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又容左右四顧沒有旁人,她捏着香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不是我的,”沈又容道:“是三妹妹的,托我尋匠人修補。”
紀琢挑眉,眼中忽然有些笑意。沈又容解釋了,她本不用解釋的,但是她對紀琢解釋了,這就讓紀琢很受用。
“多日不見,大姑娘可安好?”紀琢問道。
他不是真心問好,不然不會一上來就質問了。
沈又容道:“勞夫子挂念,我一切都好。”
說到這裏,她有些猶豫,禮尚往來,她應該問問紀琢好不好。但一想到或許紀琢開口時就存了這個心思,她又不想問了。
猶豫了一下,她到底沒有開口。紀琢含笑看着她,道:“沒禮貌。”
沈又容心裏嘟囔了幾句,面上只乖順着,不說話。
紀琢看着她,不知為何忽然笑了。沈又容擡眼問他,“你笑什麽?”
紀琢不回答,只道:“回去罷,怕是你再停留一會兒,你哥哥就要出來了。”
沈又容不解其意,只依言轉身走了。她走了幾步,忍不住轉頭看。紀琢還站在那裏,一身白衣幾乎融進積雪裏。
在看到沈又容回頭的那一刻,紀琢便笑了,一下子冰雪融化開,如雪霁初晴,幾乎叫人挪不開眼。
沈又容趕緊轉過頭,心裏懊惱,說不該回頭的。
回到閣樓上,賀小方剛好換了出新戲上臺。沈清和給沈清妍講,這折戲講的是九天玄女下凡救苦救難,輔佐亂世中的人傑逐鹿天下的故事。
沈清妍剝着瓜子,笑道:“這不就是玄女與黃帝?玄女助黃帝平定天下,還授之以長生。這戲裏是不是還有些神女襄王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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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和道:“你怎麽總要加些情情愛愛的,就不能是簡簡單單的玄女助黃帝的故事?”
“那有什麽趣兒,”沈清妍一邊吃着果脯一邊道:“神女對君王一見傾心,傾盡畢生所能助君王逐鹿天下。然君王野心勃勃,對神女不過虛情假意,多加利用,更厭神女高高在上孤寒寂寥。神女求而不得,痛徹心扉,于是棄君王而去,死生不複相見。君王悔之晚矣,餘生求仙問道,不求長生,只求再見神女一面。”
沈清和一時聽住了,道:“這……倒也新奇。”
沈清妍便大笑起來。
沈又容回到席上,“你既有這般奇思妙想,何不也寫寫戲折子,到時候排演出來叫我們看看,打賞少不了你的。”
沈清和便笑了,沈清妍揚手,“這有什麽的,我這便着手寫,倒時候還請賀小方來演。只是我文采不佳,二丫頭,你來幫我罷。”
沈清和指着沈清妍道:“你看,她越說越跟真的似了。”
沈清妍道:“怎麽不是真的,我是真這麽打算的,過會兒我就去找賀小方。”
“勸你省省罷,”沈又容将那首飾拿來還給她們,道:“咱們賞些東西,哥哥們尚且不許,何況是同人見面了。”
沈清妍拿回自己的镯子,“真沒趣兒。”
沈又容拉了下沈清妍,道:“這是你的香囊,已經修補好了,你看看。”
沈清妍接過香囊仔細看了看,果然完好如初,她歡歡喜喜道:“多謝阿姐!”
吃酒看戲一直到午後方散,四皇子好不容易出宮,不願意那麽早回去,于是沈朔命人将他送回原本四皇子的院子裏歇一歇。這邊各自散了,沈清楓留下料理俗務。及轉過一處廊軒,沈朔忽然被人叫住。
“大公子走的這麽匆忙,是要去興師問罪麽?”紀琢從容地自月亮門外過來,擡眼看向沈朔。
沈朔神色冷淡,眉目間更添霜寒,“什麽興師問罪?端王殿下在說什麽?”
“大公子是聰明人,何必裝糊塗。”紀琢袖着手,道:“她只是個閨閣女子,年少慕艾能是什麽錯?”
沈朔面色沉沉,“她當然沒有錯,錯的都是居心不良,蓄意哄騙她的人。”
紀琢笑了,道:“正是如此。”
沈朔眉頭微皺。紀琢感嘆一聲,道:“她本是個幹幹淨淨養在深閨的女子,何以招惹這麽多豺狼虎豹。大公子心裏清楚,那些哄騙她,招惹她的人都是沖着齊國公府的權勢,她如何身不由己,是受了你們齊國公府的牽連啊。”
他自己就是他口中的豺狼虎豹,卻能冠冕堂皇的把過錯推給齊國公府。然後這番話卻正中了沈朔的心思,沈又容一個涉世未深的姑娘,如何抵得過似紀琢這般道貌岸然之輩的花言巧語。恨就恨在,端王殿下偏偏是齊國公府恭恭敬敬請進來的。
沈朔面色沉得幾乎能低出水來,紀琢看着檐外雪,忽然問道:“你覺得,四皇子會是大姑娘的良人麽?”
沈朔沉默,紀成曜當然不是,他與沈清妍那般親近,眼裏都沒有沈又容。就算兩人成了婚,又怎麽對她好。
“我也覺得不是,她是明月中天的命格,豈會嫁給四皇子。”
沈朔一愣,心裏幾乎掀起驚濤駭浪,“你什麽意思?”
紀琢聲音輕緩,“我說,她會成為未來皇後。”
沈朔愣住。紀琢直直地看向沈朔,道:“她會成為未來皇後,是太子之母。她有強盛的母家,兄長是朝中重臣。她的一生會尊貴無比,即使母家蒙難也是在她百年之後。”
紀琢在告訴沈朔,若他有一日做了皇帝,他會封沈又容為皇後,會讓沈又容所生的孩子為太子,在她有生之年,不會動齊國公府。
沈朔心裏百轉千回,這是改換門庭的大事,他不能輕易就做出決定。四皇子是陛下唯一長成了的皇子,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他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轉投端王,如此韬光養晦又野心勃勃的端王。
可是沈朔心裏,他真的相信四皇子會成為下一任君主嗎?不說陛下,就說四皇子自己,他能鬥得過他這位皇叔嗎?
沈朔沉默良久,終于開口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你,你會對容兒做什麽?”
紀琢面上不見失望,只睨了他一眼,道:“她一個小姑娘,我會對她做什麽?那也太下作了。”
沈朔冷嗤一聲,“你還知道下作。”
兩人談話到底為止,紀琢并沒有逼着沈朔一定表态,反倒很寬容的給了他足夠的時間。
沈又容回到院子裏,還沒進屋就見廊下幾個丫鬟圍在一起。
“做什麽呢?”沈又容問道。
畫眉忙走過來,道:“是端王殿下讓白煙姐姐送來的東西,好像是塞外的特産,那麽厚實雪白的狐貍皮有十好幾張,足可做一件完整的狐裘了。還有些陶俑,牛呀馬呀駱駝呀,有趣極了。”
沈又容拿出一個看了,只見那陶俑不甚精致,透露着粗犷與野蠻,仿佛能透過幾件陶俑,看到塞外黃沙漫天的景象。
“還有一樣東西。”畫眉等不及,擺手讓小丫頭們都下去,從懷裏掏出個帕子,裏頭包裹了一個紅繩綴着的玉墜子。
沈又容把那玉墜子拿起來,一個小小的圓鈕,兩下稍一用力便可旋開,一面篆刻了字,像個印章的樣子。
沈又容讓人取些胭脂來,蘸着胭脂,沈又容在手背上按了一個戳,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小小的“娴”字。
“這怎麽好拿出去用哦。”沈又容嘟囔兩句。那玉鈕合上了,是一個小巧的如意,旋開了,就是沾着胭脂的印章。
沈又容在廊下坐下,拿着那如意,嘴角止不住地笑。她看了一圈,瞧見院裏的秋千,道:“把秋千掃一下,我要去蕩秋千。”
杜鵑剛指使人将箱子收到屋裏,這時候見沈又容要蕩秋千,勸道:“這大冷的天,怎麽好在外面玩。”
“不礙的。”沈又容不由分說就在秋千上坐下來。外頭果然是冷,沈又容把腦袋縮進鬥篷裏,手也縮進袖子裏,兩個圓圓的拳頭捧着一塊小巧的如意,慢悠悠地搖晃起來。
沈又容多開心呀,只是收到個小物件而已,便這麽開心了。全然不知道在紀琢心裏,已經計算好了她往後一輩子。
院門口,沈朔看着快活的沈又容。他很少看見這樣的沈又容,沈家大姑娘克己複禮,賢良淑德,她所有的行事所學的東西全部是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高門貴婦,因而她身上屬于女孩的那部分,是要被摒棄掉的。
可是作為兄長,沈朔真希望沈又容能一輩子都是個女孩子,待在家裏做尊貴又自在的姑娘,勝過嫁到別人家裏做媳婦,嘗遍心酸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