不合适的。”

“這有什麽的,”沈清妍戳了戳屏風,“還有人一定要給我寫呢。”

紀成曜便笑了,又同沈清妍悄聲說些什麽。

沈清和便同沈又容說話,道:“大姐姐,你要請夫子給你寫麽?”

沈又容道:“夫子未必會理會這些事罷。”

“我看夫子對你很好,你們不是還一塊釣魚麽,約摸也算得有交情了。”沈清妍笑道。

沈又容問:“那我去問問罷,二丫頭,你要不要也請夫子寫呀。”

沈清和剛要說話,沈清楓求道:“妹妹,讓我給你寫罷,我的字也不差的。”

沈清和不願意,沈清楓求着她,道:“妹妹,讓我給你寫罷,我還送你一副對聯好不好?你就叫我給你寫罷。”

沈清和與沈又容對視一眼,悄悄笑起來。

中午回去用了飯,沈又容對了一會兒賬,剛想睡一會兒,杜鵑進來說,該去釣魚了。

沈又容長長嘆了一聲,披着厚實的披風,一路往草棚子去了。

草棚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上了簾子,也都是草編的簾子。沈又容看向草棚,裏面紀琢的面容被草簾子遮住了,只看得見他随意得半躺在搖椅上,蓋了一張織金毯子。

沈又容以為他睡着了,悄悄走進去,剛剛走到紀琢身邊,紀琢就睜開了眼,一雙眸子光華內斂,倒映着沈又容的影子。

沈又容微愣,紀琢擡了擡眼,道:“去釣魚罷。”

沈又容愣愣地去了,腦海裏總回想着紀琢那雙漂亮的眼睛。

魚鈎入了水,半晌也不見動靜,沈又容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每日都要午睡,不然一下午都沒有精神。何況今日天色陰沉,寒風朔朔,正适合躺在高床軟枕上,置身暖帳香衾中,昏昏睡他一下午才好。

寒風吹過湖面,撲到人身上,越發寒冷了。沈又容抱緊懷裏的手爐,縮在小椅子裏打瞌睡。

紀琢看着她的腦袋一點一點,最後歪在椅子裏,縮成小小一團。

紀琢起身,走到她身邊,屈着身子打量她。沈又容睡着的時候是很安靜的,眉目也都舒展開,是個錦繡堆裏養出來的,金玉一般的人。

她有些冷了,縮了縮脖子,耳邊的墜子挂到了披風的風毛上。紀琢伸出手,小心的順了順耳墜子,不經意碰到了她的側臉。

沈又容的臉頰微涼,幾乎和碧玉墜子一樣涼了。

紀琢拿來毯子,蓋在沈又容身上。魚鈎起起伏伏,也沒人在乎。

沈又容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紀琢頓了頓,卻沒有離開,依舊曲着身子看着沈又容。

沈又容愣愣的,分不清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還是紀琢先開的口,道:“水邊冷,小心受涼。”

沈又容摸着身上的毯子,道:“謝謝夫子。”

紀琢沒說話,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又容。沈又容反倒不自在了,左看右看的扯話題。

“我們院子要換匾額了,知道夫子字寫得好,可否請夫子替我題名?”

紀琢站起身,從容地回到桌邊,道:“你的院門牌匾,要我來寫?”

沈又容摸了摸耳朵,道:“夫子若是不方便,就罷了。”

紀琢道:“也沒有不方便,你回頭将院名告訴我,我寫了給你。”

沈又容道:“多謝夫子。”

他們兩人又沒話說了,以往也有相對沉默的時候,都沒有這一次令人覺得煎熬。沈又容終于看見了湖面的動靜,她把魚竿擡起來,只見魚餌已經被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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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你們幹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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