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雪落(2)
任務數值從0.2333漲到2.333, 陳恨耗費了一整天。
要完成一個沒有具體任務描述的任務——陳恨悄悄觑了一眼端坐在馬車裏的李硯,他覺得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這個系統其實是個柏拉圖式戀愛系統。昨晚上他和李硯又親又抱的, 跑錯了方向,系統根本不好這一口,所以一整天折騰下來,只有兩點幾的數值。
第二種,這個系統是個臭不要臉的戀愛系統。他和李硯沒到最後一步,功虧一篑,所以一天下來,也只有兩點幾數值。
大家都是正經人,系統大概也是正經系統, 陳恨比較相信第一種可能。
“皇爺。”陳恨朝他挑挑眉,“你想不想……”
李硯迅速點頭作答:“想。”
“……皇爺,這題不能搶答。”陳恨頓了頓,“你想聽奴講一個故事嗎?”
“你講吧。”
陳恨想着,要完成任務,大概不能和他講什麽綠林豪傑、王侯将相的故事, 那沒有一點別樣的意思, 不如——
“講情癡的故事。”
李硯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又聽陳恨侃侃道:“萬世情癡之祖當是尾生, 抱柱而死、魂斷藍橋的那個尾生。馮夢龍把周幽王、陳後主那幾個君王情種也歸到情癡裏邊。”
“從前人喜歡把情愛托給神仙,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父母還要大的, 那就是神仙了。所以若是不從父母,才要把這事兒交給神仙決斷……”
陳恨說起故事來,連眼睛都是笑着的:“給皇爺講一個潮神做媒的故事。”
其實也就是一個很尋常的故事,男女私下傾心,不被父母許可,機緣巧合之中得了神仙庇佑,起死回生,最後終成眷屬、皆大歡喜的團圓結局。
講到最後,陳恨自己也百無聊賴地玩起衣袖來:“好像沒什麽意思,古往今來這種故事都是一個路數。《牡丹亭》裏邊一句‘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就已經把故事都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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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硯忽道:“可以。”
“什麽?”
李硯定定地看着他:“死者确實可以生。”
陳恨便對他說:“對,可以。”
路途還遠,故事還是要講下去的。
陳恨想了想,又道:“方才講的那故事前邊還有一個序,其實撰那書的馮夢龍才是情癡呢。他說他死後,要作佛度世,佛號要喚作‘多情歡喜如來佛’。”
“奴每每想起來,總覺得他要當和尚,那也是個花和尚。這就好比說——”
陳恨合起雙掌,正經了神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又道:“敢問師父修的是禪宗,還是密宗?”
他一拂袖,這時候就變了另一個人,伸手勾了一下李硯的下巴,悠悠道:“小僧修情宗。”
繃不住了,陳恨才說完情宗二字,噗嗤一聲就笑了。
李硯輕咳兩聲,也随着他笑了。
只不過陳恨笑的是情宗,李硯笑的是他。
“不過他也确實說要立一個情教來着。奴從前可喜歡那偈語了,能整首背下來的,現在大概忘得差不多了。”
陳恨摸着衣袖,想了有一會兒,緩緩道:“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我欲立情教,教化諸衆生。……臣有情於君,嘶……”
他拍了拍腦袋:“後面沒什麽意思,講倫理綱常的,奴也确實不記得了。不過最後一句很有意思——”
“願得有情人,一起來演法。”
确實是很有意思,這句話一出口,李硯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陳恨忙道:“奴沒要演法,奴不信情教。這話不是奴說的,這是馮夢龍說的。”
李硯不語,陳恨又辯道:“那書是很平常的,什麽也沒有。他說的情是世間萬物之情,那時候的人都尚至情。”
其實那句話要是刻在別的什麽話本子上,簡直就是文人耍流氓。倘若單獨拎出來說,陳恨自己也要誤會。
“朕又沒說什麽,你急什麽?”
陳恨摸摸鼻尖:“奴沒急。”
李硯拽住他的袖子,饒有興致地問他:“小師父,你方才說你修什麽宗?”
“奴……”
小師父的情宗還修得不到家,李硯只輕輕一扯他的衣袖,就把他從蓮臺上帶到了人世間。
李硯再問他:“小師父平日裏都念些什麽經?”
這就好像寶玉問:“妹妹平日裏都讀些什麽書?”
标準回答是只念過幾本書,些許識得幾個字。
于是陳恨大手一揮:“不識字!奴不識字!”
李硯順着他的衣袖摸進去,握住了他的手,問道:“離亭,你到底是那邊兒的神仙?”
“《西游記》裏有一個三星斜月洞,三星在上,斜月在下,是為‘心’字。”陳恨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奴是從心的,無門無派的。”
李硯低着頭,玩他的手指,似是随口道:“若無來處,那也總該有個歸處。”
這時陳恨靈光一閃,任務要漲親密值,又不能動手動腳的,那不得說情話?
于是他再一揮手:“歸皇爺了。”
不就是情話嘛,他陳恨信手一拈就是一句,四百四十四句,不帶重樣兒的。
不論李硯說什麽他都能接,保準把李硯的心弦撥得一顫一顫,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
李硯點了點頭,問他:“你們情宗通常什麽時候演法?”
“……皇爺。”
這話他還真的沒法接。
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皇爺,怎麽忽然要循之在城外帶兵?”
宮中有禁軍統領許将軍統率的禁軍,長安城內有巡防營專職巡城與防禦,城外則有接連幾道關隘,有幾位常年駐紮在外的将軍統兵,還有幾位侯王的封地。
陳恨隐隐覺着吳端帶兵這事兒不大尋常。
“沒什麽,只是三月春獵要他在九原上下打點罷了。吳老将軍說他還少歷練,端仁門一戰把他捧得太高了,要多摔打摔打他。”李硯道,“他現下管的那些人不多,一些是吳老将軍在西北的舊人,還有一些是各地軍營抽調上來的,等春獵完了,就都回去了。”
“這樣。”陳恨晃然,點了點頭,“今年許将軍不帶着禁軍去麽?”
“今年冬日太冷,許将軍舊疾犯了,兩個副将統兵,還不中用,難當一面。這才一年,朝中可用之人太少,只能先叫他們管着宮中。”
“嗯。”陳恨回握他的手,“皇爺辛苦。”
“你別總挂心着政事,這麽點事兒,朕管得住。”李硯沉吟道,“朕實話與你說,三月春獵,各地侯王來朝,朕預備着削藩。”
“這才一年就削藩,是不是有些急了?”
李硯嘆道:“只怕朕再不動手,就有人要學一年前朕兵進長安了。”
“皇爺是得了什麽消息?”
“一些捕風捉影的事,你不聽也罷。”
“那……”陳恨不自覺就要替他盤算,“從前封的老侯王還好對付些,随便找個什麽由頭,或者把他們的封地分下去也就完了。也就是皇爺的幾個兄弟,是不是有點棘手?皇爺打算怎麽辦?”
“那幾人都是随風倒的性子,一年前為李檀,一聲也不敢吭,妥善安置就沒事兒了。”
陳恨提醒道:“皇爺,閩中還有個順王爺李渝,他是不是?”
順王爺李渝就是從前的皇六子,皇三子李檀做皇帝時,把他封到了閩中去。
一提起閩中,李硯腦子裏的一根弦兒就立即被拉緊了。
他盯緊了眼前的人,重了語氣道:“朕自有安排,你離李渝和他那個彈琵琶的謀士遠一點。”
聽他這話陳恨就知道,生氣了。
他急忙連連道了幾聲是。
生怕自己方才吓着他了,李硯便哄他:“李渝太狡猾,朕有布置,你別管。等過幾年事情都完了,朕陪你回江南。”
陳恨只以為他是要下一趟江南,那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仍是點頭應了。
仍是不放心他,李硯再跟他說了好長一通話:“你在宮裏待着,三月春獵朕帶着你,不許四處亂跑。誰找你都不許理,你只說你不是忠義侯了,不管事兒了,有事情讓他們直接來尋朕。不許像上回去徐府那樣,大晚上的在外邊閑逛不回來。”
“嗯。”
李硯不依不饒:“你把這話說一遍。”
陳恨無奈,只好把他的話複述了一遍:“奴待在宮裏,哪裏也不去,誰找也不理,絕不在外邊閑逛,準時回家。”
聽他将話說了一遍,李硯才略放下心來,揉了揉他的腦袋,直望進他的眼裏:“話已出口了,你若再食言,可就是欺君了,要罰的。”
這時馬車停了,吳端在外邊請移駕。
李硯先下了馬車,幫陳恨掀開厚重的簾子,才叫他下來了。
今日天氣正好,新雪初融。
軍營在三清山東邊的平地上駐紮,趁着天氣好,正操練着。
身處軍營之中,陳恨忽然就想明白了。方才李硯跟他說話,留了半分。他要吳端帶兵,是為了三月春獵做準備,恐怕也是為了削藩做準備。
怕是要見血了。
只是他到底要怎麽辦,陳恨尚且猜不出。
李硯一看他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冷聲道:“不許再想了,沒你的事兒,你摻和不上。你若是閑得很,明日還讓你回養居殿伺候守夜。”
得,又生氣了。
陳恨收斂了心思,聽見前邊的靶場裏傳來一陣陣的歡呼叫好聲。
大約是誰射箭射得好,引得衆人喝彩。
十來歲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裳,腰帶箭囊,單手拎着一把檀木大弓。
大冬日裏,他的額上卻全是熱汗。少年擡手用衣袖抹去面上汗水,與旁人不同,他興致缺缺地從靶場裏退出來。
他看向陳恨這個方向時,腳步明顯頓了頓。再抹了兩下眼睛,看清楚了人之後,便快步朝他們走來。
少年上前,誰也不理,只是陰恻恻地喊了陳恨一聲:“陳離亭。”
是李釋,瑞王府的世子爺。
元月裏瑞王爺去了,家中繼母逼李釋逼得緊。前兒個陳恨還去探過他的病,後來他就被安置在了三清山,說是給父親祈福。
幾日不見,還是沒大沒小的直接喊人名字。
陳恨也不介意,退了半步給他作揖:“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