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風起(7)
天星半墜, 吳端将二人送到宮門前,雙手捧着李硯親賞的玉珏,朝他一拱手:“臣回了。”
李硯點頭應了一聲, 扯着陳恨就走了。
陳恨知道他肯定是生氣了,而且是氣急了,抓着他的手都是顫抖的。陳恨不敢說話惹他,只是陪着他慢慢地走。
那宮道太長,長到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完。
好幾回李硯都忍不住要說他兩句,結果才喊了他一句,就把話給咽了回去。
“你……”
“對不起,皇爺。”陳恨迅速認錯,“奴不該讓皇爺等太久的, 讓皇爺擔心了,還驚動了其他人,對不起。”
陳恨原走在宮道裏邊,靠着牆的那邊。李硯一反手,就把他推到了牆上,只用另一只手稍稍托了一下他的腦袋。
“離亭……”李硯抿了抿唇, 一雙眼睛望進他的眼中, 正色道,“不可以這樣。”
陳恨不大明白:“什麽?”
“你不可以這樣。”似是教導小孩子似的, 李硯定定道,“以後不可以這樣吓唬人。”
見他模樣認真,陳恨忙連聲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奴保證。”
“朕還以為你……把朕吓得不輕……”李硯将他的腦袋往前一扣,卻只是低聲問他,“靠在牆上冷不冷?”
陳恨将臉埋在他的肩窩裏,搖了搖頭,悶聲應道:“奴不冷。”
李硯嘆了口氣,輕聲道:“一早就該把你給鎖起來。”
只當他是說氣話,陳恨也不放在心上,仍是道歉:“皇爺,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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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李硯偏頭,以面貼了貼他的鬓角,“回去吧,天冷了。”
他二人仍是緩緩地行在宮道上。
李硯的手裏還攥着陳恨給他的梨花糖,包着糖塊兒的油紙全被他抓皺。
那時候他守在徐府外邊,日落月升,星移鬥轉,好像等了一輩子這麽長。
可就是等了一輩子這麽長,也等不見陳恨。
害怕失去的恐懼,失而複得的狂喜,還有埋怨他不守信用的怨恨。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被最簡單的情緒操控。
李硯将油紙掀開,裏邊兩塊梨花糖都被他捏碎了。碎開的雪塊兒似的糖,還沾着玉白顏色的糖霜。
陳恨抓了抓頭發,試探着道:“皇爺,奴今兒去見徐枕眠,他……”
李硯只用指尖撚起較大塊的糖塊,送到陳恨唇邊,好堵住他的嘴。
陳恨以雙唇将糖塊兒銜去,咯吱咯吱地咬了一陣。怕又惹他生氣,便嚼着糖,含含糊糊地說:“徐枕眠他……皇爺要辦徐歇,可是徐枕眠與他爹不一樣,他是不是能……”
李硯反問他:“你又要為你那江南莊子添一個人?”
陳恨愈發低了腦袋:“可是他……奴不覺得他……”
李硯再給他喂了一塊糖。口中的那塊糖還沒吃完,陳恨一愣,仍是用雙唇接了。
兩塊糖含在口中,甜得讓人有些發懵。
好半晌,李硯道:“論罪當論有罪之人,徐枕眠若是清清白白的,自然沒他什麽事兒。”
“謝謝皇爺。”
“你骨頭硬——”李硯凝眸看他,冷聲道,“從前為陳溫、李檀的事情不肯開口求朕,預謀造反的事情被發現了,咬緊了牙也不肯求一求朕,只管在背地裏自顧自地做事情。現下為他,倒是舍得低一低頭、開口求朕了。”
“奴……”
對這件事情,陳恨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那時候對陳溫與李檀,他也只是試一試罷了,不開口求李硯,也是顧念着他與李檀深仇大恨的,怕他生氣。
造反那事兒就更難說了,除非被逼到了絕處——三清山梅花樹下那回算是絕處,否則他不懂得要怎麽開口,還是怕李硯難受。
這回要辦徐歇,沒有萬全之策,李硯不會動手。一旦動手,徐府上下,再加上朝野上下沾染點關系的人全被牽連,全然沒有挽回的餘地。
所以陳恨才想着,要在李硯布局之前,就替徐醒向他求個恩典。
——怎麽從前不肯低一低頭?
李硯那句話,陳恨接不下去,因此只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指了指李硯手中的梨花糖:“皇爺,你怎麽不吃?”
他講起別人時,李硯聽那話沒什麽感覺,甚至有些心煩。
現下陳恨只喊了一聲皇爺,李硯就覺得他連說話都帶了甜味兒。
李硯轉頭看他,看見他雙手籠在袖子裏,鼓着一邊的腮幫子,正低頭嚼着糖。
因為怕惹李硯生氣,他連吃糖的聲音都放輕了,牙齒與糖塊慢慢地接觸,輕輕的一聲脆響,那糖塊兒大概是被陳恨咬成了兩半。
想聽他再喊幾遍皇爺,也嘗嘗梨花糖的味道。
“朕也吃。”李硯也随手撿起一塊糖渣。
此時風起,李硯心思一動,将手中糖塊,連同着油紙,全都往風中一抛。只裝作是風吹得他拿不穩的模樣,将糖塊兒撒了一地。
梨花糖是白的,落在雪地裏,四處也沒什麽燈火,也看不清。
陳恨看了那雪地一眼,晃然道:“皇爺……”
李硯不動聲色地扯謊:“朕沒拿穩。”
“那下回奴再出去給皇爺帶……”
話沒完,陳恨又被他按到了牆上。
還以為他因為方才的事兒又惱了,陳恨忙保證道:“皇爺,奴下回一定有話直說。”
“不用你再出去了,朕現在吃。”李硯扯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搭在腰間,吩咐道,“抱着。”
“诶。”而陳恨只是将手輕輕地橫在他的腰上。
李硯輕笑了一聲:“你大概是不願意抱朕,那朕抱抱你好不好?”
小孩子喜歡用說的話來表示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麽,喝水之前,他們說“我喝水啦”,睡覺之前,他們說“我睡覺啦”。
這有一點引起旁人注意的意思,也有一點暗示誰的意思。
而李硯将他攬進懷裏,唇角滑過他的鬓角,他說:“朕吃糖了。”
他提醒陳恨了。
陳恨的唇上還沾染着覆在梨花糖表面的糖霜,很清冽的甜味。
這時陳恨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塊梨花糖,等着人把他一重一重的化開,拆吃入腹。
陳恨往後靠了靠,與他分開,說他方才對自己說過的話:“不……不可以這樣。”
李硯碰了碰他的唇,篤定道:“可以。”
也就這麽兩個字,一經李硯的口,就跟咒語似的,将陳恨的頭腦都沖昏。
“皇、皇爺……”陳恨又慌忙嚼了兩下糖塊,鬼使神差地說,“那、可以讓我把糖先……先吃完嗎?”
說是吃糖,可他卻差點把舌頭都給咬下來。
不該不該。短短的一瞬,陳恨就在心裏臭罵了自己一頓,不該這麽說話的,話不是這麽說的。
李硯正正經經地問他:“那朕吃什麽?”
“皇爺吃……”
其實陳恨也不知道他要讓李硯吃什麽。他心想,虧得李硯用唇把他的話給堵回去了,倘若說不出話來,那豈不是太難堪?
陳恨唇上的糖霜被李硯盡數抿入口中。
這家的梨花糖或許是真用梨花做的,像料峭春風吹動簇簇梨花。
陳恨現在顫得就像梨花。李硯将手指插入他的發間,揉揉他的腦袋,哄哄他,騙騙他。
——別慌。
循着小梨花的香氣,李硯以舌尖撬開他的唇。唇齒磕碰的地方有些黏,糖汁兒,甜的。
仿佛真是來吃糖的。用吻的,用啃的,用咬的,李硯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的甜味,要一遍一遍地掃過去,一遍一遍地攫取。
陳恨有些站不住了,雙手扣着他的腰帶,喉結上下滑動,收緊時小小地喘了一聲。
他餘光一掃,仿佛看見了什麽,擡手便拍了李硯一下。打在他的衣裳上,如風吹過,撲的一聲響,再沒別的。
李硯沒理會他,只将他的腦袋按得更緊,流氓似的往前頂了頂胯,将他圍堵在自己與牆之間。
機會難得,李硯不願意松開他,更不願意教他逃開。
再往邊上瞥了瞥,陳恨有些慌了,又使勁拍了他兩下。
這時李硯才看見,遠處一列巡夜禁軍正緩緩靠近。
陳恨惱了,又大抵是羞了,呼吸聲都急促幾分。李硯抱着他,往後退了幾步,帶他進了一處廢棄了許久的宮殿。
那宮殿從前是方士煉丹用的,因為李硯不喜歡這個,所以很久沒有再用過,只有一些宮人每隔幾日來打掃一番。
李硯原本不信這些,更不喜歡煉丹,甚至有些厭惡。他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自己走進這殿中,還是與陳恨在此處做這種事情。
他将門關上,仍将陳恨抵在門上,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做事怎麽一點也不認真?到處亂瞟?”
陳恨暈乎乎的,只看見殿中挂着三清的畫像。他雖不信,卻下意識覺着冒犯了,便伸手推了推他,連道了兩聲:“可以了,可以了。”
“看着朕。”
一聽他的話,陳恨就擡眼看他,眼睛淚蒙蒙的,像平白覆了一層霧,又像梨花糖的糖霜。
那是甜的,方才嘗過味道的李硯知道了,他整個人都是甜的。
李硯湊過去,吻了吻他的眼角,陳恨再推了他兩下:“皇爺……”
“噓——”由他的眼角而下,李硯吻了吻他的臉,“有人來了,你小聲點。”
“唔……”
又來了,又來了。煩死了,陳恨擡手又拍了他兩下。
李硯一并受着,親都親了,被貓爪子拍兩下,也沒有什麽。
況且那還有點不一般的意思。
李硯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胸前。
那一顆從前被他說是爛肉一般的心,還是為他存着。
陳恨被吻得七葷八素的,懵懵的,他從來不知道李硯這麽偏執,非得把人親得沒味兒了才肯松開。
不對,就算沒味兒了,只要人還是他要的那個人,他就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