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風起(5)

初五清晨, 天還未明,陳恨是被系統任務的提示音吵醒的。

系統提醒您有新任務。

陳恨抓了兩把頭發,緩了會兒神, 轉眼間窗外天色還早,枕邊的李硯也睡得正好。

天氣冷,陳恨不願意掀開被子,跑到外邊去看任務面板。他想了想,将被子扯過了頭頂——他縮在被子裏看任務面板。

這次的任務沒有具體描述,只有一個數值:0/100。

根據前三次的任務,陳恨覺着這個任務與李硯有關系,但究竟是怎麽樣的關系?

陳恨一面思索,一面随手摸了兩下李硯的腰。幾秒之後, 面板上的數值動了,0.2333/100。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親密值呀。

雖然摸一下的數值不多,但是再細的蚊子腿也是肉呀。

如果——陳恨靈光一現——不隔着衣裳摸,是不是漲的數值更多一些?

于是陳恨朝李硯伸出了罪惡的貓爪子。

罪惡的貓爪子才碰到李硯的衣角就停住了,他慫。

他怕把李硯給弄醒了, 到時候不好解釋。

陳恨便伸出一根手指戳他。才說過李硯像龍, 有龍鱗與龍爪,更有軟軟的肚子, 其實那一點也不軟,硬得很。

在被子裏悶久了,陳恨有些喘不過氣。他再看了一眼, 留給他的任務時間有三天,足夠了,不急在這一時。

收好了任務面板,陳恨貓一樣地鑽出被子,輕手輕腳地翻了個身,準備睡個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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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回籠覺一直睡到李硯喊他:“離亭,起來了,你不是怕高公公誤會麽?”

陳恨從床上猛地坐起,垂着頭緩神,捋了一把耳邊垂發。

“還困嗎?原本不該喊你的。”李硯幫他揉了揉腦袋,“你再睡會兒,朕去外邊長榻上睡,就說昨晚也是這麽睡的,他們不敢嚼舌根子。”

“奴哪裏有膽子把皇爺趕到外邊長榻上去睡?”陳恨朝他甩衣袖,“快起來了,再不起來皇爺就耽擱早朝了。”

“朕讓他們把暖閣的火燒起來,你回去繼續睡?”

陳恨打了個哈欠,就要下床:“不睡了,奴收拾收拾,伺候皇爺換衣裳吧。”

再困陳恨也不再睡,他得借這機會做任務。

摸兩下才漲這麽點兒數值,把手摸禿嚕了,也不見得能完成任務。

口中銜着發帶,他在銅鏡前綁頭發,正苦惱着要怎麽做任務,沒有察覺李硯站到了他身後。

李硯把着他的手,将他的頭發全部攏起來:“束高了好看。”

“诶!”陳恨一驚,回頭看他,口中銜着的帶子,随他喊了一聲,也就落下去了。

李硯伸手接住他的發帶,怕弄疼他,便輕輕緩緩地給他綁,又怕他抗拒,就稍加快了速度。

陳恨捋了兩下頭發:“掖幽庭沒一個人這麽弄的。”

——幼兒園沒一個小朋友這麽綁頭發!

“但是這樣好看。”

——但是有人喜歡。

“像你還沒束冠那一陣兒。那一陣兒你活得最自在、最舒坦,整日裏看看雲、唱唱曲兒,活像是個風流公子。”李硯笑了笑,俯身靠近,雙手按在置銅鏡的桌上,将陳恨困在中間。

李硯低聲問他:“朕還要你單做個自在人物,你要不要?”

陳恨半真半假地答道:“奴都二十來歲了,老了,再風流就閃了腰啦。”

“你……”李硯正色道,“今日去徐府,送了書就回來,不許多待。”

陳恨滿口答應:“诶,好,奴一放下書就回來,絕對不摻和別的事情。”

徐府的徐枕眠徐禦史,元月十六舊疾病發。這也就是陳恨不能在他上朝路上攔他,把詩集交給他的原因。

徐醒在府裏修養,已半個來月沒出門了。

下午出了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陳恨騎在馬上,緩步行過長街。長街兩邊堆着積雪,引得陳恨忍不住下了地,跑過去踩兩腳。

牽着馬,一路踩着牆角堆着的積雪,也就到了徐府門前。

講明來意後,門房轉身進去通報,只把他留在門前。

又一會兒,該是徐醒身邊的小厮出來了,他說:“陳公子,對不住,我們家大人病了,不方便見客,您請回吧。”

陳恨将收在懷裏的詩集拿給他:“朋友得了一本小集子,聽說徐大人喜歡,就給他抄了一本。請你幫我把這個送進去,再問問他見不見我。”

詩集收在懷裏,紙上還有溫度。翻開書冊,墨跡還是新的,字體也是新的,是哪家書局的刻本裏都沒有的,方正可愛。

紙是新裁的,線是新縫的,都是用了一片心的。

陳恨倒沒想這麽多,他只以為徐醒喜歡嶺南酒瘋子的詩,這回一下就給他弄了一冊他全沒見過的詩,徐醒肯定高興。徐醒一高興,肯定就會見他。

不料那小厮仍道:“大人說多謝公子好意,那書他收下了,不過他實在是下不了床,又恐過了病氣兒給公子,還是請公子回罷。”

“那我進去探探病?他不用起來,我就站在門外行麽?”

“小的說了不算,要大人說了才算。”

陳恨忙道:“那勞你再去問一問。”

“這都第三回 了,公子一回一回地問,大人一回一回地回,也實在是……”自覺多言,那小厮忙轉身,小跑着就要回去傳話。

“诶!”陳恨朝他揮了揮手,“你就跟你們家大人說,他不放我進去我就不走了!”

這一回,陳恨才被放進去。

房內兩個火盆燒着,正暖和。徐醒半倚在榻上,半邊身子陷入錦被中。頭發披散着,于枕上鋪陳開來。

面色仍是蒼白,近來又清減了幾分。顴骨稍突,因烤着火,才染上一抹不大自然的紅顏色。

他閉着雙眼,只在陳恨推門進來,輕聲喚他一聲徐大人的時候,眼睫才顫了顫。

“陳……”

陳恨封侯那一陣兒,徐醒喊過他侯爺,其餘時候,他從來都只喊他陳公子。

而陳公子亦是從爽朗的少年,長成一個柳條兒似的男子,看上去好像随風游走,又好像存有那麽一點兒的傲氣。

陳恨今日将頭發束高了,像極了數年前在他徐府的湖上亭中,敲着瓷碟唱曲兒的那個意氣少年。

徐醒出神的那一會兒,那少年便撩起袍子,在榻前落了座。客氣似的,伸手幫他拍了拍被子。

可徐醒總覺着,他下一刻就會架着腳,打着拍子,給他唱江南的曲兒。

濃詞豔曲也無妨。

他面皮厚了,聽得起了。

見徐醒晃神,陳恨只以為他是病得厲害了,便再喊了他一聲。

徐醒這才咳着招呼了他一聲。

陳恨擡手幫他拍背:“半個來月前見徐大人,還是好好兒的。我還給徐大人的手爐添過碳,怎麽?是那日添的碳不夠,竟害得徐大人受寒了麽?”

“不是……”徐醒止了咳,喘着氣,只把頭偏了偏,半邊臉都埋在軟枕裏,“是冬春時候的老毛病了,與你無幹。”

陳恨于他,實在是沒什麽話兒可說,怕惹他生氣,更怕惹他咳嗽。

陳恨的目光悄悄地在他周身掃了一圈兒,最後落在置在床頭的那本詩集上,是他送來的那一本。

“一位朋友的藏書,據說是新得的。聽說徐大人喜歡,就抄了一本。徐大人閑時看看,養着病也不至無聊。”

不能直說那詩就是蘇衡寫的,陳恨也不敢冒領功勞,只說那書是一位朋友的,這朋友就是蘇衡,而他自己只是個抄書的。

這麽一來,改日徐醒要謝,也要去謝蘇衡。

“多謝,你有心了。”徐醒擡手,将指尖壓在書冊的題名上。

前些日子,蘇衡将詩一沓一沓地送過來,也沒有起名字。最後成書時,陳恨就從詩裏邊随手揀了一個詞——滄浪,原句為滄浪濯骨骸。

陳恨自個兒的字圓潤,不好題這種名兒。這是他私下臨帖,練了很久,來徐府前的最後一刻才寫上去的。

陳恨見他将手搭在那詩集上,默了半晌,便輕聲道:“徐大人,你看兩頁?要不我給你念兩頁?”

徐醒不答,緩緩地就将手收回來了。

陳恨自知念不出蘇衡那點兒豪氣與大氣,也不說話,随手翻開一頁來看。

細雨洗胭脂。

滄浪濯骨骸。

這些日子抄這些詩,某個瞬間,陳恨忽然就明白徐醒為什麽喜歡蘇衡的詩了。

他是世家公子,規規矩矩、端端方方的,他喜歡的東西不能再如他一般拘束了,他喜歡和他不一樣的,無拘無束、汪洋恣肆的。

徐醒忽然喊他:“陳離亭。”

“嗯?”

“你還是只被人喊做陳恨的時候最好。”

陳恨笑了笑:“我也沒辦法,那是命定的,我是被推着往前走的。”

徐醒亦是好難得地笑了,他問:“我總拿冷臉對你,你怎麽從來也不放在心上?”

“從前你不是救過我幾回嘛……”

默了一默,只聽陳恨繼續道:“從前我在掖幽庭,李檀要動我那幾回,我兄長陳溫在,你不是總也在?還有上回我那爵位被削了,你不是還上了折子麽?”

“你知道了”與“你還記得”兩句話都哽在徐醒喉頭,他說不出。

他只說:“如此。”

話才落,徐醒就蜷着身子咳嗽起來,這一陣咳嗽來得又急又猛。他死死抓着錦被,指尖都泛白。

陳恨忙給他順氣:“徐大人?”

還未緩過來,方才在門前為陳恨通報的小厮就推門闖了進來:“公子,老爺回了。”

他說的是徐醒的父親,徐右相徐歇,那時幫着老皇帝為太子爺鋪了一條死路的人。

徐醒一聽這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就推開了陳恨的手,将腦袋靠在榻邊,喘着氣道:“他想算計你,你道行淺,不好與他對上……我原就不該見你,實在是一時昏了頭了。你快回去罷,回宮裏……找你的皇爺去罷。”

他這話說得怪,陳恨還沒來得及細想,只聽徐醒又對他那小厮吩咐道:“帶陳公子從暗道走,對他就說……就說早已走了。”

那小厮喚道:“公子……”

哪裏有頭一回來,就将自家屋子裏最大的秘密就告訴人的道理?

“帶他走。”徐醒見他遲疑,一時之間動了氣,抓起榻前放着的詩集就朝他摔去,吼道,“帶他走啊。”

“你別生氣,你別生氣。”陳恨忙勸他,“我馬上走,馬上就走。”

那小厮不情不願地打開半壁書架的暗道,将陳恨領了進去。

陳恨只随那小厮往前走出半步,只聽外邊傳來摔了茶盞的聲響。

徐醒他爹,徐歇的聲音:“你護着他,你非護着他……忠孝兩不全,是不是連命都沒了,你變成鬼也護着他?我簡直懷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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