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臘八節,外頭又下起了雪。沈又容和沈清和在老太太屋裏說話,沈清妍身着紅紗羽緞鬥篷跑進來,懷抱着一簇開得正好的梅花。她進來,先向老太太請安,笑道:“祖母快看,這梅花好看不好看?”

老太太喜道:“開得真好,三丫頭也有眼光,折得也好。”

于是命人拿出了白釉梅瓶将花插起來,就放在羅漢榻邊的小幾上。

沈清妍脫下鬥篷,到小廳裏與沈又容等人說話。沈清和道:“早等你了,你的紙牌拿來了沒有?”

“帶來了帶來了。”沈清妍拿出一副繪着仕女圖的紙牌,都是她親自繪的圖,足忙了一個月。

“可小心些,不要把茶水撒到上面了。”沈清妍囑咐。

沈又容接過,道:“早叫她們把茶水撤了。”

于是三個人坐下玩牌,桌面上帶着幾吊銅錢,沈又容手邊還放了兩枚翠玉戒指,都是彩頭。

沈清妍手裏拿着牌,問身邊的丫鬟要茶。丫鬟捧着茶,她就着喝了一口,道:“還是老太太屋裏的茶香啊。”

沈又容剝着松子,道:“老太太喝的茶濃,對你的口味。”

幾個人說着話,外間楊氏領着人進來,道:“淑妃娘娘賞賜的東西到了。”

老太太楊氏李氏都是按着舊例給的,今年沈朔回來,于是單賞給他一對白玉鎮紙,一套文房四寶,兩條靈芝白玉帶并兩對金銀裸子。幾位姑娘的都是兩匹大紅雲羅,兩條珊瑚珠串,兩對玉戒指,兩對金銀裸子。

正說着,沈清楓從外頭進來,先給老太太請了安,道:“端王殿下也給府上的公子姑娘們送了臘八節禮。”

沈又容一頓,看向外間的沈清楓。沈清和問道:“怎麽,端王殿下回來了?”

沈清楓笑道:“是,才剛回來,如今只在王府裏。父親說臘月就不讀書了,端王殿下也就不來咱們這兒了。”

說着,老太太招手,叫看看端王的禮物。看去,幾位姑娘都是一樣,無非就是筆墨紙硯這些東西并一些《石田妙筆》《仲山花卉》之類的畫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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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看過,道:“這是端王殿下愛護學生的心,你們幾個也要記得人家是夫子,節禮不可輕慢了。”

“是。”

沈清楓将東西給幾位姑娘分了,沈清妍翻着畫冊,道:“這東西有意思。”

沈又容翻着一本花譜,也不知看進去多少,只在心裏想着,他回來了。

沈清楓料理好了俗務,來小廳中看幾位姑娘玩牌。丫鬟适時搬上一把椅子,沈清楓就坐在沈清和旁邊,看她的牌。

“你出這兩張,先把這個出了。”

沈清和擋着牌不讓他看,道:“我自己玩,你不要教我。”

沈清楓便央求道:“玩了這一把,我們玩葉子牌罷,也加我一個。”

沈清妍道:“你要上桌,總得拿些禮來,沒有白讓你上桌的。”

沈清楓想了想,便道:“過幾日宴請端王殿下,府上要請外頭的戲班子,你們想看什麽戲,只管同我說,我給你們安排。”

沈清和想了想,道:“京中有一個名角,叫賀小方的,唱的戲新奇有趣,你知道不知道?”

沈清楓猶豫起來,“這……”

沈又容看了沈清楓一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跟這個賀小方都是認識的,前兒大哥哥那兒,也請了他來罷。”

沈清楓讪笑道:“雖則如此,但他到底是外男,還是個下九流的戲子,怎好帶到你們面前?”

“我們又不見他,只聽他唱戲罷了。”沈清妍撺掇道,“你先提起這個話頭,如今不依我們可不行。”

沈清楓無法,只好道:“知道了,我回頭就去請他。”

沈又容在老太太那裏跟姊妹幾個,天色漸晚時便往回走。院中見白煙來給杜鵑送東西,情情切切的,道:“我們王爺已回了王府,我們也要收拾着回去了,就是再見面也是年後了。咱們幾個投緣,見了面好得跟親姊妹一樣,我心裏舍不得你。這會兒回去了,剩下些物件,脂粉香膏,有用了的也有沒用過的,一些個家常衣裳,都只穿過一兩回,你莫嫌棄。還有些我沒做完的活兒,幾包絲線并一些荷包穗子,都給了你罷。”

杜鵑心裏也不舍得,道:“只有舍不得,哪有嫌棄的呢。”

一時間兩個人又絮絮說了些話,各自散了。

杜鵑回到屋子,面上還有些感傷,道:“相處快一年了呢,這會兒也是說走就走,以後怕是再見不着了。”

沈又容正卸妝就寝,道:“既如此,你也備些禮物送她。若她們不忙,也可叫小廚房弄一桌酒席,你們悄悄地送別一回。”

杜鵑想了想,伺候完沈又容,同畫眉商量起來。

隔兩日,便是說定的宴請端王和四皇子的日子,由沈朔出面,給端王和四皇子下帖子,陪坐的也都是府上小學堂裏的人。

地方定在湖邊,兩邊是相對而立的兩座閣樓,開着窗便能看見對面的屋子。中間有個水榭,就在那裏架了戲臺子。

到了地方才發現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冰上是昨夜下的雪,看去一片琉璃世界。幾位姑娘都是一色大紅織金面子的氅衣,遠看如白雪紅梅,分外耀眼。

沈清妍最淘氣,捏了個雪團就往沈又容身上砸,沈又容躲開了,不妨砸在沈清和身上。雪花都散成一片一片的,幾位姑娘頓時玩鬧開了。

沈朔同沈清楓自那邊過來,見湖面上幾位姑娘打鬧,當即沉了臉色,呵斥道:“都上來!冰面不知厚薄,若是塌了陷進湖裏,還要命不要!”

幾位姑娘聽見沈朔呵斥,忙從湖面上出來,立在沈朔面前,面色都讪讪的。

沈又容辯駁了一句,道:“冰面厚得很,我們來之前就見小丫鬟在玩呢。”

“冰不會化?若哪一處真是浮冰,這會兒掉下去救都救不上來!”

沈清楓見狀,便對沈朔道:“妹妹們知道錯了,今日有正事,且先放過她們,預備正事要緊。”

沈朔又訓斥兩句,這才罷了。

幾位姑娘一溜煙兒上了閣樓,在樓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起來。

樓上早已預備好了,炭盆正暖,香爐裏燃着香,四面高幾上俱擺着梅瓶,插着新折下來的梅花。沈又容幾個入座,立時有人上來熱茶點心。

只見桌上的點心,俱是用的霁紅釉圓盤,上盛着小巧精致的冒着熱氣的點心。連喝茶的碗,都是紅釉描金梅花紋的蓋碗,映着雪色,莊重華麗,獨具匠心。

沈又容看着這茶碗,笑道:“他們男人講究起來,真是連我也自嘆不如。”

“可說呢,”沈清妍撚了塊藕粉糕,道:“大哥哥就是有眼光,從哪找出來這樣多的紅釉碗——這藕粉糕用的不是秋天的藕粉?吃着可真清香。”

聽她這麽說,沈又容也撚了一塊來吃,就着熱茶,确實滿口清香。

窗外忽然傳來戲音兒,沈清和推開窗,“可是賀小方在唱?”

沈又容吃着點心,道:“應當是先來暖場子的罷,賀小方可不得等人都到了再來?”

沈清妍也往窗外看,只見對面閣樓上,四皇子已到了,正同沈朔幾人寒暄。沈清妍一下子不說話了,只倚着窗,看着對面。

四皇子先到的,他從宮裏出來,一來就說還是這裏好,這裏松快。跟着四皇子的太監一面接過四皇子的狐裘, 一面道:“殿下出來幾日再回宮裏去就怎麽都不自在,這怎麽能行呢?往後規矩更多的時候有的是呢。”

比一個皇子的規矩更多的是誰呢,左不過就是太子與皇帝了。沈朔與沈清楓對視一眼,誰都沒有接話。

正說着,端王也來了,他還是一身淺淡的衣袍,外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腰間綴着環佩,不甚華麗卻足夠清貴。

他進了閣樓,脫掉鶴氅與手上的暖手筒,青色的竹葉紋格外素雅,沈朔一見就定住了目光。

旁人也就罷了,他不會認不出來,這是他親妹妹的繡工。

紀琢并不避諱沈朔,大大方方地讓他看,沈朔擡眼看向紀琢時,紀琢微微一笑,端的是龍章鳳姿,氣度雍容。

沈朔眉間寒意更甚,面上卻還以禮相待,請紀琢與紀成曜入座。

水榭中賀小方終于裝扮好了上場,他生的極為漂亮,男生女相,身段修長。戲裏,他是個青衣,唱的是一折舊戲《紅鬃烈馬》,賀小方扮的王寶钏眼眉倒豎,豔壓桃李,一張利口,将薛平貴罵的狗血淋頭。

“痛快!”沈清妍贊道。

窗邊的沈又容便笑,她撐着頭,含笑的眼睛看着戲臺子上的賀小方。

沈清妍與沈清和話不重樣的誇着賀小方,沈清妍幹脆叫了人,說要給賀小方打賞。她想了想,從手上摘下來個鑲金玳瑁镯,交給丫鬟。

丫鬟問她,“這是何意?”

“打賞呀。”沈清妍道:“我聽說,外頭那些夫人碰見喜歡的戲子,便會那些金銀首飾往臺上撂,咱們這兒離水榭太遠了,撂不過去,不然我無論如何也要試試。”

“真的假的,有這種規矩?”沈清和問道,她只知道外頭人捧戲子會一擲千金,沒聽過哪家夫人也這樣的。

沈又容卻道有趣,也将手上一個鑲紅金戒指摘下來,沈清和見狀,便也摘了只玉镯子,連帶賞錢,一道拿給賀小方。

丫鬟去後不久,戲臺子上的賀小方就沖着這邊閣樓的方向拱手作揖。姑娘幾個又嬉笑起來,寒冬臘月裏如春花一般明媚。

坐了不多會兒,杜鵑上來了,在沈又容身邊小聲說了什麽。沈又容放下幹果,道:“我那邊有點事,你們先玩着,”

說罷,沈又容與杜鵑一同下樓,走到閣樓背面,沈清楓走過來,把沈又容幾人的首飾還給她們,道:“一個戲子罷了,旁人都怕沾上關系,你們幾個倒好,巴巴地拿自己的首飾去打賞,叫人聽見了可不笑話。”

杜鵑接過那些首飾,沈又容面上不高興道:“你們真是無趣,沒勁透了。”

沈清楓道:“你可好好的吧,大哥已經不高興了,小心回去他說你。”

沈又容點頭,沈清楓又囑咐了兩句才去了。

見沈清楓去了,杜鵑上前來,手上一個帕子包裹着東西。打開來看,只見是先前沈清妍托沈又容拿出去修補的金香囊。沈又容拿在手裏看,只見香囊已經修補好了,看不出任何曾壞過的痕跡。

“不錯。”沈又容誇了一句。

她轉身剛要走,迎面碰見紀琢,紀琢目光從那金香囊上繞過一圈,漫不經心道:“一邊給小戲子送戒指,一邊收着四皇子的香囊,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大姑娘身邊可真不缺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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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又容:你陰陽怪氣,我告訴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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