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三月,一場春雨喚醒萬物複蘇,安靜地落在長長的宮道上,濕潤了古舊的青石磚。淑妃乘着步攆行走在宮道上,來往宮女太監皆下跪行禮。

淑妃在四皇子宮門口下來,領着人直入四皇子寝殿。四皇子正在禁足,只穿了件寶藍錦袍,正将兩頁紙塞在書本中。見淑妃過來,紀成曜忙起身行禮。

“免了。”淑妃自去長榻上首坐下,道:“前日宮宴之上,陛下欲為你賜婚,你為何不受?”

紀成曜不慌不忙,笑道:“我與沈家大姑娘合不來,在齊國公府這一年,總也說不上話。”

淑妃道:“糊塗!合不合得來有何要緊,你一旦與她定了親,齊國公為了自己女兒的尊貴,也會上書請立你為太子。陛下心裏也是這個想法,成家立業,你先成了家,才好立你為太子啊!”

紀成曜笑了笑,揮退身邊下人,這才施施然坐下來,笑道:“便是不成家,父皇還能立誰為太子?”

淑妃一噎,又疑心紀成曜是不想與齊國公府聯姻,于是問道:“你不喜歡沈家大姑娘,可是已經有意中人了?”

紀成曜猶豫片刻,道:“我中意沈家三妹妹。”

淑妃想了想,依稀記得家裏是有個三姑娘,“可她是庶女,你看不上她姐姐,卻看上一個庶女。”

紀成曜沒有反駁,只道:“我若是娶,也只會娶沈清妍。”

淑妃眉頭皺起來,乍一聽到紀成曜的話,淑妃就對沈清妍完全沒有好感,一個同自己親姐姐争搶的庶女,能是什麽樣的人。

這些宮中私密話自然傳不到外面,就是齊國公府裏的人也只知道四皇子拒了陛下的賜婚,如今正在禁足。

卻說齊國公府上,年後四皇子入朝,府上學堂便散了。沈又容帶着姊妹幾個做針線打牌嬉戲,日子雖無聊卻也平靜。

那日春光正好,沈又容在桃花坡下面的小亭子裏坐着,山下的流水穿石亭而過,腳邊就是流水潺潺,間或有一指長的小魚兒溯回游戲。

沈清和坐在她身邊,手裏拿着花繃子做針線,一邊抱怨道:“母親前幾日出去安國公府應酬,回來就揪着說我女工不好,說我到了出嫁時節,總不能連樣拿得出手的繡活都沒有。”

“你的繡活也不差呀。”沈又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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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禦史中丞鄭大人家的姑娘差多了,”沈清和道:“那位鄭姑娘你記不記得,有一年在寧安長公主府上,咱們還吵過架呢。那一次她沒能贏姐姐,這兩年越發做作了,美名傳得遠,人嘛,也就那個樣子。”

沈又容失笑。正說着,畫眉與幾個小丫鬟在坡上收了一大包桃花花瓣,拿帕子包着,給沈又容看。

沈又容将帕子放在膝上,打開來,幾瓣桃花撲簌簌的落下去,手帕裏還是滿滿一包,看去花團錦簇,十分漂亮。

“這倒好了,”沈又容道:“回頭縫個桃花枕頭。”

“那我要插瓶的,這個香味放床上我可受不住。”說着,沈清和就要小丫鬟去給她折桃花來。

沈清和看着沈又容恬淡的神色,忽然道:“母親出去應酬,依稀聽到了些不大好的話。左不過是與四皇子相關,外頭那些人什麽都不知道就嚼舌根子,讓人厭煩。”

四皇子拒婚,京城自然是有不少風言風語,男人們在這上頭不會吃虧,大多是女子名譽受損。

沈又容全不在意,還有心思開玩笑呢,道:“只要不在我面前說,我是可以當做不知道的。”

沈清和便笑,遠處沈清妍無所事事逛到這邊,見兩人都在亭子裏,道:“你們都在這裏呢。”

她帕子掃了掃石凳,倚着欄杆坐下了。擡眼看見桌上一方帕子裏都是桃花,她也抓了一把,百無聊賴的捏着玩。

沈又容看她一眼,道:“怎麽今日這般提不起勁兒?”

“無聊麽,”沈清妍道:“這一天一天的,園子裏都逛遍了。”

“也是,”沈又容道:“春光這樣好,該尋個好天氣出去踏青才是。”

沈清妍難得沒有附和,想必她也知道外面風言風語多難聽。

沈清和瞧着兩人不鹹不淡的,也不願意在這坐着,便起身說要去折桃花,領着小丫鬟上坡上去了。

沈又容仍舊在做針線,沈清妍看着她,猶豫道:“阿姐,今日之事,你心裏可有什麽想法?”

沈又容看了沈清妍一眼,“你是說與四皇子之事?”

沈清妍點頭。

沈又容笑了笑,道:“這些事情從來也由不得咱們做主,都是外頭大人們說了算。我生氣也好,不生氣也好,都沒有用麽。”

沈清妍若有所思,沈又容看了看她,問道:“清妍,四皇子這一出你早先知道不知道?”

沈清妍道:“他也是後來告訴我的。”

沈又容挑眉,“你們一直有聯系?”

沈清妍道:“偶爾通信罷了。他說陛下并未重罰他,只是禁足而已。”

沈又容點點頭,又問:“那你與他之事,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沈清妍低着頭,揉着帕子,道:“他說,他會娶我。”

“你信他?”

沈清妍看向腳邊潺潺流水,“我信他。”

沈又容看着沈清妍,一貫活潑的姑娘此刻眉眼間也有幾分閑愁,想必這份相思實在了不得,竟能叫人變化至此。

沈清妍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失言。是四皇子拒婚導致沈又容名聲受損,而她現在又與沈又容說這些,好像是借着沈又容的難堪證明自己的深情似的。

過了幾天,幾位姑娘給老太太請安,沈英難得這會兒過來,說淑妃娘娘命沈又容與沈清妍入宮。

沈又容入宮是常有的事,沈清妍入宮卻是頭一回。她心裏微驚,擡眼卻看見沈英以一種極為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沈又容與沈清妍連忙裝扮起來,兩人俱穿着缃色百花折枝紋宮裝,勻面上妝,打點珠翠。楊氏給領頭的太監塞了一荷包銀子,又說了不少好話,這才送她二人上了轎子離去。

沈清妍第一次入宮,若說宮殿重重,她倒不怕。可是宮中這等森嚴的規矩卻叫人喘不過氣來。那麽長的宮道,沈又容與沈清妍一路走來,端着儀态,步伐絲毫不能亂——沈清妍這才知道為何沈又容不讓她在身上戴太多配飾。

沈清妍跟着沈又容進了淑妃宮殿,淑妃的宮女翡翠在門口迎着她們,笑道:“大姑娘和三姑娘到了,娘娘已等候多時了。”

“有勞翡翠姐姐。”沈又容道:“我家三妹妹初次入宮,若有不當之處,還請翡翠姐姐提點。”

沈又容看了眼沈清妍,沈清妍會意,道:“翡翠姐姐好,有勞翡翠姐姐。”

翡翠笑道:“哪裏的話,兩位姑娘都是好的。”

說着翡翠引着兩位姑娘進了正殿。淑妃坐在上首,一身海棠色宮裝,明豔大氣,儀态萬千。

沈又容與沈清妍同時給淑妃行禮。

淑妃等她們行完大禮,才道:“起來罷,不必多禮。”

沈又容與沈清妍起身,淑妃道:“賜座。”

沈又容與沈清妍謝過,一道入座。宮女們魚貫而入,上了茶點。

“用一些罷。”淑妃道:“自家人,不必拘束。”

沈又容稱是,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沈清妍看着她的樣子,也如法炮制。

幾人寒暄了幾句,淑妃道:“聽聞三姑娘妙筆丹青,我這裏正缺幾樣新奇的花樣子,三姑娘若方便,就畫來給翡翠她們幾個長長見識。”

沈清妍忙起身,“不敢,清妍遵命。”

一時淑妃命人準備了筆墨紙硯,沈清妍挽袖提筆,立在書案前猶豫。她有心想出風頭,心裏想是畫工筆畫還是水墨畫,或者是油畫,還是風格新奇華麗的漫畫。

幾番猶豫,沈清妍還是畫了最中規中矩的工筆畫,畫了一幅牡丹,一幅荷花,一幅桂花,一幅梅花,是最常見的四時花樣,絕不會出錯。

沈又容捏着手指,心說失策,淑妃今日穿着一件海棠紅的宮裝,披帛上繡着海棠。可想而知淑妃是喜歡海棠的,但是沈清妍并未畫海棠。

沈清妍擱筆,宮女收了四幅畫給淑妃,淑妃看了,道:“不錯,賞。”

于是賞沈清妍一個和合如意荷包,兩對金銀戒指。過後翡翠将沈又容沈清妍引到西廂房,讓她們在這裏歇息。

正殿裏,淑妃起身走到屏風後面,方才還冷淡的面容立時笑容滿面,道:“陛下請看。”

淑妃将四幅畫呈上去,陛下只看了一眼便擱在了手邊,道:“沈三不過平平。”

淑妃親自捧了茶,笑道:“可老四喜歡,這能怎麽辦。我做母親的,也舍不得叫他不快麽。”

“他喜歡?還是他故意同朕對着幹,但凡朕挑中的,他總是不滿意。”皇帝的聲音喑啞而蒼老,如日暮的雄獅,透露着威勢。

淑妃膽顫,道:“四皇子對陛下滿心孺慕之意,哪敢有這種心思?”

陛下不說話,徑直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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