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賢臣(6)
李硯吹了蠟燭, 一轉頭,陳恨正攬着被子坐在榻上,拍着另一半床榻, 催他快些過來。
陳恨是沒有別的意思的,左不過是怕他赤着腳站在地下會冷。
不過李硯的心思彎彎繞繞的。呼吸一滞,恨不能現在就按着他做些發汗的事兒。
他抹了把臉。不行,還沒過禮,太輕薄他了。況陳恨額上還帶傷,那樣大一個血窟窿,看着都教人害怕,捧在手裏都怕碰壞了,哪裏敢現在動他?
李硯擡腳, 放慢了步子走到他面前去,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大約是壓住了陳恨的衣袖,陳恨伸手推了他一把,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李硯道:“你別亂動,碰着傷口了。”
他這話說得坦蕩,動作卻不坦蕩。
仿佛專是為了不要陳恨亂動, 李硯才伸腳勾住他的腳的。
陳恨在被子裏窩了有一陣兒了, 再畏寒也緩過來了。
倒是李硯,方才還赤着腳站在地上, 一雙腳冰得很,靠過去的時候陳恨還往回縮了縮。
也不過只是縮了縮,後來陳恨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就主動把腳伸了過去,靠在他的腳面上,蹭了蹭,好讓他暖和些。
李硯夾住他的腳:“離亭,講個故事。”
“嗯……”
不等陳恨應話,他又道:“就講你從前講過的君臣抵足的故事。”
陳恨稍彎了腰,把自己埋在被子裏,悶悶道:“我才沒講過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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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硯抱着他的腰,把他從被子裏抓出來:“碰着傷口了。”
好半晌,陳恨道:“這也太不公平了,編這故事的人簡直是封建餘孽。”
這時李硯尚未睡着。他的腳暖和些了,又安分不下來,順着陳恨的腿向上,隔着衣料,直蹭他的小腿肚。聽見他說話,便擡眼看了看,在黑暗中卻只看見他的後腦勺:“怎麽?”
“為君的只有一個,但是為臣的有特別多個。”
李硯笑了笑,道:“朕只同你抵足而眠過,今後也只與你同榻。”
陳恨輕聲嘀咕道:“從前在嶺南,你還和蘇元均同榻過半個晚上呢。”
“你怎麽還記得這個?”李硯屈膝,朝前頂了頂,定定道,“沒有。”
陳恨篤定點頭:“有的。”
“沒有。”李硯道,“那時候你非跟他講故事,惹得他以為那是什麽稀罕事。晚上朕與他在房裏幹坐了半個晚上,兩個大男人別扭得很,誰也不動。後來他撐不住了,要回去睡。朕就讓他在房裏睡——”
李硯摟了一把他的頭發:“朕自個兒去找你,怕你不收留,還騙你說蘇元均睡覺不安分,朕受不了他,其實根本就還沒睡呢。”
陳恨驚道:“哇,皇爺,小小年紀的你就騙我。”
“後來想想,誰睡得不安穩,能比得過你。那時候就奇怪,怎麽同你就不奇怪,同別人就別扭?”李硯想了想,“你又總覺得朕年紀小,其實朕那時候一點兒也不小了,你又比朕大得到哪裏去?”
“對不住啊,皇爺,從前我總這麽想,好像對你挺不好的。”
“你現在才知道不好。”李硯雙手搭在他的腰上,分別掐了一下,“明示暗示不斷,朕想要你明白,又怕你明白,整日提心吊膽的過,誰知道你從頭到尾只把人當弟弟看。”
陳恨被他掐得笑出聲來,反手想要拍開他的手:“皇爺別鬧,癢。”
李硯蹭了蹭他的脖頸:“知道錯了沒有?”
陳恨伸手捂住脖子,連連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忽然被定住一般,他身子一僵——李硯趁亂把一條腿擠進他的雙腿之間,正用膝蓋抵着,流氓似的頂了頂。
膝蓋抵着的地方有了反應,這樣鬧他沒反應,那才是奇怪呢。
“皇爺……”陳恨伸手推他,但沒推動。
李硯搭在他腰上的雙手伸進衣裳裏,手掌貼着皮膚摩挲着向上。李硯問他:“頭上的傷要不要緊?用不用朕幫你?”
“……不用麻煩皇爺了。”
“不麻煩。”李硯緊緊地貼着他,低聲道,“朕手上的繭子又厚了,你試試?”
次日晨起,陳恨借着給李釋講文章的機會,給留在侯府的張大爺再寫了一封信。
那鴿子老不情願了,被他催了好幾下,才肯慢騰騰地飛出去。
現下情勢複雜,還牽扯進了一個王府,手下還有兵。若是被逼得急了,徐家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陳恨倒想去見徐醒一面,探探他的口風。
若是可以,他還想再去江南一趟。
倘若徐歇有了別樣的心思,江南那群官員指定要亂,得有人鎮住江南才是。
他倒不是信不過蘇衡,只是蘇衡太過剛直,不大懂得文人的彎彎繞繞。要有自己在那兒看着,或許還能叫他們安分些。
只不過要去江南,李硯大概不會放他,況且他沒了忠義侯的名號,要辦起事情來還挺麻煩的。
所以他只能悄悄地去。
或者模仿李硯的筆跡,再偷他的印玺來蓋個章子,僞造出一封聖旨來,給他做尚方寶劍使。
或者直接就走了,等李硯捉不住他了,為使他辦事便宜,也會重新給他個名頭,好讓他在江南站得住腳。
陳恨笑着搖了搖頭。到底是爺,他舍不得叫他親自動手,恨不能什麽事情都幫他處置好,只教他風風光光的坐在那位置上便好了。
賢臣賢臣,人家的賢都是賢明的賢,獨他的賢,是賢惠的賢。
斟酌了一會兒,陳恨跑回營帳,摟着衣擺,在李硯面前坐下了。
李硯問他:“文章講完了?”
他跑出去送信,找的借口是給李釋講文章,所以見他回來了,李硯就這麽問他。
陳恨點點頭,尚帶着不清楚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講完了。”
目光太過灼熱。
李硯假咳兩聲:“你這麽看着朕做什麽?又在打什麽歪主意?”
“沒有沒有。”陳恨擺手,“就是世子爺的書都講遍了,明日想回一趟城,給他再找兩本書來講。他這個人還是陰沉沉的,奴想着要給他找兩本正氣些的書。”
等買了書,他還能順道去一趟徐府,也能回一趟忠義侯府,與張大爺通個氣。紙上說事兒,他怕說不清楚。
陳恨仍是笑着看着李硯,大有他不應就這麽看上一整日的架勢,試探着喚他:“皇爺?”
只是李硯也不會這麽容易放他,而且被他這麽看着——莫名有些舒坦。
“朕這裏還有兩本,你拿去給他講。”
“皇爺從前看的書都是奴手抄的,舍不得拿出去講。”
李硯莞爾。
可喜可賀,陳恨終于找到了戰略哄爺的最佳方式。
您的小可愛向您發起請求:“皇爺,可以去嗎?”
“去吧。”
“謝謝皇爺。”
“明日朕同你一起去。”
陳恨不大情願:“……嗯。”
李硯挑了挑眉:“怎麽?你有別的事情要瞞着朕去辦?”
“沒有沒有。”
“那怎麽一臉不樂意?”
廢話。陳恨撇了撇嘴,腹诽道,單人副本裏硬生生擠進來一個制着手制着腳的,換你你能樂意?
“離亭,朕才答應你,你就不理人了,稍不順你的意,你又不理人了。你近來是不是有點兒無法無天了?”
“奴不敢。”陳恨撐着頭看他,“不過,皇爺,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黏得太緊了?哪有人談感情,整日整夜都待在一塊兒的?”
所以明日能不能放他一個人去?
李硯頗好笑地看他一眼:“從前做君臣的時候不這麽說,現下倒是想起來了。”
陳恨喪氣地趴在案上:“我倒想做忠義侯。”
做忠義侯還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哪像現在,要去哪兒還得求人。
他就想單刷個副本,他容易嗎?
“你要做忠義侯,還要再等一陣子。等事情都了了再封你也不遲。”
“诶。”
其實李硯就是防備着他的小動作呢。
見他耷拉着臉,李硯便從一堆折子下邊拿出一封來給他:“你要是無聊,這份禮單子給你,你看看有什麽還要添的。”
“好。”
那折子太長,打開來,他舉高了手,也不能把它全拎起來。
那上邊全是些古玩珍寶,前朝的古籍,案頭的鎮紙,東西雖小,卻全都是文人喜歡的玩意兒。
又全都是用朱筆批過的痕跡,塗抹修改,大約是改了好幾回了。
陳恨仔仔細細地看了兩三頁,一看後邊還有十來頁,就懶得再看了:“皇爺是要給蘇相送禮?”
朝中蘇左相是文人,陳恨将朝中人物都想了一遍,擔得起這些東西的,也就只有他了。
李硯頭也不擡地答道:“給忠義侯的,你要是想送給蘇相便送給他。”
好麽,他獨獨算漏了自己。
“這些太多了。”陳恨道,“況且要再封忠義侯,只怕還有一會兒呢。”
“上回在三清山上,皇姊說不能這麽對你。廢了你,朕也是沒法子,只能先回去預備着東西,都是你從前提過的東西,你看有什麽還想要的,添兩樣。”
陳恨咕哝道:“我什麽時候提過這些東西?我從前還提過波斯美人兒呢,擺着跳舞也好呀。別的都記得清楚,這個倒是不給我。”
李硯用食指指節叩了兩下桌案,冷聲問他:“你說你還想要什麽?”
“沒有。”陳恨縮了縮脖子,“奴胡說的。”
李硯将手中的筆蘸了蘸朱砂,遞給他。
陳恨也不推辭,接過筆,斟酌着劃去了好幾樣東西。
他正提着筆劃得起勁的時候,李硯湊近了,吹了吹他額上的傷口,忽然道:“朕這算不算是下聘了?”
筆尖一頓,他在紙上畫了一只蝴蝶。
陳恨大可以正正經經地答一句“天下未定,無以家為”,再無賴些,還可以說一句“這點東西壓根不夠”,但他忽然之間就說不出話來了,大抵是什麽東西哽住了喉。
“皇爺你……不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