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午後瞧着天色尚可,周蘭璋便催小厮帶着點心盒往園子裏走,他說要尋個僻靜地方讀書,小厮卻偷笑,道:“怕不是要找個地方釣魚罷。”
“去!”周蘭璋訓斥小厮,面上悄悄紅了。
兩人在園子裏繞了一會兒,最後繞到了平常沈又容釣魚的草棚子。
剛要走上前,卻見草棚子裏只有一個端王,不見沈又容的身影。
周蘭璋頓住了腳步,就在他猶豫之間,紀琢已經擡眼,看見了他。
周蘭璋只能上前,拱手行了禮,“見過端王殿下。”
紀琢擡手免禮,脖頸邊的雪白的風毛簇擁着白玉似的一張臉,神情淡淡。
見過禮,周蘭璋就想走了,忽然聽見紀琢開口問道:“周公子是來找大姑娘?”
周蘭璋停下腳步,有些局促,“又容妹妹一個人釣魚無趣,我才想着來陪陪她。”
紀琢睨了他一眼,道:“天氣越發冷了,我叫她不必來了。”
“原來如此。”周蘭璋道。
他剛要尋個話頭離開,又聽見紀琢溫和的聲音,“周公子龍章鳳姿,我托大做個長輩,心裏覺得與大姑娘甚是般配。”
周蘭璋面色微紅,嗫嚅道:“這…..”
紀琢越發和煦了,笑道:“你二人又是表兄妹,大姑娘日後嫁到金陵,怕是比在自己家還要自在。”
周蘭璋眼睛一亮,還沒說話,就聽見紀琢忽然嘆道:“只可惜……”
周蘭璋不由得追問,“可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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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琢看着周蘭璋,意味不明地笑道:“府上給大姑娘相面,說大姑娘是明月中天,貴不可言的命格,怕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紀琢眼見周蘭璋面色的血色頃刻之間褪了個幹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優哉游哉的呷了口熱茶。
天氣一下子就冷下來了,每日寒風呼嘯,枝頭樹葉全被卷走,一夕之間就變得光禿禿的。
杜鵑與畫眉開了大櫃子,挑揀冬日的衣裳。沈又容比去年長高了不少,很多衣裳都不能穿了。畫眉翻出來兩件緞繡彩雲銀鼠皮襖,可惜道:“這皮子是好皮子,只是袖子短了些。”
杜鵑拿着給沈又容比了比,道:“是有些短了。”
沈又容坐在南窗下做繡活,道:“畫眉身量比我小些,給畫眉拿去穿罷。”
畫眉謝過沈又容,同杜鵑一塊将那些穿不了的衣服挑出來,攏共挑出來一二十件夾襖,長襖和皮襖。衣裳都是好衣裳,最次也是綢緞料子。沈又容讓杜鵑畫眉挑揀自己能用的,将剩下的衣裳按件賞給院裏的丫鬟。
杜鵑開了一個漆木箱子,裏頭裝着今冬的新衣。畫眉一件件拿出來,用銅熨鬥熨平整了,放進大衣櫃裏。
檀木長桌上,放着一件銀灰色方勝紋暗花短襖,畫眉拿着燙過的熨鬥,道:“今年冷的早,怎麽還只是這些襖,不見兩件皮子衣裳?”
杜鵑道:“今年府裏新拾掇了東院,又迎了兩位大佛進來,比往年多了不少開銷。自端午到重陽這一節,結餘比往年少了一半,夫人急的,就差裁月錢了。”
“結餘比往年少些,又不是沒有結餘,”畫眉道:“也不知夫人怎的如此小心。”
“未雨綢缪總是好的,”沈又容道:“莊子裏送來不少皮料,你往大哥哥院裏送一半,剩下的你們看着裁剪衣裳。若送出去,恐被外頭人偷梁換柱,若給府裏針線上人,又難免說些閑話,咱們就辛苦些,自己裁剪罷。”
杜鵑應是,沈又容又道:“周表哥院裏也看着些,別怠慢了。”
畫眉應了聲,道:“說起來,好幾日不見周公子了,早先他不是時常來姑娘這裏嗎?怎麽現在不來了。”
杜鵑斥道:“走得太近也不像樣子麽。”
沈又容撫摸這手下的緞子,想起早先紀琢說過的話。
紀琢直言周蘭璋與沈又容不可能,老太太和齊國公且不說,周蘭璋若聽到了明月中天的命簽,說不定自己就不敢來了。
現在看來,大概是被紀琢說中了。
她心裏倒沒覺得失望,本來周蘭璋也只是剛好出現,若成自然是好,若不成便也罷了。
她将這件事撂開,又在想着要不要補貼姊妹們一些皮料子。
等第二天到了學堂,沈又容才發現大家都不缺,沈清和有楊氏貼補,沈思慧自有二房照料,而沈清妍也有四皇子替她想着。這倒讓沈又容有些驚訝了,沒想到四皇子也有這麽細心的時候。
沈又容抄了一會兒書,就覺得手掌冰涼,指節僵硬,再看去,連墨也很快都幹了。她嘆口氣,放下筆,雙手揣着懷裏的手爐,不肯拿出來了。
忽然聽見誰喊了一聲,“下雪了!”
學堂裏,從夫子到學生都停下來,不約而同得往外看。只見天空鵝毛大雪紛紛落下,頃刻就讓地下,屋檐白了一層。丫鬟小厮們激動不已,都圍在廊下看。
沈清妍最是坐不住的,一聽紀琢說先休息,立刻就跑出了學堂。紀成曜緊随其後,等到與她并行,才将手爐塞給了她。
沈清和來找沈又容,“大姐姐,咱們也去看看罷。”
沈又容起身,将禦寒的毯子放在一邊,揣着手爐走出學堂。她沒有穿鬥篷,也就不去雪地裏玩,只在屋檐下看着。
天色沉沉,大雪紛紛,視線都模糊了,遠處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浩浩蕩蕩下了三天三夜。地下的雪積了有過腳踝,屋檐上更是結了幾尺長的冰棱。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沈又容就聽見院裏的婆子拿着掃帚掃雪,一下雪,一整天都是陰沉沉的,恨不得從早到晚點着蠟燭。
沈又容在芙蓉樓裏,窗外大雪依然紛紛揚揚,黑沉沉的天幕下,大雪格外純潔,仿佛整個天幕之下只有雪花自在飛舞。
沈又容站在窗邊,看見紀琢身披大氅,懷抱梅花,在雪夜裏緩步走進來。一瞬間,沈又容覺得他像眼眉慈悲的菩薩,又像妖異詭谲的精怪。
等他上了樓,燈燭下面,他又變回了沈又容熟悉的紀琢。
紀琢将梅花放在桌上,道:“回來的路上瞧見梅花剛開,就折了兩支給你。”
他解下大氅問道:“你找我來有何事?”
“來給你送生辰禮。”沈又容道。
今日是紀琢生辰,他一早就出府去東林寺了,這個時候才從外面回來。
紀琢聽見沈又容的話,微有些吃驚,一雙眼睛打量着沈又容。沈又容不理會他,把一個小包裹拿給他。
紀琢打開,只見是一個做工精細的暖手筒,用的一整塊麂子皮,兩邊露着柔順的淺褐色的風毛。暖手筒的面子是素底竹葉紋刺繡,那是紀琢畫給沈又容的花樣子,積雪翠竹,栩栩如生。
這是沈又容親手做的,紀琢忽然意識到,對于他們兩個的關系來說,這是一份貴重的,有些親昵了的禮物。
“夫子說對了,”沈又容道:“周家表哥真的疏遠了我,或許是他聽到了府中關于我命簽的事情罷。”
紀琢頓了頓,道:“我看人一貫是準的。”
沈又容笑了,拿過桌上的紅梅,撫摸梅花骨朵。
紀琢看着她,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日後你真的要嫁給未來天子。”
沈又容撫摸梅花,“四皇子不喜歡我,不可能娶我的。”
紀琢看着她,不言語。
沈又容手下一頓,忽覺後背發涼。他說未來天子,而非幾乎板上釘釘的四皇子。
沈又容收回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袖口,緊着嗓子道:“都一樣罷。四皇子若要娶我,無非是為了齊國公府,天家以後位為聘禮,齊國公府以兵權為嫁妝。我想,不管未來是哪一位天子,都逃不了這個交易罷。”
沈又容說完,看向紀琢,呼吸都放輕了。
紀琢卻笑了,直直地看着沈又容,道:“大姑娘聰慧,未來不管是哪個天子,都是如此。”
沈又容心下一空,好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終于發現,都是一樣的,不管是紀成曜還是紀琢,他們的心,從來都是野心。
紀琢将暖手筒放下,問道:“大姑娘,這份禮物你還要送我嗎?”
沈又容垂下眼睛,看着紀琢手下的暖手筒,道:“雪壓枝頭低,雖低不着泥。願端王殿下年年歲歲,前程似錦,得償所願。也希望夫子,看在這份禮物的份上,對我手下留情罷。”
她多聰慧呀,三言兩語就把一件過于親密的禮物當成了學生向夫子讨饒的手段。紀琢心想,自己也一樣,總是她覺得不好,就可以不要的。
沈又容站起身,披上狐裘,一路踏着風雪而去了。
紀琢站起身,在窗邊看着沈又容遠去,指節分明的一雙手緊緊捏着窗框,紀琢的眼眸難得透出幾分陰鸷。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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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試探紀琢,得知紀琢也是個有野心的人,看中的也是齊國公府的兵權,所以覺得失望。而紀琢,他沒有騙沈又容,直白的把可能的未來給她看。沈又容是個趨利避害的人,立刻就想要退步,紀琢看出了沈又容的意思,所以覺得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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