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瑞雪與糖糕1

唐瑞從喧鬧的醫院出來時,漫天飄着大雪,醫院門口的交通更加擁堵,交警站在路旁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交通。

汽車鳴笛聲與救護車的聲音交織一起,他眼睜睜看着救護車駛進來,護士快速送來救護床,幾人合力将車上的人匆忙擡進去,緊接着一群人也跟在身後走了急救通道。

這樣的場景,唐瑞在出入醫院的這些年看過太多次了。

你看,哪怕現在人類平均壽命一百五十歲,各種疾病依舊是難解的課題。

人們缺的不是壽命,只是一個健康的身體。

唐瑞眼裏僅僅波動一瞬,便又恢複如常,若不是那稚嫩的臉龐顯示着年齡,很難想象這位才十七歲的少年眼裏藏着現實的殘忍與無奈。

唐瑞面色清秀,有一雙堪比小鹿般明亮有神的眼睛,此時卻黯淡無光。

他穿着一身黑色羽絨服将自己身體包裹住,本就清瘦的身子顯得更加消瘦,立在臺階上仰頭望着紛紛揚揚的細雪,腦袋放空,哪怕潔白的雪落在密長的眼睫也不覺得冰冷。

直到身後傳來一道陌生人的催促聲:“小夥子走不走啊,別在這擋道。”

“對不起。”唐瑞握緊手中的藥袋,下意識側身站在一旁低頭道歉。

女人似乎沒聽見,又或者聽見也不願回複,牽着自己七八歲的孩子匆匆離去。

相比較大人的愁容與冷漠,孩子表情截然不同。

只見他扭頭向落在身後的唐瑞做了個鬼臉,而後跟在女人身旁蹦蹦跳跳地走了。

唐瑞愣了一瞬,恍然笑了起來,很淡,轉瞬即逝。

小孩子的世界可真單純。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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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這個時候拿完藥,唐瑞可能已經匆匆跑回家了,因為他知道家裏還有位躺在病榻上的奶奶不放心自己。

可今天專家的話一直萦繞在腦海,唐瑞十分抗拒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小夥子,當初出院時你奶奶癌細胞已經擴散全身了,最後一點時間,你做好心理準備吧,這藥物對她來說已經沒什麽效果了。”醫生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唐瑞消瘦的肩膀,無奈搖頭離去。

他雖心疼這小孩年紀輕輕就得承受這麽大的壓力,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沒有人願意當老好人,誰也不欠誰,更何況癌細胞擴散在醫學這樣發達的今天依舊是個難題。

唐瑞握着手裏的藥物在走廊上坐了很久,直到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人擠人快喘不過氣來,他才提着袋子慌忙逃走。

這雪很大,唐瑞卻不緊不慢地走着。

每當這種時候,唐瑞喜歡将自己脫離于世界之外,靜靜地觀察四周的人。

提着公文包匆忙路過的青年、抱着獎狀興高采烈的小孩、熟練烤着紅薯的老奶奶、用力翻炒栗子的大哥……

擦肩而過的路人,或許都會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可能會有相同境遇的人隔着幾米的距離對視卻不熟知。

這大概就是身為‘人’的有趣之處,如果把人當做一個集合,做過同樣的事、說着同樣話的人作為一個同質屬性,而他們卻不一定在同一個空間。

就像命運,能在同樣境遇的人身上炸出不同的火花,誰也說不準那是熱烈的響炮,還是稍縱即逝的啞炮。

唐瑞走在天橋上,用更确切的說法,應該是游離。

他的靈魂在此刻仿佛外出了,望着兩端的車水馬龍,迷茫而困惑。

奶奶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不知道若奶奶也離去,他該如何獨立于這世間。

一朵朵雪花落在他的眉宇、鼻梁上,觸碰之後化成點點水漬,像是一場場親昵的吻別。

唐瑞從不抗拒雪,他記得奶奶說過自己出生的那天恰好下着很大的雪。

外出打工的父親不遠千裏趕回來陪在母親身旁,等待他的降臨。

母親生他的過程很漫長,比預産期晚了一天,卻沒少一分疼。

淩晨六點,天蒙蒙亮,窗外的雪以勢不可擋之勢下了整整一夜也沒停的跡象,寂靜中随着一聲嘹亮的啼哭,他出生了。

都說“瑞雪兆豐年”,父親希望他以後能夠健康平安地成長,便取了個“瑞”字,包含着父母親對他殷切的期盼。

事實證明,取名和命運毫無關聯,上天想要奪去的,一秒鐘也等不及。

唐瑞四歲那年,母親考慮到父親一人在外打工着實辛苦,累得一天到晚回來連口溫熱的飯也沒得吃,再加上唐瑞也快到了上學的年紀,便決定将唐瑞放置奶奶家,打算去尋父親一起在外打工多賺點生活費。

四歲的唐瑞經常躲在奶奶懷裏,眨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奶聲奶氣地問:“奶奶,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啊?”

奶奶總是慈愛地回:“快了,等我們瑞瑞學會從一數到一百,他們就回來了。”

後來,唐瑞一口氣數到了一千,等來了父母的遺物和一筆不菲的賠償款。

唐瑞躲在門框內,怯怯地看着奶奶抱着兩箱盒子哭得昏天暗地,爺爺則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揩去眼角的淚。

那是唐瑞第一次見奶奶哭。

自那以後,唐瑞每次再問爸爸媽媽何時回來時,奶奶眼眶都會紅,将他抱在懷裏拍着他後背轉移話題。

等唐瑞再大一些才知道,自己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

原來是父親打工的工地出了意外,母親和父親正在攪拌泥漿時,頭頂重物繩子突然斷裂,砸中了人。

那次事故有不少受害者,只是父親和母親所站的位置最危險,就算及時進行搶救了,也沒搶救過來。

你看,哪怕人類平均壽命到了一百五十歲,或者以後更長,也阻止不了意外的發生。

生命依舊脆弱。

可他卻很年輕,不知明天和意外何時到來。

若是能趁着意外沒來時,将他的壽命分給奶奶一些就好了,讓她再多陪自己一些,再久一點……

唐瑞覺得自己真是異想天開,無力笑了笑往家的方向走。

唐瑞和奶奶住在老房改造區,政府幾乎已經将四周用擋板圍住,居住在裏面的人但凡有些能力基本已經跟着政府政策走,住上了新樓房,只剩下零丁的幾戶老人家無力搬走。

唐瑞對四周被打爛的牆壁感到無比陌生,他明明在這個地方生長,一刻也不曾離開,卻不記得何時成了這副殘破模樣。

記憶裏,老房區是很熱鬧的。

鄰居胡奶奶好客熱情,手藝又好,總會隔三差五給他送來各種小點心,然後跟着奶奶在庭院唠嗑、曬太陽。

她們像兩個姐妹花,走哪裏都相伴一起,經常會帶着唐瑞去跟大廣場跳廣場舞鍛煉身體,又或者帶他去江邊散步。

他記得夏夜江邊的晚風帶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撲面而來,忍不住皺眉,記得曬不幹的背心和總會踢破的球鞋。

那是有奶奶陪伴的童年。

後來老房改造後,鄰居胡奶奶被兒子接走,享受晚年。

兩姐妹分別時,做了大半輩子鄰居,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愣是抱在一起紅了眼眶。

胡奶奶走後,奶奶沒了閨蜜,坐在庭院曬太陽時偶爾會發呆,問一句:“瑞瑞,你想不想胡奶奶?”

唐瑞總會肯定地點頭:“想!奶奶,胡奶奶什麽時候回來看我啊?”

“快了。”奶奶這般說。

可胡奶奶再也沒回來過,在被兒子接去的第三年,因肝癌去世。

奶奶得知後,大晚上又偷偷哭了一次。

那是唐瑞第二次看奶奶哭。

已經上一年級的唐瑞躲在被窩裏,眯縫着眼沒打擾。

“瑞瑞啊,瑞瑞。”屋內傳來一聲蒼老地呼喚。

唐瑞站在門檻外陡然回過神,迅速調整好情緒,三兩步跑了進去。

“哎!來啦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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