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等了不知道多久,陛下攜衆妃入席。衆人齊齊跪拜行禮,千百人的宴會上莊嚴肅穆,絲毫不顯雜亂。
陛下年至天命,須發花白,身形雖不顯佝偻,但掩蓋不住身上的蒼老氣息。明黃莊重的冕服包裹着蒼老如柴的身軀,但是當他坐在禦座之上,沒有人敢直視天威。
少頃,陛下命衆人免禮平身,衆人依次入座。後宮之後沒有太後亦沒有皇後,為首的便是淑妃麗妃二位,她二人在陛下左側入席。右邊則是四皇子與端王。四皇子坐在僅次于陛下的席位,幾乎已經表明了他的地位。端王身邊,坐着的或是宗親或是王爵,再往後便是幾位國公爺。
沈又容幾人随老太太楊氏李氏入座,與陛下隔着一段距離。先時只聽得前面陛下與幾位宗親國公說笑,又聽得淑妃麗妃二位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如此熱鬧了一番,才有人提起京中貴女。這樣好的場合,有的是人想去露臉,二公主不過提了個話頭,就有不少貴女上前去,或是獻舞或是獻曲,安國公府家的大姑娘一身騎裝,上去就是一段舞劍,英姿飒爽叫人嘆服。
自來女子身上的枷鎖就很多,少有能展示自己的時機。如今陛下面前就是個很好的時刻,能盡力為自己争取一回。
沈又容幾人觑着老太太的神色,不動如山。
陛下對安國公府大姑娘的舞劍贊不絕口,又問道:“配樂可是《破陣曲》?琴筝甚好,賞!”
他話音落下,就有一個貴女從席外上來,道:“謝陛下賞。”
陛下有些驚訝,笑道:“方才是你在彈琴?”
那貴女俯首行大禮,道:“回陛下,是。”
沈又容認得那人,是禦史中丞家的姑娘,姓鄭,與沈又容她們不大對付。禦史中丞乃二品大員,監察百官,是陛下肱股之臣,朝中大臣輕易不敢得罪。
前頭麗妃忽然起身,道:“聞得齊國公府家三位姑娘天姿國色蕙質蘭心,難得這樣的好日子,怎麽不見上來露露臉兒?淑妃姐姐,你藏得也忒嚴實了。”
淑妃笑了一聲,道:“我娘家三個侄女不比諸位姑娘們聰慧,就不叫她們上來獻醜了。”
“這話怎麽說的,”麗妃意味深長地笑道:“誰不知道沈家三個姑娘都是好的。”
淑妃面色淡淡,皇帝看着麗妃,問道:“你那說,叫她們做些什麽好?”
這個問題好答,若是麗妃有意為難沈家三位姑娘,那便有些行事輕狂,會惹得陛下不喜。
麗妃笑道:“聽聞沈家三姑娘妙手丹青,二姑娘腹有詩書,不如就由三姑娘為今日盛景做幅畫,二姑娘做詩,大姑娘題字罷。”
這本來是沒什麽的,沈清妍會畫畫,沈清和會作詩,唯獨沈又容字寫得難看。
這是個既寬容又嚴苛的要求。沈家三位姑娘退去偏殿做畫,席上彈奏繼續。
紀琢收回目光,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他身邊坐着年紀相仿的淮安王,問道:“端王叔,我記得你與齊國公府有些交情,這幾位姑娘你都認不認得?”
紀琢道:“認得。我早先在齊國公府裏住過一段時間,與這幾位姑娘都有師徒之誼。”
“那你看,她們會如何?”淮安王道:“我看着齊國公府今日低調得很,是不打算出頭的,估計也沒準備什麽罷。”
“我也說不好,”紀琢道:“但是幾個小姑娘,能做出來多驚為天人的詩畫?你若好心,言語上回護兩句最好不過。”
淮安王便道:“知道。”
少頃幾名宮人捧着畫回來,一副長長的畫卷,從九天阊阖到萬國衣冠,從遮天蔽日的華蓋到香煙袅袅的金獸香爐,見微知著,見一隅而至繁華盛景,可謂獨具匠心。
再看畫首的題詩,詩贊太平盛世,贊天下歸心,是一首意頭極好的詩。而寫詩的字,俊逸風流,大開大合,別有一番風骨。
“好!”四皇子率先誇贊,接着又有許多人應和。
麗妃笑道:“沈家三姑娘的畫別具匠心,見微知著,真是不一般,若不說出去,誰能知道是個姑娘畫的?怕是比翰林院的許多大家也不差什麽。”
陛下聖心大悅,道:“賞。”
于是衆人争相誇贊沈清妍的畫,沈又容與沈清和倒沒有人再提及了。
淮安王對紀琢笑道:“都說畫好,依我看,沈家大姑娘的字寫得也極好,看着,依稀有些端王叔的風範。”
紀琢大大方方地承認,道:“總算這沈家姑娘沒有給我這個夫子丢臉。”
淮安王大笑,“王叔先前還說姑娘們不行,你看這畫這詩這字,多少飽讀詩書的男子尚且比不得呢。王叔,你教出了幾個好弟子。”
紀琢含笑不語。
宴席過半,陛下等人紛紛起身更衣。沈清妍被淑妃叫到前頭去了,沈清和心裏不舒坦,悄悄地拉了沈又容,道:“阿姐,你陪我出去走走罷。”
老太太聽見了,道:“不可走太遠,小心避着人。”
“是。”
沈又容與沈清和離席了,夜色漸深,春末的夜裏還有些涼。沈清和與沈又容走到一處宮殿後頭的亭子裏,見此處無人,便坐下了。
沈清和面色郁郁,這樣大的場合,三姐妹同時作畫寫詩,只有沈清妍一個人大出風頭,沈清和竟是無人問津得了。在府裏,姐妹三個還算平分秋色,而到了這裏,大家只用奉承陛下,才不會管一個小姑娘心裏作何想法,面子上下不下得來。
沈又容摸了摸沈清和的鬓發,道:“風頭太過有風頭太過的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個道理你豈不明白。二丫頭,你不摻和天家事,說不好正是你的福氣呢。”
沈清和看向沈又容,說起來,沈又容的落差更大,她問道:“大姐姐,你心裏不難受麽?”
“我?”沈又容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話,我希望沒有人能看得到我,我就坐在席上看看人家唱歌跳舞,品嘗禦膳房大廚的手藝就好了。”
沈清和破涕為笑,沈又容道:“好了,看你,妝都有些花了。”她招手叫來沈清和的丫鬟,讓她們去殿裏整理妝容。
沈清和領着丫鬟剛走,一抹白色的身影便由遠及近,走到了沈又容身邊。
沈又容看向紀琢,她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本來覺得他的樣子都快要模糊,如今一見,記憶裏的模樣瞬間就明晰了。
沈又容屈身行禮,“見過端王殿下。”
“免禮。”夜色裏,紀琢聲音也溫柔了。
“你的字寫得很好,”紀琢輕輕笑了,道:“大有長進。”
這是今晚第一個誇她的人,沈又容擡眼看了看他,笑了一下。
“看起來不大開心?”紀琢問道:“是因為陛下給三姑娘臉面,你心裏不自在了?”
沈又容搖頭,道:“只覺得今晚形勢逼人。”
“這倒是,”紀琢道:“陛下願意給三姑娘臉面,那麽她與四皇子的婚事,差不多也要定了。大姑娘,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沈又容沉默片刻,反問道:“你呢,你有什麽打算?”
紀琢頓了頓,笑道:“我能有什麽打算?”
沈又容不笑了,看着他,只覺心裏一股郁氣。
“那我的婚嫁又與端王殿下何幹?”沈又容一句話與他劃清了幹系,她真讨厭這個人,永遠似是而非,永遠霧裏看花。她也讨厭自己,說好了要離這個人遠些,心裏卻總是抱有期待。
紀琢挑眉,笑問:“我是哪裏惹了大姑娘?這麽這一會兒,脾氣這麽大。”
沈又容斂着衣袖,道:“我從前覺得四皇子性情高傲,與他不太對付,現在看來,四皇子人也不錯,心思赤誠,重情重義,比一些滿腹算計之輩好太多了。”
紀琢神色冷下來,他打量着沈又容,“怎麽,丢掉了的才覺得好?”
沈又容皺眉,覺得有些冒犯。
紀琢擡了擡下巴,無端透出些矜貴冷淡,“大姑娘看人一向不準,你只看見他對你家三姑娘重情重義,怎麽不看看他對別家姑娘是不是一樣的情深義重?”
沈又容倏地看向紀琢,“什麽意思?”
紀琢嗤笑一聲,“我說你們年輕人,心思不定,貪戀美色,見異思遷也是常有的事。”
不等沈又容說話,紀琢拿出個荷包扔給她。沈又容手忙腳亂的接住,打開來看卻是被紀琢拿走的那只耳铛。
“忘了告訴你,”紀琢從她身邊走過去,“你帶這個耳環,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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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琢:哼
沈又容: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