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雪下了三天,總算是停下來了,天色放晴後,積雪都變得亮晶晶了。
沈清妍一等雪停下來,就給沈又容沈清和下了帖子,請她們到梅園吃酒。
梅園裏都是些上了年頭的老梅樹,大多是紅梅,也有磬口黃梅和白梅。不過,大冬天的,草木蕭瑟,大家都更喜歡紅梅,開得熱鬧。
沈又容身着雪青色繡緞長襖,外披了一件羽白鬥篷,風毛簇擁着臉頰,越發顯得精致可愛。她修長的手指上帶了只紅寶石戒指,搭在銅絲纏枝牡丹手爐,領着人,踩着雪,往梅園去了。
梅園裏有個八角亭子,沈清妍早命人在三面圍上擋風的絹布,只留出一面留着賞花。亭中放了好幾個炭盆,進去便不覺寒冷,四面高幾上放着幾個高梅瓶,插着開得正好的紅梅花。
沈又容進來,脫下鬥篷,笑道:“哎呦,是在吃鍋子呀。”
沈清妍忙讓沈又容入座,又給她看另一邊,爐子裏生着炭在烤肉吃。
“還是妍丫頭會玩,”沈又容道:“又煮鍋子又烤肉吃。”
丫鬟給沈又容拿了碗碟,沈又容擺手道:“我不叫你們伺候了,得自己來才有趣。”
于是命丫鬟們都下去,在跨院裏單給她們一桌酒菜,叫她們都去歇着。
沈又容從鍋裏撈起一塊嫩嫩的羊肉,沾了油碟,入口并無膻味,反倒嫩滑可口,讓人胃口大開。
沈清和坐在一邊,她吃得清淡,略嘗了幾口就放下了,只把玩着一支梅花。
“外頭雪霁初晴,本以為是來賞花的,誰知道你們一來就大吃大喝。”沈清和埋怨道。
沈清妍道:“二丫頭,你也太不食人間煙火。你只看到雪霁初晴,不知道外頭雪災多嚴重,咱們能在這裏吃吃喝喝,就該感恩戴德了。”
沈又容夾了一筷子素三鮮,問道:“這三日大雪,在外頭已然成災了?”
“是啊,”沈清妍道:“京畿地區很嚴重呢,聽說外城那邊壓塌了不少房屋人畜。”
Advertisement
沈清和道:“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母親說,今年莊子裏的收成怕是不如往年。”
沈清妍嘆道:“咱們府上今年可真是難過,莊子裏收成不好,年底又不知道要裁哪一處的銀子呢。”
沈清和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沈又容笑道:“年歲不好,也是沒法子的事。勤儉持家,這也是外頭夫人比不上咱們夫人的。”
沈清妍這才發覺失言,趕緊換了話題,“我聽四皇子說,往北邊雪災更嚴重,連軍隊那裏都受了災。”
沈又容皺眉,“不會是父親的鎮北軍吧。”
沈清妍道:“鎮北軍倒也罷了,索性父親在京裏,軍饷糧草能照舊。我聽說,有一支軍隊,已經沒有人管了。”
沈清和想了想,低聲道:“莫不是馮家…..”
馮家,就是舊承恩侯府。他們家在科舉舞弊中全族被株,手下的兵被陛下收回,如今看來,待遇并不好。
沈又容頓了頓,沒有接話。
沈清妍道:“就是他們。”
沈清和也不說話了,轉而問道:“三丫頭,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外頭的事。”
沈清妍有些不高興,“四皇子想要向陛下請命,去治理朔北的雪災。”
沈清和笑道:“人還沒走呢,你就舍不得了?”
沈清妍哼了一聲,問沈又容,“阿姐,你覺得陛下會同意四皇子去嗎?”
沈又容想起沈朔曾對他說過,四皇子是陛下膝下唯一長成的皇子。但陛下遲遲不立太子,很可能是因為陛下對其并不滿意,這也是為什麽,陛下一直讓他學習卻不叫他入朝。
面前沈清妍還在等沈又容的回答,沈又容笑道:“這話你去問大哥哥還差不多,我能知道些什麽。”
沈清妍道:“也是。”
沈又容又問起:“城外的雪災嚴重不嚴重,官府可派人去管了?”
“赈災麽,不都是那個樣子,欺上瞞下的多,只苦了百姓們。”沈清妍似是看得很透。
沈又容想了想,道:“不如由夫人出面,買些米面棉衣去城外布施罷,這也是咱們的一點心意。”
沈清和想了想,覺得也不錯,一來能救人,二來也能為自己母親搏個好名聲,三來也是整個齊國公府的賢名兒。
晚間沈清和來找沈又容,沈清妍也在這裏下棋。
“白日裏說的那件事,已經妥了。”沈清和捧着一盞熱騰騰的牛乳茶,道:“夫人在老太太跟前一說,老太太直說是積福的事情,當即拿出二百兩銀子。夫人和二叔母一人拿了一百五十兩,底下那些有體面的管事媳婦,也各人出了幾十兩。我來問問你,咱們拿多少合适?”
沈又容自然是多少都可以,但是沈清妍手下未必有餘錢,沈清和拿得多了楊氏也不願意。
沈清妍先開了口,道:“早前搬院子的時候,父親給了一百兩,還沒動呢。我就出一百兩罷。”
“那就一百兩罷。”沈又容當即讓杜鵑開了匣子,取出四錠雪花銀子拿給沈清和。
沈清和接過,沈清妍道:“我過會兒讓丫鬟送去。”
幾人說定,各自散了。
內宅攏共湊了一兩千銀子,報到齊國公府那裏,沈英索性湊足五千兩,叫人拿去安置城外災民。
沈朔看着那管事,道:“這是城外災民的救命錢,或是叫我知道有人中飽私囊或是欺上瞞下,直接砍了手腳扔出去,命也不用留了。”
管事頭冒冷汗,連連稱是。
沒過幾日,學堂裏,紀琢忽然宣布要暫停學業。他領了聖命,要往邊塞赈災。
沈又容擡眼看向他,又看了看屏風那邊的紀成曜,不知道在想什麽。
朝堂之事總是微妙,一點細微的動作裏藏着很大的寓意。
休息的時候,沈又容聽見沈清妍和紀成曜說話。紀成曜似乎很不高興,紀琢這個差事本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借此正式進入朝堂。而最終卻是定下了紀琢去。
據紀成曜所說,紀琢只是代表天家誠意,并不是真正做事的人,陛下另派了心腹作為紀琢的副手。
沈清妍便安慰道:“想來都是一樣罷,你去了也只是代表天家誠意。陛下不許你去,是在體諒你,邊塞苦寒,又不真正做事,你是尊貴皇子,何必受這個罪。”
沈清妍絮絮與紀成曜說着話,沈又容只顧低眉抄書。
放學後,紀琢将沈又容叫住了。
沈又容客氣問道:“夫子有何吩咐?”
紀琢身着月白錦袍,整個人雍容清貴,那等尊貴氣度,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你先前央我給你題的字,一直也沒空閑。過兩日我就要走了,索性現在給你寫了罷。”紀琢擡步,腰間環佩叮咚,“随我過來。”
兩人走到了屏風後頭。長鳴不在,沈又容只得自己上前,裁了三尺長,一尺寬的宣紙,又撩起衣袖研墨。
紀琢提筆沾墨,落在雪白的宣紙上,字跡蒼勁,力透紙背。
沈又容看着紀琢,他還是一貫的沉靜從容。但是他筆下的字,卻藏着鋒芒,藏着勃勃野心。
“這一次去邊塞,是好事還是壞事?”沈又容忽然問。
紀琢不答,卻勾起嘴角笑了笑,頃刻間,眼角眉梢都透露着肆意。沈又容于是明白,對于紀琢來說,這不是一件壞事。
最後一筆落下,紀琢撂了筆,拿起一邊的帕子擦了擦手,看着晾字的沈又容。
他忽然向沈又容走近了一步,沈又容擡眼,有些警覺的樣子。紀琢笑了,停下腳步,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大姑娘還是要勤勉練字。”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留下沈又容一個人在書齋裏,手足無措。
那一日傍晚,天色陰沉沉的,不多會兒就又下起了雪,如亂舞梨花,紛紛揚揚。畫眉喜氣洋洋地從外頭回來,說先前定的匾額已經镌刻好了,這就讓婆子們裝上。
沈又容也跟着走出來了,站在院門外,看着婆子們把匾額換上。匾額上蒙着紅布,畫眉将紅布一端拿給沈又容,沈又容微微一用力,紅綢便應聲落下,露出黑漆紅字,上書吹雪閣三字,兩邊還有一副對聯,微微處處吹如雪,開遍深春皂莢花。
丫鬟們提着燈讓沈又容細看,杜鵑陪在沈又容身邊,笑道:“我還以為是因為下雪天,所以定了吹雪閣。現在看見端王殿下的題字,才明白,是因為咱們院裏的皂莢樹,才叫吹雪閣的罷。”
沈又容笑了笑,算是承認了。
她仰着頭,看着雪夜裏的匾額。這是紀琢的字,紀琢的字,蒼勁有力,飄逸流暢。但在沈又容看來,總是幾分藏不住的鋒芒。
這一會兒,她有些後悔了,不該讓紀琢給自己題字。別人來沈又容的院子,最先看見的卻是紀琢的字。這像個什麽樣子,哪怕別人不知道這是誰寫的,哪怕別人不知道她與紀琢有何幹系,她自己心裏總是心虛的。
她與紀琢之間,總是似有若無的。半箱子大字算不得什麽,只剩一只的珍珠耳環也不再拿出來,雨夜的畫已經碾作塵泥,竹簍裏的二十三條魚兒也游走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個镌刻出來的匾額,明晃晃的挂在大門口,叫沈又容擡眼就能看見,進出也不安生。
--------------------
謝謝閱讀,求求收藏求求海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