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紀琢走了,不遠處沈清和回來,沈又容收斂情緒,同沈清和一道歸席。
晚宴結束後,衆人謝恩出宮。齊國公府老夫人攜衆人去淑妃宮裏坐了一會兒,離去之時,淑妃仍命沈又容留下。
“我這宮裏安靜慣了,有大姑娘在這裏,也熱鬧些。”淑妃如此說,老太太自然不好推脫,便對沈又容道:“你好生陪伴娘娘,明日叫畫眉也進來與杜鵑一道伺候。”
沈又容應是,衆人這才散去了。
沈又容便在宮裏住下,她拿不準此時淑妃的态度,按理說,沈清妍與四皇子之事已得了陛下首肯,那與沈又容便沒有幹系了。但淑妃言語中卻再沒提過,每日只要沈又容陪着說話用膳,比之往常并無不同。
那一日雨色空濛,煙籠遠樹,缥缈俊秀猶如江南水鄉。淑妃起了心思,命沈又容同她一道去禦花園賞雨。
“我一貫喜歡下雨天,”淑妃道:“做姑娘那會兒,每到下雨天都愛去園子玩。湖中央有個沐雨亭,從那裏看出去,湖面缥缈寧靜,恍若仙境。不知道這個亭子現在還有沒有?”
“有。”沈又容扶着淑妃,道:“父親說,娘娘最愛到亭子裏玩,所以修整湖面的時候特意囑咐了要留下亭子。平日裏,怕我們到亭子裏亂玩弄壞了東西,都不叫人進去。”
淑妃笑了,道:“一個亭子罷了,該叫你們去玩的。”
沈又容道:“父親倒是常常到亭子裏去,一坐就是好半晌。”
淑妃笑意漸漸褪去,露出罕見的惆悵,“自我入宮以來,總有二十年沒見哥哥了,便是見面也是在宮宴之上,遠遠看一眼,面容都看不大清。”
沈又容不敢接話,淑妃拍了拍沈又容的手,道:“我膝下只有一個四皇子,心裏不知道多想要個女兒。我看着你,就跟看着我親女兒一樣。原本,你若與四皇子成了,便可日日承歡膝下。我總說,我的容兒是頂有福氣的,一進來是墜東珠簪鳳冠的命,可惜偏偏出了這個茬子。”
沈又容斟酌道:“姑母白疼了又容一場。”
淑妃搖搖頭,不再說話。一行人進了一座閣樓,宮人立即鋪陳褥毯,焚燒宮香。淑妃領沈又容繞過屏風到裏間,命宮人推開窗戶,看着蒙蒙細雨沾濕草木。沈又容端來熱姜茶,道:“娘娘,喝口姜茶去去濕氣。”
淑妃接過來,小小地抿了一口。外間忽然傳來動靜,宮人跪拜的聲音透過屏風傳來。
“陛下萬安。”
沈又容一驚,剛要起身,卻被淑妃按住。她驚疑不定地看向淑妃,卻見淑妃對她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沈又容便不說話了,也沒動,只聽着外間的動靜。
陛下的聲音蒼老,道:“你有日子沒進宮了,這段時間在做什麽呢?”
“回陛下,”說話人的聲音清越而熟悉,“進來京中文人聚集,臣弟不耐應酬便躲去了東林寺,寺裏的大和尚佛法高深,臣弟自愧不如。”
陛下笑了笑,道:“你天潢貴胄,跟個和尚論什麽佛法。”
紀琢态度謙和而恭敬,像極了一個赤忱的文人,道:“佛門講究衆生平等,臣弟雖是宗親,但是佛法一道确不如人家。”
皇帝笑了笑,不再提這個,道:“你侄子的婚事就要定下來了,你這邊還沒個消息,難道真的要出家當和尚去不成?”
紀琢笑了笑,道:“這事,還是講究個緣分。”
陛下看着他,忽然問道:“前幾日宮宴上,有太監看見你與沈家大姑娘見了面。”
沈又容已經,心口窒了一下。
屏風外,紀琢神色如常,“是,我先前在齊國公府,與沈家的姑娘公子們都有師徒之誼。我還教導過沈家大姑娘書法,那一日宮宴上,看見她的題字與我頗有幾分相似,覺得不妥,所以當面與她說了。”
“你也太小心了。”陛下道,他端起茶碗,“說起來,倒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沈家大姑娘原本是預備給老四的,可是老四相中了人家三姑娘,這事也就不成了。朕聽聞有相面道士給沈家大姑娘相面,說明月中天,貴不可言。”
陛下直直地看着面前恭順的端王,道:“這樣的命格,若許她随意婚嫁,十分不妥。所以,朕想将她收入宮中,你看如何?”
沈又容腦袋一空,幾乎不敢相信皇帝的話。
紀琢微有些驚訝,随即沉吟片刻,道:“沈家大姑娘若要入宮,怕是齊國公不大願意。不過,陛下是天子,許沈家大姑娘入宮,也是擡舉她,給齊國公臉面,想必齊國公會同意的。”
一架屏風之後,沈又容的心幾乎落到了谷底,被淑妃抓着的雙手一片冰涼。
皇帝在沉思,沈又容覺得鍘刀就在自己脖頸邊,只要皇帝一句話,自己就能人頭落地。
“還是罷了。”陛下道:“她一個年輕女娃,入宮陪朕這個老頭子,有違天理人倫。”
皇帝看着紀琢,慢慢道:“朕也不忍心昭懿皇後的舊事重演。”
紀琢幾乎是一瞬間繃緊了神色。
昭懿皇後是紀琢生母,十六歲入宮為後,而先帝彼時已年逾六十,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屏風後,淑妃拍了拍沈又容的雙手,輕聲道:“去拿一碟點心來。”
難得沈又容這種時候禮儀還不出錯,她起身去小幾上捧回一道點心。隔着屏風,行走的身影模糊。
陛下似乎才發現屏風後頭有人,一個宮人來回禀。陛下對紀琢笑道:“原是淑妃帶着她娘家侄女在這裏,罷了,咱們別處走走罷。”
紀琢臉上有恰到好處的驚訝,順着皇帝的話,道:“好。”
紀琢與皇帝一起出去了。屏風上映出沈又容亭亭的一抹影子,而紀琢從始至終不曾回頭看過。
屏風後,沈又容侍候在淑妃身側。
“容兒,方才陛下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淑妃勸道:“本宮直接告訴你,三姑娘只是皇子側妃,若你想要再争一争,也不是不行。不然,就你如今的處境,誰敢娶你?容兒,你好好想想罷。”
沈又容福了福身子,道:“多謝娘娘。”
午後,淑妃便不再留沈又容了,囑咐了許多,又賞下許多賞賜,命人将沈又容送出宮去。
雨越下越大,幾乎成傾盆之勢,沈又容身披石青色的披風,由宮人護送着,走在長長的宮道上。雨水浸濕了她的鞋襪,沾濕了她的衣擺,她還保持着得體的姿态,只是腳步很快。
宮門口,齊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那裏。沈又容走到馬車邊,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轉頭望去,隔着重重雨幕,她看到了紀琢。紀琢也是這個時候出宮,馬車也停在宮門口。但他沒有上車,只是站在雨裏,長身玉立,如同一竿翠竹。
沈又容望向他,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雨幕太大太密,幾乎要将他整個人模糊掉了。沈又容張了張嘴,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呼吸,她不再看他,轉身上了馬車。
車馬辚辚碾過石板,大雨打在馬車頂,一時間世界裏充滿了這兩樣聲音。
大雨傾盆,好幾個丫鬟仆人來接沈又容,還是不妨淋了一身的雨。沈又容回到院裏,丫鬟們忙忙地去燒熱水,熬姜湯,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沈又容走進院子,走上石階。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她覺得身上前所未有的沉重。
沈又容由着丫鬟們給她換衣裳拆頭發,杜鵑勸着她喝完一碗姜湯,伏侍她在床上躺下。紅菱被幹燥而溫暖,杜鵑給她蓋上被子,又将帳子放下來,将所有的小丫鬟都趕出去,房間裏頃刻便安靜了下來。
杜鵑守着門,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床上傳來一道壓抑不住的痛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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