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回到他辦公室,一邊摘着帽子口罩,一邊打量
是什麽表情她無法捉摸,但他長睫下那雙永遠驕傲和不屑一顧的黑眸浮起了別樣的情緒。
有厭惡有向往有不忿有羨慕……
幾種情緒交織,對質,拉扯……
他握着車把的指關節因為太用力而泛起淡青色。
……
下午的時候歷柏衍回過一趟老宅,因為歷老爺子馬上就要出關于繼承人的正式聲明,有些事他選擇說清楚。
“爺爺,這是我查出來的關于我身世的資料,我已經确定我不是歷家的私生子,希望您在選擇繼承人之前,謹慎決定。”
“什麽?你竟然……”
“抱歉,我與歷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我知道了,你先暫停集團內的一切職務吧,我會重新考慮繼承人。”
爺爺的反應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
“歷家的産業不可能交給外人,雖然現階段除了你沒人能接這個重擔,但血統大于一切。”
這是歷叢嚴的原話,言外之意歷柏衍聽得很清楚。
他再無可能在菱輝集團恢複職位。
他甚至,不用再邁進歷家一步。
……
他的親生父親正在和自己名正言順的兒子擁抱,就在他眼前,男人拍着兒子的肩說:“好好幹。”
一副為自己兒子感到無比驕傲的模樣。
這一刻,人生于歷柏衍而言,就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
他置身其中,發現自己回首看不見來處,放眼望去也不知歸途。
第 58 章
年輕醫生提了飯盒往回走,那位慈眉善目的父親在原地站了會兒,目送兒子進了住院大樓,這才轉身離開。
自行車的輪子重新轉起來,朝前碾進。
握住車把的男人的手背,泛白的骨節慢慢恢複了血色。
“他抛棄了我和我媽,但我不知道為什麽。”
歷柏衍沒有對父親的印象,從有記憶起,生活裏只有疲憊不堪維持生計的母親,和好堵的舅舅。
但這不代表他不希望自己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只是他從來不曾對誰說起過——這個對于他這樣的大男人而言有些難為情的話題。
可他的心畢竟也不是石頭做的。
只有擁有過父親的人,才會說我不需要父愛。
從未擁有過的人,內心怎麽會沒有一點希冀和渴望。
沈睛擰着眉頭,緊抿着粉唇,心情和十分鐘前天差地別。
她連講個笑話轉移開導歷柏衍的注意力都做不到——腦子裏只有單親媽媽獨自帶孩子的艱難,沒有任何可笑的東西浮現。
“歷柏衍,換我來騎吧?你累了。”
她揪了揪他衣角。
“不累。”他平靜的聲音飄向身後。
沈睛只好撒嬌道:“可我也想試試~讓我試試嘛~”
在她央求下,自行車停在香樟樹下的路邊。
歷柏衍單腿撐地,揉了揉她頭,囑咐道:“小心騎,別摔着。”
沈睛迫不及待跨上車,正要蹬,眉間微擰——“哇,你有點重。”
歷柏衍虛扶住她細腰,淺笑道:“騎一段就換我吧,別累着。”
車子拐過兩個路口,走進兩旁種滿梧桐的林蔭大道。
看見前方背手緩步行走的灰色背影,歷柏衍眉間輕蹙,怎麽又在這兒碰見?
“歷柏衍,你知道嗎,有些惡氣就是應該發洩出來的。”
“嗯?”
自行車在沈睛腳下突然加速前進,像對着紅布猛然沖擊的一頭鬥牛。
歷柏衍耳邊的風呼嘯而過。
自行車車頭輕颠了一下,灰衣男人被撞倒在路邊,他沖着準備“肇事逃逸”的兩人吼道:“怎麽看路的?”
沈睛扭頭揚聲吼回去:“你活該!下輩子做個人吧!”
前方是大道盡頭,恰好下坡,她停止蹬腿,迎着風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爽朗,又帶着惡作劇成功之後的孩子氣。
“沈睛,為什麽這麽做?”
“……”
笑聲在男人這句嚴肅的質問中漸漸轉小,直至消失。
兩人耳邊只剩下越來越呼嘯的風聲,風裏夾雜着些許冰涼的雨點。
沈睛将自行車停在離海五米遠的岸邊,她一手扶着車把,摘了口罩,帽子被風吹跑了沒空去撿,發尾貼着下颌亂飛。
不遠處海浪和狂風交織,激烈地拍打着礁石。
烏雲壓在頭頂,暴雨将至,周遭空無一人。
“我氣不過啊。”她理直氣壯的解釋,并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
歷柏衍也摘了口罩,嚴肅的臉色暴露在外:“為什麽氣不過?”
“因為他不要你……”
“不要的是我,你為什麽氣不過?”
“因為……”
“因為什麽?”歷柏衍步步緊逼。
沈睛眉間掠過一絲困惑,低垂下眼簾。
雨絲劃過臉頰和手背,涼涼的。
她心底深處埋藏的答案像被澆灌的種子,破土而出,頂到了喉嚨。
歷柏衍捏起沈睛下颌,“告訴我,因為什麽?”
那雙溫柔專注的黑眸在向她索求和渴望一個答案。
他要知道她這麽做的理由,不僅僅因為他們曾是夫妻,不僅僅因為他們上過床,不僅僅因為他愛她所以她要回報些什麽,
而是因為——
“因為我愛你啊。”
沈睛如是說。
暴雨在這一刻如期而至,像是某種默契呼應。
世界縮小在彼此眼中。
男人的吻,比任何時候都更熾熱深情。
因為語言無法表達,所以沈睛或許永遠不知,她幼稚地去為歷柏衍出頭時,在他心裏留下了怎樣的震撼。
沈睛當然也知道憑歷柏衍的能力或許能想出一萬種方法去報複,而用自行車去撞人這樣極其幼稚的方法甚至不會被考慮在列。
可盡管有那麽一萬種方法,她也清楚他絕不會去做,所以她來。
……
迎着雨,兩人踩着自行車往家裏飛奔而去。
“歷柏衍,你知道你前面有什麽嗎?”
“什麽?”
“有我。”
所以,你的人生絕不是荒漠。
沈睛被從浴室抱出來時,外面雨還在下。
“乖乖,坐好,我幫你吹頭發。”
歷柏衍彎腰将她放進化妝臺前的椅子裏。
沈睛摟住他脖子不放,“不要,我就要坐你懷裏。”
“我懷裏比較軟?”
男人含笑戲谑,手上順勢又将沈睛抱起,自己坐到椅子裏去。
令人舒适的暖風,在修長指根撥開的濕潤發根間來回輕掃。
見沈睛舒服得眯起眼,歷柏衍問她:“困了?”
“累了……”
“這就累了?”
他輕咬她被浴室熱氣熏成淡粉色的耳垂,“這才到哪兒,我還說待會兒到床上好好……”
“打住!”沈睛跌軟在他胸膛,“大哥,你饒了我吧,我明天雖然不拍戲但是有廣告拍攝,你呢,明天不去公司嗎?”
“不去。”
歷柏衍摸了摸她頭發,見吹得差不多,關了吹風。
“我現在沒有工作,無業游民。”
“什麽意思?你怎麽會沒工作?”沈睛接過吹風打開,直起身來幫他吹頭發。
“我下午不是跟你說我不是歷家私生子?”
這話一出,沈睛頓住,将兩件事一聯系,便想得通了。
“爺爺也知道了是不是,他罷免了你總裁的職位?把你趕出了歷家?”
見她一點就通,歷柏衍略感欣慰,不用再多費口舌,“差不多就是這樣。”
沈睛繼續揉抓他濕潤的短發,語氣憤憤不平:“你為菱輝做了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爺爺怎麽能就這麽把你趕走,也太冷血了。血緣就那麽重要嗎?有機會我要找他理論理論……”
歷柏衍将下巴擱在她肩窩,半晌沒說話。
以為他不願意提這件事,沈睛也不再繼續往下說,安安靜靜地幫他吹頭發。
直到将他一頭黑發吹得幹燥蓬松,她按下吹風機開關,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歷柏衍的聲音也在這時重又響起:“被人護犢子的感覺,不錯。”
語氣傲嬌又帶一點小滿足。
沈睛撲哧一聲笑出來,勾住他脖子:“小犢子,快抱我去床上。”
歷柏衍輕拍了下她翹臀:“長這麽好看一雙腿都是擺設是吧?”
嘴裏埋怨着卻依舊将人抱起來。
沈睛晃着腳,唇邊梨渦盛滿笑:“有你在,誰還長腳?”
歷柏衍将人放到床上,一手撐在她身側,刮了下她鼻尖,輕谑道:“不知道是誰,以前碰一下就急眼,現在倒恨不得賴在我身上?”
沈睛食指勾住他衣領,将人拉近,桃花眼深彎:“誰呀?不認識。”
“叫沈睛。”
“沈睛是誰啊?”
聽她明知故問,歷柏衍俯身壓近,雙眸似清泉倒映出的溫柔月光,嗓音又更啞了幾分:“是我愛了十二年的寶貝。”
沈睛心空掉一拍,加速跳動。
深情纏綿的吻落在她額頭,鼻尖,粉唇,再往下……薄唇掃過白皙光滑的頸肩,在深凹的鎖骨下吻出一抹殷紅。
沈睛:“嗯……”
他深知她每一處敏感點,光是親吻和愛撫已讓他的寶貝顫抖嘤咛。
他掀起她睡衣裙擺,一路“暢通無阻”,沉磁暗啞的嗓音在身下人兒的耳邊蠱惑:“乖乖,要不要?”
沈睛微眯着眼,點了點頭。
他偏覺得不夠,吻着她耳畔,停下動作:“說出來。”
沈睛雙腿纏他更緊,在他誘導下,嘤咛一聲比一聲放肆。
将這一室春光,喊得旖旎蕩漾。
……
隔日,沈睛一早醒來。
等她洗漱完穿戴整齊,歷柏衍才轉醒,半撩起眼皮像被關在家的小狼狗一樣可憐兮兮地望着她。
沈睛被看得母愛泛濫,撲到床邊柔聲道:“我要去拍廣告,晚上就回來。”
歷柏衍不舍地揉着她頭:“可以不去嗎?”
沈睛搖頭,“不行,我不上班,誰養你呢?”
男人眉心輕蹙,這話聽着耳熟?
見沈睛眼尾溢出壞笑,他輕拍了下她腦袋:“這麽記仇?”
“那當然了,都記着呢。”說着她拿出張卡,“這張卡裏有我一半的積蓄,你先拿着用,不夠的話我把那一半也給你。”
“都給我?那你呢?”
歷柏衍聲音低啞帶笑,他愛上的是怎樣一個絕世可愛的大寶貝?
“我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啊,可你不一樣,你要重整旗鼓,肯定有很多需要花錢的地方。”沈睛自顧自把銀行卡塞他手裏,“密碼我生日。”
歷柏衍翻手又還回去,捏了捏她臉頰:“小笨蛋,你覺得我這麽多年會一點積蓄也沒有嗎?”
沈睛眼一亮,撲過去悄聲問:“那你有多少積蓄啊?給我看看讓我漲漲見識?”
歷柏衍屈指彈了下她額頭,“小財迷,等晚上你回來,我所有財産通通上交,怎麽樣?”
沈睛故意誇張道:“哇,這下我要變富婆了是不是?”
歷柏衍:“……”
插科打诨一通,沈睛總算出了門。
她帶着一個助理,直接下到車庫。
提前和章杉打過招呼,不用他們開車過來接,她計劃帶着助理開車到廣告拍攝地和他們彙合,拍完廣告又開車回來繼續拍戲。
邊和助理走向自己的車,她邊摸出車鑰匙開鎖。
然而閃車燈的卻不是她那輛奧迪A8。
她尋着聲音回頭——被解鎖的竟然是昨晚看見的那輛保時捷跑車!
她低頭看車鑰匙——???什麽時候被換的?
“老板,換車啦?”
助理雙眼放光,彎下腰繞着圈兒的欣賞,甚至不敢用手摸,“哇,這輛車可太好看了,特別定制的吧?好少女哦。”
沒人應聲,她欣賞半晌,擡起頭來,發現自己老板正在跟人打電話。
沈睛對歷柏衍這一出又氣又笑:“跑車怎麽回事兒?”
“驚喜嗎?”電話那頭,男人在清晨獨有的慵懶嗓音裏帶着笑。
沈睛繞過車頭,拉開駕駛座的車門,邊坐進去邊道:“你不是說這不是你的車嗎?”
“的确不是我的車啊。”歷柏衍尾音上揚,懶懶散散,“車鑰匙在你手裏,那是你的車。”
沈睛被他邏輯打敗,“好了先不跟你說了,我要開車出發了,這麽大一份禮,晚上回來我得好好還你。”
“好,我等你,路上注意安全。”尾音又更倦了幾分。
沈睛囑咐他再睡會兒,挂了電話。
助理在副駕駛正襟危坐,心裏蕩起頭一回坐豪車的激動,“老板,你這車不便宜吧?”
“嗯……應該吧,我不太清楚價錢,別人送的。”沈睛淡淡道。
助理想起之前在她卧室看到的那個男人,恨不得做咬手震驚狀:“你的新男朋友……嗎?”
沈睛略微思索了一下,好像這麽說也可以,便點了頭:“嗯。”
助理內心猛女落淚:我的鉑金CP徹底BE了嗚嗚……
車子在第一個紅綠燈前停下,沈睛握着方向盤感嘆道:“這車确實還不錯,是吧?”
知道這車原來是別的男人送的,助理有了逆反心,搖頭道:“我覺得這車一般。”
“……”
沈睛:“你上車之前不是說挺好看的嗎?”
助理弱弱嘟囔一句:“如果是歷總送您車,肯定比這個更好。”
其實她還想補充一句:“我覺得歷總也比這個男人更好!
鑒于對方是自己老板,盡管平易近人,想了想還是沒敢說。
沈睛食指敲着方向盤,強忍住笑:“好吧,那下次叫他送我一輛。”
助理驚訝地望向她:“老板你和厲總還有聯系?”
沈睛點點頭:“離婚也不一定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啊。”
“對對對!”
助理在心裏重整旗鼓:我又可以了!
她立即低頭在群裏發消息:“給大家一個穩定軍心的消息,睛妹和厲總一直還有聯系,大家穩住!”
沒幾秒,後面就跟了一長串的回複:
“太好了我又活過來了T^T”
“我只想知道什麽時候複婚,我還想看撒狗糧!”
“能不能詳細說說有聯系是哪種聯系?”
“是不是床上那種聯系?(狗頭)”
“樓上ghs,叉出去!”
……
歷柏衍在沈睛走後便起了,洗漱完出門沿着海邊跑了一圈,回來洗完澡就處理工作。
他聽馮餘講,菱輝集團現在全權接手的是歷正平。
而歷正平一來就打算推翻他之前所做的一些風險評估較大的決策,顯然看不慣他雷厲風行大膽冒險的工作風格很久了。
目前歷老爺子還沒有對外正式宣布解除歷柏衍的總裁職位,大家都只以為他是暫時休息。
他自己已經開始另做打算,這幾年國內外投了不少産業,名下也有好些效益良好的公司,不至于離了菱輝就走投無路。
歷柏衍一直在沈睛的酒店房間處理工作,下午六點時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還剩一個專訪,大概八點能回來。
計算着時間,歷柏衍去了趟酒店旁邊的大型商超。
沈睛之前跟他抱怨過幾次拍戲總是吃劇組和外面的飯,夥食不好,吃幾口就膩了。
現在他正好有時間,可以給沈睛做飯吃。
然而就在鍋上的山藥排骨湯剛炖好的時候,馮餘突然打來電話。
歷柏衍關了火,接通電話放到耳邊,轉身順手拉開冰箱,“什麽事?”
馮餘:“歷先生,秦禮出事了……”
歷柏衍拿啤酒的手頓住,眉頭微擰:“她出什麽事了?”
……
半小時後,歷柏衍驅車來到位于市中心的麗思卡爾頓酒店。
甩上車門,他大步流星往裏走。
富麗堂皇的大堂休息廳內,秦廉垂着頭愁眉不展地窩在沙發一角抽煙。
他掐滅手裏煙頭,正要再從煙盒裏抽一根,倏地被一只冷白的手掌揪住衣領拎了起來。
“衍哥?”
秦廉還在上學時,曾跟着秦禮認識過歷柏衍和葉曉舟他們。
此時他眸光一亮,像是見到了活菩薩。
“你姐呢?”
男人臉色冷峻,斂着犀利的眉宇,語氣裏含着強抑的怒氣。
聞言,秦廉視線飄忽閃動,嘴唇微張,心虛地咽了口唾沫後,垂下眼簾不敢說話。
歷柏衍眉間掠過一抹嫌惡,抓着他衣領将人拉近,壓低了冷到北極圈的聲音,一字一字從齒關碾出:“我他媽問你,秦禮在哪兒。”
秦廉被他氣場吓得縮了肩,慌忙報出個房號:“1808。”
歷柏衍松開手,往前推了他一把:“帶路。”
不多時,兩人來到1808房間前。
歷柏衍站在門口,視線往門上拉了下。
秦廉會意,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幾秒之後,裏面傳來歷柏衍非常熟悉的男人聲音:“誰啊?”
秦廉道:“歷先生,是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件關于我姐的事兒沒告訴您。”
這話結束,裏面默了十幾秒,男人來打開了門。
看見門後站着的人,穿着浴袍的男人眸中驚訝疑惑慌亂等複雜情緒一閃而過:“柏衍?”
歷柏衍冷冷揚唇,笑意不達眼底,“二叔。”
歷正平又看了眼瑟縮在一旁的秦廉,還不太清楚面前這是什麽狀況,擰眉道:“有什麽事兒嗎?我現在不太方便。”
歷柏衍一擡手直接推開門,繞過他不管不顧往裏走,“我來您這兒找個人。”
歷正平沒想到他這麽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想攔沒來得及,而歷柏衍已經進到套房的卧室。
卧室內,床上女人衣衫不整,呈大字形被綁在床上,閉眼偏着頭,還陷在昏迷狀态。
歷柏衍臉色又更陰沉幾分,垂在褲邊的手緊握成拳,骨節泛白。
“可以啊,一把年紀還玩兒這麽大?”
他斜睨着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歷正平,眉間的輕蔑嘲諷不加掩飾。
歷正平作為長輩一向正派體面,此刻情形狼狽尴尬,又被晚輩羞辱,心裏早已恨得咬牙。
但他面上還依舊保持不屑一顧的态度,坐到落地窗前的沙發裏,翹起二郎腿,唇角勾起冷笑。
“我今天想睡誰就睡誰,想他媽怎麽睡就怎麽睡,還輪不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不會還以為自己是歷家長孫,正統繼承人?被掃地出門的人,沒資格在我面前說話。”
歷柏衍低身解着綁在秦禮手腕上的皮帶扣,語氣是慣有的漫不經心,但不容商量:“有沒有資格,今天這個女人,我都一定要帶走。你要麽另找,要麽和警察談?”
他故意頓了頓,思索了兩秒:“□□罪,好像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十年以後,兮兮該上中學了吧?況且老爺子在這方面,一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這事兒,會是什麽反應?”
說話間,已經将秦禮身上的束縛全都解開,他随手扯了條大浴巾,将人裹住後抱起。
無視窗邊僵硬的臉色,他抱着人大步流星出了房間。
秦廉自知自己做了件昧良心的事兒,早不知道什麽時候溜得沒影兒了。
秦禮此時有轉醒的跡象,皺着眉頭哼哼唧唧,似乎很不舒服,身子也跟着扭動。
“別動!”歷柏衍低喝一聲,耐心快被耗盡。
說完,秦禮終于老實。
他擡腳跨出門檻,再一擡眸,長腿驀地釘在原地。
電梯口,有一道難以置信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沈睛舉着手機,正在給他打電話。
他卻抱着個女人從某個酒店房間裏出來。
口袋裏手機一直在震動,對面那雙他深愛的清澈眼眸此刻情緒翻湧複雜,像是要把他看穿。
“……”
“沈睛……”甫一張口,他嗓音沙啞像被扼住喉嚨。
“我現在不想聽你解釋,你放下她。”沈睛語氣堅決,不容商量。
秦禮偏在這時迷迷糊糊又醒了,雙手從包裹的浴巾裏伸出,勾住歷柏衍脖子在他頸間一直蹭,嘤咛着“好熱”“我好熱”之類的話。
看見這過分親昵的一幕,沈睛氣不打一處來,剛剛的冷靜消失殆盡,着急得擰着眉要求:“我要你放下她,現在,馬上,歷柏衍你聽見沒有!”
見歷柏衍只是斂着眉目不為所動,她聲音裏帶上委屈的哭腔,喊紅了眼眶:“你放下她,我不要你抱她!”
歷柏衍知道秦禮被下藥現在根本還沒有徹底恢複意識,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如果再耽誤下去,等她體內藥效進一步發揮,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更過分的舉動。
可沈睛這邊……
“叮——”
去往下層的電梯在此時到達。
沈睛眼睜睜看着歷柏衍對她的話無動于衷,抱着秦禮進了電梯。
秦禮像只小貓依偎在他懷裏,一如她和歷柏衍的曾經。
章杉本來和沈睛在這兒等就是要下樓,見歷柏衍沒主動按關閉鍵,好似在等她們進去。
而沈睛只是瞪眼看着他不動靜,她只好輕聲問她道:“要上嗎?”
沈睛瞪紅了眼眶,眸子裏的絕望愈漸明顯。
聞言,她倔強地背轉過身去,用行動表示拒絕和裏面的狗男人乘同一部電梯。
可身後的動靜卻那麽明顯——電梯門關上,箱體下降,繩索摩擦……
一切都那麽理所當然和冷漠。
她一顆真心,像被扔進寒冷刺骨的冰水裏,随着樓層顯示器上的倒數緩慢下沉,直至墜入無邊無際的漆黑水底。
她狠狠咬緊下唇,淚終究漫過眼角。
歷柏衍,你這次真的過分了。
第 59 章
酒店走廊,靜得落針可聞。
章杉一看沈睛剛剛的反應便知兩人還沒斷幹淨,但今天歷柏衍這一出實在太過分了吧?
要不是她和沈睛來這邊找一位女導演聊下部戲的事情,恐怕都不知道歷柏衍和秦禮已經是這樣的關系。
她嘆了口氣,擁上沈睛的肩,給她抹去眼角的熱淚。
“那個狗男人,咱們以後別理他了。”
原來只是默默掉淚的沈睛,聽到這聲安慰瞬間繃不住了,伏在章杉肩頭,淚水迅速浸濕她衣領。
……
乘另一部電梯下到車庫,沈睛一路仿佛七魂丢了六魄,臉色麻麻的,被淚水浸過的眸子水潤卻黯淡無光。
章杉不放心她這個狀态開車,拿了她的車鑰匙,打開副駕駛車門。
沈睛正要彎身坐進去,聽到身後有人喊了她一聲。
“沈小姐,歷董找您,請跟我來一趟。”
“歷董?”
想來是歷老爺子。
在車庫七拐八拐,沈睛被歷叢嚴的保镖帶到角落的一輛黑色賓利前。
保镖拉開後座車門,擋住門頂。
“睛睛,好久不見了。”歷叢嚴一如當初沈睛還是孫兒媳婦那般态度和藹。
沈睛彎身坐進車裏,淡淡笑了下:“爺爺。”
見她眼眶發紅,歷叢嚴皺眉道:“誰欺負你了?”
沈睛下意識擡手拂了下眼角,搖頭:“沒有。爺爺,您找我什麽事?”
“你跟柏衍還有聯系吧?”歷叢嚴開門見山。
沈睛沒立即否認,抿了抿淺淡的唇,垂眸盯着自己手道:“歷柏衍跟我說他已經被您免職,也不是歷家的人了,您還這麽關心他幹什麽?”
歷叢嚴愣了愣,爽朗的笑了兩聲:“你這是在埋怨我?”
沈睛立即搖起頭:“不敢。”
“分明就是在為柏衍打抱不平,當我這個老頭子聽不出來?上回我拿鞭子打傷他,你也是這麽埋怨我。”歷叢嚴道。
沈睛心虛地揪着手指,沒反駁。
“明明喜歡對方卻硬要選擇離婚,我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現在也不重要了。”
歷叢嚴說着說着嘆了口氣,“柏衍是個很重感情的孩子,我還是希望你們未來能好好在一起,欺騙我的事,我既往不咎。”
“爺爺……”
沈睛沒想到歷叢嚴會這麽快原諒他們,畢竟當初是他們欺騙在先。
她愧疚地抿了抿唇:“對不起。”
歷叢嚴道:“既然覺得對不起,那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把柏衍托付給你,你要照顧好他。”
沈睛微怔,這話聽起來怎麽……
可歷叢嚴的身子骨看起來分明還很硬朗。
“爺爺您出什麽事了嗎?”
歷叢嚴笑着擺擺手:“我沒事,你就告訴我,答不答應?”
沈睛自然是點頭:“我答應。”
說完腦海裏閃過歷柏衍抱着秦禮那一幕,她已經不确定歷柏衍未來還需不需要她。
“你保證?”歷叢嚴語氣忽然認真嚴肅起來。
沈睛點了點頭:“我保證。不過,您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歷叢嚴微微搖了搖頭:“這不重要,你只需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
從黑色賓利車下來,沈睛回到自己的保時捷跑車裏。
章杉驅車離開車庫,問道:“是歷家老爺子找你?”
“嗯,過去後問了我近況,後來又說了些奇奇怪怪的話。”
沈睛手肘撐在車框上,握拳抵着額頭,想不明白爺爺為什麽突然說要把歷柏衍托付給她。
歷柏衍又不是小孩兒,怎麽會需要她照顧?
不過聽爺爺今天的語氣,到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樣冷漠,聽起來還是很在乎歷柏衍,把他當親孫子一樣。
章杉:“什麽奇奇怪怪的話?”
沈睛:“說如果把歷柏衍托付給我,我能不能保證照顧好他,奇怪吧?這話要換我哥跟歷柏衍說還比較合适,反過來輪到別人把他托付給我怎麽怪怪的?”
章杉皺眉道:“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啊,老爺子這話聽起來好像在安排後事?”
這恰恰也是沈睛的感覺。
她嘆息一聲,放下手,額頭直接抵在車窗上。
希望事情不要這樣發展,像爺爺這樣好的人,一定要長命百歲。
爺爺這一番操作,倒叫沈睛從歷柏衍疑似出軌的事上轉移了些注意力。
不過回到酒店,鋪天蓋地的難過還是席卷而來。
沈睛一回來便跌坐進沙發,将臉埋進抱枕,安安靜靜地躺着。
章杉給她倒了杯水,又到廚房去找吃的,發現竈上放着一鍋炖排骨。
她取勺舀了一碗,端到客廳,“來喝點排骨湯吧?還是熱的。”
聞到香味,這才發現肚子早就餓扁,沈睛擡起臉,就着章杉捧過來的碗,抿了一小口。
“好好喝。”她坐起來,接過碗和筷子,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吃到一半,忽然間想起來一個問題:“誰做的啊?”
章杉愣了下,“啊?不是你讓人做的?我剛一進廚房就看見了。”
“不是啊。”沈睛搖搖頭,轉頭要吐骨頭時愣住——
該不會是歷柏衍做的吧?
“……呸!”
她一口吐掉骨頭,氣鼓鼓地推開碗。
章杉不明所以:“怎麽了又?”
“歷柏衍做的,不吃了。”
沈睛随手撿了個抱枕緊緊抱在懷裏,郁悶地垂下頭,“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兒了。”
章杉知道她想一個人待着,走前囑咐道:“別再哭了啊,明天還拍戲呢,實在氣不過你打個電話跟他把話說清楚,別老自己生悶氣。”
這話倒提醒了沈睛,她甩下抱枕,赤腳跑到玄關,急急忙忙掏出包裏的手機按亮屏幕——平平靜靜。
屏幕上除了時間什麽也沒有,沒有未接來電,甚至連個消息也沒有。
“……”
她劃開屏幕解鎖,點進通話記錄和微信又再确認一遍。
完全沒有那個男人的任何消息。
或許他忙着陪秦禮,顧不上;
或許他已經不屑于和自己解釋什麽;
或許自己的任何反應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了。
……
沈睛捏緊了手機,無法再想象下去。
心痛在胸腔蔓延開來,一點點堵到喉嚨,呼吸都覺困難。
她靠着玄關的鞋櫃蹲坐下來,伏在膝蓋上,濕潤的眸子一直倔強地盯着門口。
可憐得就像被抛棄後苦等主人的小狗。
時間一點點過去,時針不經意間指向12。
沈睛在地上坐累了,起身坐到旁邊的實木餐椅上,依舊盯着門口。
這是她給他最後的機會,只要他今晚回來,她就聽他解釋。
……
平淡安靜地又過了兩個小時。
沈睛靠着椅背不知不覺歪頭睡着了,猛地醒過來時已經是後半夜。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沙發旁魚缸裏的潛水泵還在運作,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她低頭按亮手機,手機也安靜得像睡着了一般。
默然兩秒,她點開通話記錄。
拇指在歷柏衍的號碼上懸了許久之後,終于按下去——
她妥協了。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您稍後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對不起……”
沈睛挂斷,繼續撥。
耳邊機械的女聲便一遍遍告知她無法接通。
固執地試了十遍,她轉而點開百度搜索“電話無法接通是什麽意思”。
答案有四種:電話沒有信號;設置了呼叫轉移;取出了SIM卡;設置了飛行模式。
每一條放在歷柏衍身上都像是有意為之。
沈睛咬緊下唇死死盯着屏幕,好像這樣能盯出一個來電或者一條微信。
盯到最後,眼睛酸疼。
眼皮一眨,淚珠一顆接一顆砸在屏幕上,四分五裂。
她鎖上手機,低頭埋進搭在膝上的手臂,可憐又委屈地哭了起來。
她想,歷柏衍,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我了,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
窗外天光大亮,敲門聲連續且急促,将沈睛從淺夢裏生拉硬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