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比目(4)

三星斜月, 陳恨是從心的。

他慫慫地洗了快半個時辰, 都快被水裏的香料熏入味了, 直到高公公在外邊敲門喊他。

衣裳是厚重的禮服, 玄色繡金線的,同他從前穿的侯王衣裳沒有什麽差別,就是——

好重!

陳恨拖着步子磨蹭着出去:“高公公,我感覺……”

“老奴就說你好看。”高公公捋了一把他腰上的玉佩,又往上邊挂了個紅顏色的長帶子,“等會兒見了皇爺, 一句話也不能說,先把這帶子系在皇爺腰帶上。”

“噢。”陳恨傻了吧唧的把帶子解下來了。

高公公将帶子奪過來, 重新給他挂上了, 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道:“兩頭都綁着, 一頭綁他, 一頭綁你,你拆下來做什麽?”

陳恨随手拿那帶子翻花繩玩兒:“你不說清楚。”

高公公拍了一下他的手,正色道:“別玩兒。”

“我……”陳恨低聲抱怨道, “有點緊張。”

“去吧去吧。”高公公推了他一把, “養居殿沒人伺候,你去伺候吧。”

“玩也不讓玩兒……”陳恨一擡眼,卻看見李硯就站在階下等他,吓得腳下一滑,“皇爺……”

才說的不能說話, 他轉眼就忘記了。高公公戳了戳他的腰,要他注意些。

臺階不高,只三級,李硯一伸手就抓住他了。也不用陳恨幫他系那帶子,他自個兒就撚了起來,穿過腰帶,繞了三圈。

每系一圈,李硯就看他一眼,目光與紅繩都系在他身上,系得緊緊的。

而陳恨自覺犯了規矩,被高公公一提醒,不敢再說話,只是睜大了眼睛瞧着他。

倒好像從沒見過他的模樣。

其實他只是在心裏犯嘀咕,從前怎麽不曾注意,皇爺與侯爺的衣裳,都是一個款的?

李硯心情頗好,拽着他的手,把他帶下臺階來:“走了。”

謹記着不能說話的規矩,陳恨便乖乖地跟着他,不說話。

穿過個廊子就到了,一路無人,李硯道:“朕與你父母俱亡,無人做主,上回在行宮,才自行做主,寫得了婚書。現下回來了,還是要告知他們一聲。”

陳恨才要開口,只聽李硯又道:“知道你不喜歡陳家,沒有管他們,只從三清山上請了兩位阿娘的牌位下來。”

這回倒是忘記什麽不能說話的規矩了,陳恨點點頭:“謝謝皇爺,皇爺想的周全。”

哪能不周全呢?李硯在夢裏翻來覆去的想了百來回。

殿中兩個牌位。

兩位娘親生前也都不是講死規矩的人,他二人只叩過三個響頭,就算是全了禮數了。

牌位叫人捧下去供着,而陳恨被腰上系着的那根紅繩子牽到內室去。

陳恨扭了扭脖子:“皇爺,我能先卸兩件衣裳麽?太重了。”

“嗯。”李硯把他腰上的紅繩子拆下來,轉手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皇爺,你……”你傻了?陳恨舉起自己的右手,“這樣沒用。”

“那就不脫了。”

“重,從前封侯也沒穿這麽重。”陳恨抱怨道,“現在就我同皇爺兩個人,裏裏外外都這麽熟了,不用講禮數了,脫兩件衣裳沒關系的。”

“随你。”

解下紅繩,怕他生氣,陳恨便将自己繩子的那頭兒銜在了口裏。

紅繩無鈎,陳恨卻自個兒上了鈎。他朝李硯笑了笑,解了外邊兩重衣裳,搭在衣桁上。

他一面将帶子系回手腕上,一面道:“其實就穿這麽一回,這也太重了些。”

“你若是想,可以多穿幾回。”

多穿幾回……

好了,陳恨知道是什麽時候穿了,難怪方才不要他脫。

“那還是不了。”陳恨擺手,在心裏暗戳戳記了一筆——李寄書愛制服。

下回李硯要是不高興了,可以用這個哄他。

但是現在……現在不行。

這時候天色還早,桌上擺着的點心又全不是甜的——他懷疑李硯是怕他一吃起來就忘了事兒,所以特意吩咐底下人,不要甜的。

陳恨不大喜歡吃,同李硯分着吃了兩個團子,起身在房裏溜達,消消食兒。

忘了自己與李硯之間還系着繩子,這裏逛逛,那裏看看,全然不知他把李硯也牽着到處走。

李硯這時候也好脾氣,跟在他身後陪他亂走。

最後走到榻前,陳恨随手一掀被子——滿床的瓜子。

這東西一準是高公公放的。

只是他同李硯兩個男子,撒再多的瓜子,這寓意也成不了真。

陳恨摸了摸鼻尖,傷感了那麽一瞬,轉眼就脫了鞋爬上床,把滿床的瓜子都收攏起來,準備剝瓜子兒吃了。

李硯算到了點心別放糖,卻沒算到他還愛剝瓜子兒。

陳恨盤腿坐在床上,轉頭見李硯也在,才想起來還牽着繩子,他去哪兒,李硯跟到哪兒。他拍了拍對面的位置:“皇爺,坐吧,時候還早,我們說說話。”

李硯随手拿了個花瓶子擺在床邊,給他裝瓜子殼,也上了榻,就盤着腿坐在他對面。

他不愛吃瓜子,只是看陳恨喜歡吃,才時不時撚起一兩顆。

陳恨有一項絕技,他可以一邊剝瓜子,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話。這個絕技是跟他娘學的。

“我十五歲加冠的時候,我娘就給我操心大事了。那時候我想,要是連人都沒見過,就綁在一塊兒了,還挺不自在的。”陳恨想了想,“誰知道最後,就同這輩子見得最多的皇爺一起了。”

他放下手裏的瓜子,點着手指算了算:“我同皇爺,有十來年了吧?”

李硯點頭:“十五年了。”

十五年,說長也不長,宮牆裏榴花開落幾回,也就過去了。

而陳恨卻想起李硯重生了一遭,他又等了幾個十五年呢?

陳恨默了默,李硯哪裏知道他想的什麽,怕他閑得無趣,便道:“你好久沒講故事了,講個故事罷。”

“嗯……”陳恨想了想,“今日不講故事。”

“怎麽?”李硯輕笑,“你的故事也有講完的時候?”

“今日不叫旁的人搶風頭。”陳恨想起從前被自己随手丢在外室花瓶裏的話本子,“今日臣給皇爺‘盡忠’。”

陳恨把臉埋在衣袖裏,使勁嗅了嗅,發現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似的,獻寶似的将雙手伸到他面前:“皇爺,我今天洗得有點香哦。”

是挺香的,聞着就是甜的。

李硯起身,陳恨一愣:“皇爺,你把我的瓜子弄翻了。”

李硯一拂袖,就将陳恨攏起來的瓜子兒全拂開了。

不但把你的瓜子給弄翻,還要把你也給弄翻。

次日晨起,陳恨翻了個身,攬着被子捂着腰坐起來。

高公公給他的那根帶子,壓根就不是他綁李硯,是李硯綁他用的。

李硯綁花結,比他這個玩兒花繩的江南人都會系。綁在手腕上,綁在腳踝上,松松地系着脖頸,略緊地圈着腰,也纏着別的什麽。

江南四百四十曲,幾乎首首都是绮麗隐晦。陳恨唱的時候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兒,其實骨子裏還是規矩。

穿越之前就單着。過來之後,也就前幾日在九原行宮裏,同李硯弄過兩回。那兩回李硯還顧忌着,沒太過火,讓他唱唱曲兒算是最厲害的。

陳恨此生沒見過昨晚這樣的架勢,而李硯也不知道自己碰了哪兒,就把人給惹了。

沒流淚,眼睛紅了,像桃兒熟時,最先紅起來的那一抹。

陳恨用額頭撞他,說不要了,而李硯吻吻他的額頭,咬着他的耳朵說葷話:“忠義侯,你不要了,得你放朕走呀。”

李硯說話哄人的時候百依百順,但是動作不帶停的。

陳恨手軟腳軟的,像江南的春水,推不開人,反倒将人越纏越緊。問李硯什麽時候好,永遠都是下一回就好。

下一回,永遠做不完的下一回。

陳恨揉了揉眉心,殿內換了新香,還開了半扇窗子,不像昨晚那樣,黏黏膩膩的。

他下床穿鞋,榻前擺着熱水巾子,還是才換上的。衣桁上挂着新衣裳,藍顏色的春衫,繡竹葉的。

陳恨一邊用發帶系頭發,一邊推門出去,外邊李硯與李釋在,都不說話。

一見他來,李硯就起身,雙手圈着他的腰,把他抱到位置上去。

陳恨的腰碰不得,又疼又酸。想一想,這全都賴李硯,于是擡手就打他。

“起來了怎麽沒動靜?朕以為你還睡着。”李硯把甜的點心塞給他,陳恨只嘗了一口就消火了,甜的,嘗了一口又一口。

将一整塊棗泥糕都吃了,陳恨拍了拍手,轉頭去看李釋:“世子爺怎麽過來了?”

李釋清清冷冷的,略垂了垂眸,道:“我在宮裏念書,這是第一日,來謝恩。”

“時辰不早了,世子爺還是快去罷。”

“我這就去了。”李釋頓了頓,“你的嘴怎麽了?”

“嗯?”陳恨用指尖碰了碰唇,微腫,想也知道,大約還紅透了。

李硯道:“小孩子不要問。”

而陳恨與他同時道:“吃瓜子上火了。”

說謊話也不串供的。李釋起身行禮,憤憤地一甩衣袖就出去了。

李硯輕輕擰了一把陳恨的腰:“你方才說什麽?”

“沒有。”陳恨往案上一趴,又撚起一塊點心來吃,半讨好道,“皇爺精神頭兒真好。”

“朕偏執,早讓你要小心了。”

陳恨懊惱捶桌:“誰知道皇爺說的是那種偏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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