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更】雩風(4)

“被他騙了, 李渝大約沒有要反的意思, 就算是反, 大概也是被他挑唆的。”陳恨将信紙按在桌面上撫平了, 再端了蠟燭來, 細細地看那封信,“他之前來找我說若寧公主的事兒,就是叫我們移了心思, 緊盯着李渝兄妹看,竟還真叫他唬過去了。”

陳恨抓了兩下頭發:“沒怎麽看着他,怎麽會是他?”

賀行在信上所說的事件與時間都對得上,別的也看不出什麽來。

信紙是行宮裏常用的紙, 墨也是常用的油墨,他的字陳恨從前沒見過, 但是方才看過他給李渝的信,字跡是一樣的。

還有一點, 這人挖牆腳,竟然挖到李硯頭上來了。

且不說他應該知道陳恨總跟在李硯身邊,這封信大有可能被李硯看見。

言辭真心懇切, 若陳恨真是其他某位被廢了的侯王,老早就收拾東西投奔他去了。

他不會不知道陳恨壓根就不會過去, 這和他給李渝的那封病重的信是一樣的, 他就這麽随手寫一封,往人心裏紮一根刺兒。

只是這根刺兒沒紮到陳恨心裏,紮到李硯心裏去了。

忽然冒出個遺落民間、謙卑恭敬、求賢若渴的皇子來找陳恨, 許他封侯拜相。兩個人從前送帕子、翻紅繩,陳恨還說他單純。

最最重要的是,這皇子好死不死,還他娘的行八。

李硯憋着一肚子火,面色陰鸷,一擡手就撚滅了燭火:“天晚了,睡了。”

他方才坐在榻上,不聲不響的,忽然用手滅了蠟燭,陳恨被他吓了一跳:“皇爺,燙着沒有?”

“無妨,這封信朕幫你收着。”李硯将那信折了兩回,夾進案上書冊裏,他下了榻,“過來寬衣。”

殿裏就點了這一根蠟燭,這時候殿中全黑,只有月光透過窗紙打進來。

陳恨摸黑下了榻,摸摸索索挪到他身邊,伸手去摸他的腰封。

陳恨拍了拍他的胸口,給他順氣:“皇爺別生氣了,平白惱他做什麽?沒什麽意思。”

李硯不答,陳恨又道:“不理他,不理他。等抓住了人,教訓他一頓就是了。”

“其實……”李硯仍是不語,陳恨便輕聲道,“他若要奴過去,不妨奴就去他那兒一遭,也能看看他到底在哪兒,想做什麽……”

不妨?

妨,妨得很。

“離亭。”李硯低低地笑了一聲,“你看,他的法子有用了。”

陳恨忙道:“不是,奴不是真過那邊去,就是過去探探情況。閩中山高水遠的,狀況不明,若是能……”

李硯冷聲道:“不能。”

他反手脫了外衫,只着一身中衣,伸手去解陳恨的腰帶。

剝蓮子似的,把人給剝幹淨了。李硯把他丢到床上去:“睡覺。”

陳恨自覺理虧,又不敢惹他,裹着被子,默默地就滾到床榻的最裏邊去睡:“皇爺好夢。”

不好,不好得很。

“你過來。”李硯将手伸進被子裏,抓着他的腳踝,就把他給拽出來了。

李硯就站在榻前,陳恨翻了個身看他,又拍了拍身前留出來的床榻:“皇爺,睡吧。”

還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李硯在他身邊躺下了。

陳恨抖落開被子,給他蓋好了。

兩人同蓋一床被,陳恨伸手勾勾他的手指:“皇爺,你別生氣嘛。”

李硯不同他說話,陳恨便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皇爺?寄書?……”

“不是生你的氣。”李硯道,“是氣朕辦事不周全,沒有想到賀行,竟把他給放走了。”

陳恨安慰他:“賀行藏得太深,奴也沒看出來,恐怕就連老皇帝也不知道還有他這麽個兒子。皇爺不用放在心上,等把他抓回來就行了。”

“離亭。”李硯轉頭看他,“他怎麽會想讓你過去?是不是在旁人看來,朕待你不好?”

“沒有沒有。”陳恨搓了搓他的臉,“奴從前權傾朝野,現在橫行宮廷。旁的人看不透,不用管他們。”

“那個賀行……”

“賀行也看不透,他以為奴能同皇爺去一趟嶺南,這會子也能同他去一趟閩中。他想借機挑撥離間。”陳恨挑了一下他的下巴,“奴給皇爺表個忠心?”

“朕不是疑心你。”李硯翻了個身,反手把他捉進懷裏,“是怕你自作主張、将計就計跑去找他,到時候又叫人找不見。”

“不去不去,皇爺不讓去,那就不去了。”

李硯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說:“得想個法子把你長久的圈起來才好。”

陳恨一噎,心想他心情不好,說說而已,也就随他去了。

将将睡去,他随眼一瞥,卻看見窗外隐約透出火光。

“皇爺!外邊出事了!”陳恨驚醒,推了一把李硯,下榻穿鞋,連外衫都沒來得及披上,就要跑出去看看。

才說的皇爺不讓去,就不去了,這才沒幾句話,又跑了。

李硯攬着他的腰,把他往回一拉,抱着他就坐在了榻上。

陳恨拍了拍他的手,急道:“皇爺,外邊……”

李硯朗聲喊了匪鑒,匪鑒在門外回話:“山前一片林子燒起來了,已經派人封了山,不會有人作亂。天太晚了,所以想明日再行回禀。”

而陳恨坐在李硯的腿上,離了水的魚一樣亂動。

李硯低聲道:“你別動了。”

“皇爺,你不別扭?”陳恨瘦瘦的,但也沒有多麽嬌小玲珑,他自個兒覺着這麽抱着,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李硯不答,陳恨又試探着扯扯他的衣袖,商量道:“這麽晚了,皇爺不大方便出去,奴代皇爺走一遭?”

李硯刻意問道:“你去哪兒?”

“去看看燒起來的林子,去看看山下的部署。”陳恨低頭,“這件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是賀行要趁亂做些什麽,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九原,所以想出這麽個法子來好跑。循之才從山下回來,這會子正休息,不好把他從床裏挖起來。山下沒人鎮着又不行,奴走一趟好不好?”

“朕讓你去了?”

“奴……”

默了有一會兒,陳恨輕聲辯道:“事出緊急,這回不大一樣。”

“每回都不大一樣,你每回都有緣由苦衷。”李硯垂眸,“整日介的哄着人,好聽話好乖巧的模樣,其實你就沒聽過朕的話。”

“沒有每回。”陳恨魚似的,腰身軟的,往下一滑,就要從李硯手裏溜走了,“皇爺要是沒別的事兒,奴就先去了。”

李硯的手收了收,正把人給卡住了:“過來伺候。”

陳恨胸口發悶,拍了拍他的手,咳了兩聲,悶聲道:“皇爺要做什麽?”

“換衣裳,你要去,朕陪你走一趟。”

“謝謝皇爺,我好像又……”陳恨雙手攀上他的脖子,“對不起。”

“嗯,那還去嗎?”

“去的。”陳恨點點頭,“我不想留在行宮裏,等皇爺回來了,才上前給皇爺奉茶擦臉,問問皇爺去哪兒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了。”

盡管天還下着小雨,但是再往前走,人就要受不住燃燒的熱氣了。

在可以靠近的最近的地方停下,陳恨低頭看了一眼為了防火才挖出來的溝渠,對身邊随從的人道:“沒法子了,聽天由命,任它燒吧。別叫人進去,在外邊看着就好,不要叫它再擴大了。”

他再回頭看了一眼山頂的行宮,得虧起火的地方與行宮離得不是很近。

淩晨時分,雨天夜寒,這時有人取了蓑衣與鬥笠來,先呈給不遠處看地圖的李硯。

李硯頭也不擡:“給忠義侯……”

身邊人愣了愣,他亦是一愣,随後道:“罷了,朕拿去給他。”

他将地圖随手一合,遞給匪鑒,捧着蓑衣朝陳恨走去。

陳恨背對着他,李硯只伸手一圍,就把蓑衣給他披上了。陳恨也不管他,只低頭看了一眼,便站着同旁人說話。

栟榈葉子編的蓑衣,也不似尋常蓑衣毛紮紮的。

李硯幫他披上時,用手背貼了一下他的後背,衣裳濕潤潤的,想是早被細雨浸得有些透了。

又拿起鬥笠來給他戴上,他的頭發也濕了些許,怕他明日頭疼,李硯便用衣袖幫他擦了擦。

旁的人各自領了事情下去,陳恨這才轉頭看見李硯身上沒披東西,什麽東西光往他身上蓋了:“皇爺?”

“無妨。”李硯轉頭,招手喊匪鑒,“地圖。”

他二人一手拿着地圖的一邊,就借着燒山的火光來看。

禁軍還在長安,吳端手底下的人不多,當時只想着能打就行,誰知道還會封山。

說是封山,其實只是顧了這頭忘了那頭。九原還是太大,要封起山來搜一個人,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不是還在山上,談何容易?

陳恨想要撓撓頭發,卻忘了腦袋上還扣着鬥笠,被鬥笠狠狠地打了一下。

李硯問他:“疼不疼?”

“不疼不疼。”陳恨甩了甩手,在地圖上點了五個點兒,“還是讓他們重點埋伏這五個地兒,下山的三條小道兒、兩條大道兒,也都加派人手,叫他們都看好了。剩下的人,還是山外去找吧。各地發了文書沒有?不過也就這麽一會兒,他大概也逃不遠。”

“都吩咐下去了。”

“還有行宮裏那個李渝,看緊了他。我看他倒像是個情種,為了賀行,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來。”

“等明日抓了徐歇,叫他二人坐囚車回長安。”

“行,皇爺安排吧。”陳恨将地圖收起,正了正蓑衣,“時辰還早,為求穩妥,奴想着,還是要去九原各處看看。”

“天色晚了,皇爺是回去,還是?”

他要走,就是時辰還早;要催李硯回去,就是天色晚了。

感情時辰标準随陳恨變化。

李硯上了馬,轉頭問他:“先去哪兒?”

陳恨翻身上馬的動作一頓,随即笑道:“先去東邊那個。”

這時候缺月懸空,被雨絲籠得模模糊糊的。

皇家選九原建行宮,倒不是單因為它風水好,還因為它地兒廣,逛起來舒坦。

但是這時候逛起來,就不怎麽自在了。

從缺月殘星到日頭高挂,不是時辰随陳恨變化,而是日升月落都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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