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環扣(1)
已經是傍晚了, 夕陽餘晖斜斜地從窗外照進來,就打在陳恨身上。
光彩流轉,陳恨背着手, 稍偏了頭,避開日光, 好認真地對他說:“非走不可。”
李硯坐在榻上, 光亮照不見的地方。
他伸手拉住顏色鮮亮的一片衣袖, 好像抓住西天邊被日光洇透的一片晚霞。
在地獄裏,他在地獄裏抓住一片神仙的衣袖。
“皇、皇爺?”陳恨被他這副模樣吓了一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來。”李硯順勢一拉, 就把他帶到了身邊。
“我不會……”
“別說了。”
李硯緊緊地锢着他的腰, 文人腰細,好像無論怎麽抱着, 下一刻都會從他懷裏溜走。
陳恨才換了衣裳,那衣裳放在李硯的櫃子裏,沾染了一重龍涎香, 他穿在身上,上下都是李硯的味道。
這是他李硯的人,打了标記的。
不許走,一步也不許走。
日頭漸漸地落了, 要進來點燈的宮人才邁進一只腳,看見殿中此景,無聲無息地就縮了回去。
這會子倒是不吵架了,陳恨卻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糟了。
李硯換了個姿勢, 托着他的腰,就把他抱到了腿上。
從前李硯這樣抱他,陳恨只覺得別扭。李硯原本比他高些,但是陳恨也不矮,高高瘦瘦的。
也顧不得別扭,陳恨雙手攀着他的脖頸,稍稍彎了腰,将自己打包打包,塞他懷裏。
貓似的用臉蹭蹭他的臉,李硯一偏頭,就吻了吻他。
只把腦袋埋在陳恨的肩窩裏,落下細細碎碎的吻。其實他想一咬陳恨的後頸,就把他叼回窩裏去。
可他連在陳恨面前摔個瓷枕都不敢,生怕驚動了神仙,連觸碰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這麽摟着,陳恨覺得他頗孩子氣,好像還是從前的皇八子,生了病,一步也不準人離開。
又抱了一會兒,陳恨晃了晃雙腳:“皇爺?我重不重?要不還是放下來吧?”
“不重。”
李硯想想,自己重生回來,與他初見時,擡手就能把他抱起來,哪裏有現在就抱不動的道理?
入了夏,天氣熱,陳恨沒什麽胃口,吃的東西還少些,更瘦了。
再等了一會兒,陳恨揉了揉他的腦袋:“皇爺?”
“嗯。”李硯蹭了蹭他的脖子,“你方才說‘天道’,那是什麽?”
這是陳恨給系統起的新名字,這樣能讓人更容易明白。系統沒有規定不能把這事情說出去,陳恨也認認真真地想了三日,要說得動李硯,只有把事情全告訴他。不如,就直接與他說了吧。
皇爺不許,他還能拿老天來壓他一頭。
陳恨解釋道:“那是我這輩子要做的事情,這是天道。”
“那天道都要你做些什麽?”
“事情有大有小。”陳恨想了想,“我這輩子領的是賢臣的本子,我得做個賢臣。頭一件事情是給皇爺做侍讀,後來陪着皇爺就藩,再幫皇爺登基。”
李硯笑了一聲:“原來是天道。”
還以為他是誤會了什麽,陳恨忙道:“一開始确實是使了點小手段,讓皇爺注意到我,後來我是用真心待皇爺的。不論天道如何,我對皇爺很真的,很喜歡皇爺的。”
“嗯。”李硯低頭笑了笑,“沒有疑心你的意思,你慌什麽?朕是說,原來你同朕,是天道所使。”
陳恨随口應了一聲,其實系統可沒叫他做出了賢臣之外的別的事情,他同李硯自由發揮了。
“從前……也是那天道叫你造反?”
“是。”
“那你知不知道,你造了反之後,它還會要你做什麽?”
“我不知道。”陳恨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我當時慌得很,我想着,請皇爺現在忠義侯府待一會兒,等我辦完了要辦的事情,我就把皇位還給皇爺。我大着膽子想過要不要找皇爺全盤托出,同皇爺商量商量,但是這件事情太荒唐了,皇爺大概不會信,所以就沒找皇爺。我沒辦法,對不起,皇爺。”
李硯再問:“後來怎麽又不造反了?”
“因為……”
因為皇爺重生了啊。
陳恨忽然覺得,李硯是不是掐着點重生,特意來救他的。
只是李硯不提自己重生的事情,明顯是不想讓他知道,所以陳恨也就不說。
陳恨含含糊糊地說:“因為那個天道它有一陣子壞掉了,這件事情耽擱了一會兒,就錯過了。”
“你造反之後……”李硯張了張口,接下來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陳恨順利造反之後,會怎麽樣,那是李硯永遠也不願意再提起的事情。
他不再說下去,陳恨便試探着問道:“皇爺,是不是我做了好過分的事情?”
是,很過分的事情。
李硯不答,只将人抱得更緊。
關于天道或是系統,陳恨想,恐怕沒人能這麽快就接受這種事情。所以他也不再說話,由着他一個人靜了一會兒。
外邊的宮人不敢進來點燈,殿中全黑,他二人就在黑暗中坐着。
若不是懷裏抱着的人時不時還動一動,李硯真要覺着自己又淪落到一個人待在這殿裏了。
好半晌,李硯問他:“現下,那天道讓你去閩中平叛?”
陳恨點點頭:“是。”
“不去如何?”
“不去的話,我就死了。”陳恨苦笑,“我這輩子都被天道拴牢了,我只要活着,那就逃不脫。要避開天道,只能等下輩子了。”
李硯将臉靠在他的背上,隐約聽見陳恨的心跳聲,喃喃道:“不會,不會。”
從抱着他開始,李硯就不安分,要蹭蹭他的脖子,要碰碰他的臉,束好的頭發也散了些許,落在額前,掩去異樣的目光與神色。
陳恨不覺,只是扶着他的臉,小心地将他散在眼前的兩三縷頭發別好了,溫聲道:“皇爺,我知道你不大放心我去閩中,但是我沒辦法,我是真的非走不可的。”
李硯不語,盯着他瞧,眼神太過熾熱,恨不能将他定在原地,哪裏也不許他去。
陳恨一低頭,避開他的目光,随手摘下他腰上別着的玉佩玩兒:“皇爺,我也沒法子。你就當我回了一趟江南莊子好不好?過一陣子我就回來了。”
龍紋白玉,陳恨的指尖滑過一片一片龍鱗:“蘇元均在江南,我兄長也在,從前我們各為其主,但是兄弟情誼還在,否則他不會救我,我也不會救他,他不會讓我出事的。”
“皇爺要是還不放心,那就從朝中找兩個人給我使,好不好?只是朝中這一陣才洗過,換了不少人,皇爺手頭也緊。我肯要,皇爺大抵也不舍得給我罷?”
“其實我也不願意走,我在長安裏仗着皇爺撐腰,到處都可橫着走,江南哪有這麽好?我不喜歡江南的,我呆不慣,肯定很快就回來了。”
“我想皇爺,天天都想皇爺。”
“我給皇爺寫信,用芙蓉花汁兒染的色箋,寫‘竟夕起相思’,寫‘兩情若是久長時’。每天都寫,每天都給皇爺報平安,不會出事的。”
飽讀聖賢書,說起情話來,竟也一套一套的,憋着壞兒地撩撥人。
李硯抿着嘴不說話,陳恨嘆了口氣,雙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人給拉近了,笑道:“皇爺,你不開口,我就幫你開口了。”
他二人之間的□□,陳恨一般是迎合的那一方。一是一旦鬧起來,他腦子暈乎乎的,沒等反應過來,李硯就已經按住他了;二是陳恨由着他,被他牽着走,不知不覺就被他拖進去。
這是陳恨頭一回主動親他。
只是那麽親親他,也叫人神魂颠倒。
其實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誰也不占便宜。
文人純情,以往沒開過葷,只同《聊齋志異》裏的狐鬼花妖隔着書頁相處過。
生澀,試探,還有一點急躁。
還是毛手毛腳的。
殿中沒點燈,只窗外透出幽微的火光,隔着一層窗紙勾人。
陳恨轉了個身,跨坐着,兩條修長的腿圈着李硯的腰,輕喘道:“皇爺,你就放我兩年,好不好?”
他故意的,哄人玩兒。
這招還真有用,李硯險些就應了他:“……以後再說。”
陳恨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嗚了一聲。
李硯又道:“難得見你這樣。”難得見他主動一回。
“沒有。”陳恨忙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才這樣的,是喜歡皇爺。”
此地無銀,欲蓋彌彰。
糾糾纏纏了許久,李硯不松口,說什麽也不肯放他走。
最後陳恨氣急,用額頭撞了一下他的額頭:“皇爺,那是天道,你不許沒用的。”
“天道可違。”李硯回碰了他一下。
這事情今天晚上是說不清了,陳恨嘆了口氣:“好嘛,那明日再說,皇爺與我都再想一會兒好不好?”
而李硯探頭過去,吻了吻他的唇角。沒什麽可想的,不許去就是不許去,天道人道都無妨,他會破局。
陳恨沒心思同他玩兒了,蔫蔫的就回了西邊暖閣,癱在榻上想了一會兒事情,到了夜裏,高公公過來喊他:“離亭,晚上輪你守夜。”
守個屁的夜,李硯榻邊根本就沒有守夜的,就他一個人輪。
尾巴被李硯按着,跑也跑不遠,陳恨又被捉回了養居殿。
高公公小聲問他:“皇爺還是生氣?”
陳恨搖頭:“不大好說。”
“好了好了,你進去吧,有什麽話好好說。”高公公推了他一把,轉手将殿門給關上了。
陳恨垂着頭,甩着衣袖走進去:“皇爺,奴又來了。”
天晚了,李硯預備着要睡了,站在衣桁邊解衣裳,聽見腳步聲就知道他進來了,只應了一聲。
陳恨不再說話,挽起衣袖,照着慣例給他鋪床。
忽然看見床尾角落裏有什麽東西,陳恨看不大清,随口喚了一聲:“皇爺……”
猝不及防,衣衫未整,李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站到了他的身後,無聲無息的靠近了,按着他的肩就把他死死的按在了榻上。
陳恨未及反應,只聽金屬環扣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