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賢臣(3)

一晚上都沒收到陳恨的回信, 李硯全不知道是那鴿子犯懶,只道是陳恨惱了,不理他了。

将堆積的奏折批複完畢時, 才五更天。在榻上睡不安穩,掀被下床,就預備去營中找他。

正要出去的時候,匪鑒來問:“皇爺,牢裏來人,問昨日抓起來那幾個江南官吏要怎麽處置。”

李硯挽起衣袖,用帶子捆好了,道:“玩忽職守,結黨營私。叫牢裏上刑, 別弄死了。上刑之後押回江南,等蘇元均處置。告訴他,當斬則斬,以儆效尤。”

“上刑可要問什麽?是不是把徐右相也牽連進去,皇爺好治他的罪?”

李硯嗤笑一聲:“這麽點兒名頭,怎麽治他?不問事情, 朕高興用刑就用刑。”

“是。”匪鑒又問, “皇爺是要去?”

“去城外軍營走一遭。”李硯垂眸,卻有幾分笑意, “一晚上沒消息,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別的什麽, 朕去看看。”

“臣去備馬。”

“去告訴高公公。”李硯自顧自地往外走去,“徐歇的人忽然被下了獄,他不會任由朕打他的臉。這幾日指定有人來求情,要高公公有一個算一個,全記下來。”

“高公公他……”

“他說他不懂得朝堂的事情,你還真以為他不懂得?”李硯道,“告訴他,漏了一個,就用他手底下那些小太監來抵。”

匪鑒低頭:“是。”

“十五大朝會朕再回來,要緊的奏折送到營裏去。”

“是。”

“朕在城外軍營的事情,不用藏着掖着。要徐歇知道,朕就是年輕氣盛,喜歡玩兒,還怕極了他,刻意躲着他不見。”李硯頓了頓,思忖道,“反正怎麽昏庸怎麽說吧。”

Advertisement

“是。”

其實要昏庸無道,特別容易。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古往今來的皇帝,把功臣殺了最昏庸,折辱功臣最最昏庸。

這裏的功臣當然特指從前的忠義侯,別的臣子都不行。

李硯出城時,天色還早,灰蒙蒙的籠了一層紗似的。

他騎在馬上,将寄給陳恨的“無礙”二字再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遍,也不明白這兩個字究竟哪兒不對了,怎麽就惹他生氣了。

接連兩日接駕,若單是接駕,吳端覺着也沒有什麽。

只是這回,營中還藏着一個受了傷的陳恨。陳恨不要見皇爺,皇爺非要見陳恨,吳端在中間攔着,覺着自己特別像陳恨講過故事裏的王母。

天光微亮,李硯下了馬,随手将缰繩甩給他,綁着衣袖的帶子有意不拆——留給陳恨,往前走去:“離亭呢?”

吳端将缰繩塞給身邊副将,一時慌了神,直接伸手攔他:“離亭……還睡着。”

李硯轉頭看他:“怎麽?他吩咐過你不見朕?”

“……是!”吳端順着他的話道,“他誰也不見。”

李硯皺眉:“誰也不見?”

“是……”

好巧不巧,李釋端着一盆熱水,就從前邊的營帳裏走出來,“嘩”的一潑,将熱水全都潑在面前的地上,好像潑在李硯面上。

離得還遠,李釋只裝作沒看見他的模樣,吹着口哨,自顧自地又回去了。

回去之後,他推了推還睡着的陳恨:“诶,陳離亭,皇爺來了,你不是不想讓他知道你受傷了嗎?”

一聽皇爺二字,陳恨頓時從夢中驚醒,迅速翻身坐了起來,咽了口唾沫,道:“他昨兒才回宮,怎麽會這麽快又過來?”

“我看見他了。”李釋低聲道,“眼神跟要殺人似的。”

陳恨不自覺摸了摸脖子,驚道:“要殺人?”

而外邊的李硯确實險些要動手了,他磨了磨後槽牙,深深地看了吳端一眼:“誰也不見。那又是誰?”

“那是世子爺。”吳端幹笑了兩聲。慘了,皇爺氣得連人也不認得了。

“朕知道那是李釋。”

吳端解釋道:“離亭給世子爺講文章來着,講着講着天晚了,打發個人去三清觀打聲招呼,世子爺昨晚就在這兒歇了。”

李硯一甩袖子——袖子還被綁着,甩不開。他徑直往前走去。

帳中的陳恨因為李釋一句“要殺人”慌得不行,攬着毯子沖到營帳前,透過一條小縫兒,眼見着李硯就到跟前,只能重新縮了回去。

李釋見他這副模樣,問道:“你做什麽這麽怕他?”

“世子爺不懂,皇爺最喜歡吓唬人,我從前被他吓唬過好多回了。”陳恨在帳中轉了兩圈,找躲藏的地方,“他生起氣來很麻煩的,發瘋似的,喜歡拿長劍指着人。”

還有用劍尖挑斷別人的衣帶,動不動把人按在牆上。當然這話不适合十二歲的李釋聽,所以陳恨就沒說。

李釋怒道:“他敢吓唬你?”

“……呃,其實也沒有什麽。”陳恨重新爬回爬上,“皇爺事情多,我額上碰了這麽大一塊傷,還是不見他的好。一見他,不知道又要怎麽麻煩了。”

才說着話,陳恨只聽見外邊腳步聲一頓,背對着躺好了,抖落毯子往身上一蓋,将整個人都埋起來了。

還是老法子——

陳恨探出腦袋來,輕聲對李釋道:“世子爺,說我病了。”

說完這話,他就把腦袋縮了回去,蹬了蹬雙腳,把毯子蓋好了。

李硯進了帳篷,徑直走到榻邊,一掀袍子在榻前落座,伸手就去掀他身上的被子。

陳恨用了力氣把被子給扯扯緊,只聽李硯道:“別裝睡了。”

想起陳恨的囑托,李釋忙道:“他病了。”

李硯不理睬他,只問陳恨:“生氣了?”

他不生氣,他害怕。陳恨沒敢應聲,不斷催眠自己:我病了,我病了。

“你這麽全蓋着不悶?”李硯又要掀他的被子。

不悶。陳恨在心裏恨恨地應說。

好像是有點悶了。只是李硯不走,他又不能露面。于是隔着被子,陳恨伸腳,踢了踢他,叫他快走。

李硯卻只穩坐着不動。

确實有些悶了。陳恨躲在被子裏咳了兩聲,他喘不過氣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實在是憋不住了,他頂着毯子,将額上傷口遮得嚴嚴實實,才坐了起來。

——您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原本陳恨想着,他捂着傷口給李硯看一看,看一眼就讓他快走,這事兒也就瞞過去了。誰知道李硯眼睛太尖。

“就因為這個?”李硯只一眼便看見了,不由分說地掀開被角,捏着他的下巴,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疼不疼?”

“不疼不疼。”陳恨連連擺手。

轉頭去問吳端:“他這是怎麽弄的?”

吳端不敢說話,李釋答道:“磕桌子上了。他把腦袋撞傻了,皇爺別難為他了。”

原意是叫李硯別鬧他了,只是這步棋走的實在是太臭了,李硯一怔,陳恨自個兒也愣住了。

“那個……”陳恨恐他又要生氣發瘋,扯了扯他的衣袖,卻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來轉移話題。

趁着李硯轉頭看他的時候,他朝吳端使了使眼色,吳端果真會意,忙不疊帶着人退出去了。

只是吳端他們退出去了,他自個兒還在風暴中心待着呢。

“就是……”陳恨靈機一動,順着方才李釋的意思,問道,“你是誰?”

陳恨暗戳戳地想,只裝作摔壞了腦子,李硯大抵不會對一個什麽事情也不記得的人發脾氣罷,先把這一波熬過去。

李硯再看了他一陣,問道:“真的不認得了?”

陳恨搖頭:“不認得了,不認得了。”

“夫君。”

“嗯?”陳恨心中咯噔一聲響,哦嚯,原來皇爺喜歡當下邊的那個。

只聽李硯繼續道:“朕是你夫君。”

好嘛,原來是這個意思。

“皇爺,你能不能……”

“真聰明。”李硯吹了吹他額上的傷口,哄小孩子似的哄他,“還記得朕是皇爺。”

“不是……”陳恨趕忙解釋,“皇爺我沒……”

李硯不依不饒:“喊一聲夫君來聽。”

陳恨捶床:“皇爺,我沒忘記事情,夫君個鬼,你正常一點。”

李硯凝眸看他:“你到底記不記得?”

陳恨撓頭幹笑,不敢看他:“我……”

“怎麽弄的?”

“就是磕在桌角了,沒什麽妨礙。”陳恨試圖轉移話題,“昨日朝中出了什麽事情?皇爺處置好了麽?”

李硯迅速将話語權奪回:“你還敢問朝政?朝中事情不用你管,好好的怎麽磕到桌子上了?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事情瞞着……”

在話語權的争奪戰中,陳恨慘敗,他決定使用迂回戰術。

“你想不想親我一下,皇爺……”陳恨向惡魔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呃,夫……君?”

不把他從早晨親到晚上,親得他雙目含淚,面色潮紅,李硯就不是男人。

“不行不行。”陳恨按住就要動作的李硯,“我就是随口一說,早起還沒洗漱。”

陳恨有幸,再被皇爺伺候了一回洗漱。

其實他很惶恐,一臉英勇就義、慷慨赴死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人洗洗幹淨、馬上就要被吃的貓。

如果說能把主動權抓在手裏,敵進我進……

陳恨将漱口水吐在盆中,用袖子抹了抹嘴,不大自在地抿了抿唇,幹着嗓子喊了一聲皇爺。

李硯将用熱水浸過一遍的巾子擰擰幹,給他擦臉,這一擦,也就把陳恨方才鼓起的勇氣給擦去了。

“傷的是額頭,又不是手。”陳恨把巾子拿走,自己抹了把臉。

借着擦臉的動作悄悄看他。陳恨轉身,将那巾子往盆中一丢,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往前走了兩步,将唇貼了過去。

淺嘗辄止的一個吻。

陳恨松開他的衣襟,往後退了半步,半舉着雙手:“好了,親完了就別像看獵物似的看我了。”

李硯斂了目光:“傷口換藥了沒有?朕幫你換藥。”

“诶。”陳恨說着就跑到榻上去乖乖巧巧地坐好了。

李硯伸手抱他的腰:“躺着。”

陳恨将頭枕在李硯的腿上,李硯擡手将包着傷口的細布給揭開,傷口太大,血淋淋的一片。

陳恨稍睜眼看他:“沒事兒,不疼的。”

“閉眼。”李硯慢慢地将藥粉撒上去,随口問道,“先前是誰幫你包的?”

“世子爺。”

“包的真差。”

行吧,皇爺包的最好。

李硯用細布把他的傷口包好:“朕才一日不在,你就弄成這樣。”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陳恨頓了頓,“皇爺,好了嗎?”

“還沒好,你別睜眼。”李硯道,“你說的話從來都不能信。”

陳恨笑嘻嘻地接了一句:“陳恨的嘴,騙人的鬼。”

“朕對降妖除鬼倒是懂得一些。”

“什麽?”

“離亭。”李硯将手覆在他的頸上,摩挲着向上。

陳恨沒由來地心慌:“怎麽了?皇爺,我可以睜眼了麽?”

“你方才那樣能算是親嗎?”

“不……不能嗎?”

李硯俯身:“朕教教你。”

陳恨被他吓得從榻上彈起來,還沒坐起來就被李硯按住了。

“你急什麽?小心碰到傷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