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誓言與食言7
壽命贈予實驗順利進行,取得圓滿成功,艾佳敏昏迷多日,在贈予第二天悠悠然轉醒。
張知年守在病床旁,一刻眼也不敢眨,見艾佳敏醒來那刻鼻尖泛酸,話還沒開口眼睛倒是先紅了。
“你、你餓嗎?”
張知年精明的腦子在遇到艾佳敏時就喜歡犯糊塗,他慌忙起身,撓了撓頭瞥了眼空蕩的床頭櫃,想出門給艾佳敏找吃的,被艾佳敏輕聲叫住了。
“知年。”因為長時間沒開口,艾佳敏嗓音幹燥而沙啞。
張知年欲擡的腳步一頓,艱難地轉過身,不太敢看床上那人的目光。
人都說經歷過生死的人會分外清醒,不再懼怕失去。
張知年生怕在艾佳敏眼裏看到對他的失望與拒絕。
“知年,你過來。”艾佳敏啞聲道。
張知年緩緩擡眸,對上艾佳敏平靜如水的目光,心裏仿佛沉了一塊大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有什麽話,等你好了再說行嗎?”張知年話裏夾着幾分祈求。
艾佳敏整個人瘦到差點脫相,宛若在空中随風搖曳的枯草。
可張知年忘了,枯草也是有韌勁的,待春風再一吹,又是新生。
艾佳敏固執地拍了拍床側,示意張知年過去。
張知年無法,只得照做。
他垂着頭,視線落在艾佳敏白皙的手中,忐忑不安地等着眼前人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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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在他心如死灰,靜靜等待宣判時,那只手緩緩擡起覆在他的側臉,刺得皮膚一陣冰涼。
“你瘦了。”她說。
聞言,張知年猛然擡起頭,再去看艾佳敏時,這人的表情和從前分毫不差。
無論遇到什麽事,艾佳敏總是從容應對,不像他,經常什麽事情都容易搞砸。
“吵架,吵贏了嗎?”艾佳敏沒由來地問了句。
張知年微微一愣:“什麽?”
“和艾勇他們。”艾佳敏說。
艾勇,艾佳敏的弟弟。
“你……你當時聽得到我說話嗎?”
那天艾勇帶着父母來店裏鬧,他心裏正着急,火氣沒處發,又見他們那麽不關心艾佳敏,脾氣沒收住吵了一架。
吵完他也不知道對不對,回來看着病床沉睡的艾佳敏,就絮絮叨叨地講了。
「你要想罵我便罵吧,反正我已經吵架了。」
「對不起,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你親人,我不該那麽沒禮貌的。」
「可是我還是好生氣啊,他們為什麽不問你病情,上來就一副要瓜分財産的樣子。」
「如果你真的醒不來,我把遺産都捐了你會介意嗎?」
張知年當時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沒想到艾佳敏會有意識。
那自己哭哭啼啼的樣子,這人不是都知道了?
一想到這,張知年頓時感到窘迫,臉頰不由得發燙。
像是為了确認張知年心中所想,艾佳敏點了點頭:“嗯,能聽見個大概。”
張知年垂下頭,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低聲道:“對不起。”
艾佳敏輕扯唇角,笑得很淡,她說:“知年,你怎麽這麽傻呢,不要和他們吵,傷身體。”
“你……”張知年難以置信地盯着艾佳敏,喉結一滾,反複确認:“你不生氣嗎?我很沒有風度,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艾佳敏輕輕搖頭:“謝謝你。”謝謝你,又給了我一次生命。
謝我?
張知年不知道艾佳敏要謝他什麽,他不是最應該說謝謝的嗎?
“小艾,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見艾佳敏不抵觸自己,張知年俯身将人擁在懷裏,一直忍着的情緒最終崩潰,不願讓艾佳敏看見他落淚,他将下巴埋在艾佳敏肩頭,悶聲道。
艾佳敏回以擁抱,柔聲道:“好,回去說。”
艾佳敏出院的那天,協會跟往常一樣弄了個歡慶儀式,畢竟每一次的成功都預示着實驗在往新的領域邁進。
張知年得知後非要做東請大家吃飯,那天鬧了很晚才回家。
不過張知年是滴酒未沾,甚至表示以後他都不會在沾酒了,他要給艾佳敏當司機。
一輩子的司機。
他在心裏默念道。
出院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坦白局。
在張知年的追問下,艾佳敏如實告訴張知年何時出現的抑郁傾向。
艾佳敏曾以為自己經歷那麽多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什麽都能抗住。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當父母一次又一次打電話過來,張口閉口就是談錢,卻從不過問自己一句“你累不累”“吃飯了嗎”“照顧好自己”時,艾佳敏也會情緒崩潰。
尤其在獨自趕項目的深夜,張知年還要在外應酬。
艾佳敏對自己的要求很高,甚至有一絲完美主義傾向,不少合作商都覺得她無所不能,總能寫出令人稱心的策劃,然而有一點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更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她厭倦被家人當成一個切切實實的提款機,更厭倦一次次選擇妥協的自己,最終鑽了牛角尖,偏偏隐藏得又好,沒被張知年發覺。
等她再回味過來時,大腦已經不受控制,開始沒日沒夜的失眠,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麽要活着。
她有想過死亡,可每每回憶起張知年的面孔,又作罷了。
如果說父母只是無盡壓力的來源,那壓死她最後一根稻草的應該是張知年那句無厘頭的“離婚”。
十年了,十年時間,無論新鮮感,還是耐心,早該消怡殆盡了。
她果然是無趣的。
她早就說了自己不适合婚姻。
鑽入牛角尖的艾佳情緒每況愈下,她知道自己病了。
為了不讓張知年發現,也為了不讓自己變得神經質,她不得不靠藥物維持。
如果在這世界還有念頭,應該就是她曾答應過張知年,會陪他一起打理好公司。
“所以你那麽努力工作,是怕以後撐不住不能陪我是嗎?”
張知年在感情裏或許稱不上聰明,可又不是真傻,經過艾佳敏這麽一說,稍微聯系下前後原因便能得出結論。
艾佳敏沉默着,安安靜靜靠在張知年懷裏,沒有承認,也沒否認。
“你怎麽敢啊。”張知年摟住艾佳敏的手不由得加緊,心髒如同被什物揪住一般生疼。
這幾天,他基本都在家辦公,無時無刻不把視線放在艾佳敏身上。
他從前錯過太多了,生怕自己再一不留神就将人弄丢了。
艾佳敏忙碌了這麽多年,經過這麽一遭,很多事也想明白了,謹遵醫囑給自己放了長假。
她去報了繪畫班,瑜伽班來豐富業餘生活,不再抗拒自己生病的事實,定期會去看心理醫生。
當然,張知年陪着她。
每次她從心理醫生的私人診所出來,看到張知年緊張地站在不遠處,時不時往門口方向探一下時,恍然間想到當初這人追自己的模樣。
男生提着早餐,緊張地站在宿舍樓下,見她出來還要借口自己只是路過,順便多買了一份。
而後,遞過來給她,故作矜持。
艾佳敏沒戳破,直到持續半年後的某天,她問:“你每次都會從女生宿舍路過嗎?”
張知年:“對啊。”
“那以後每天再送我回來吧,可以嗎?”
張知年原本裝作潇灑的表情一怔,反應過來後樂不可支地笑了。
“那最好不過。”他說。
而今張知年早已不再如從前那般稚嫩,為了顯得成熟,這人習慣了西裝革履,在外還特意戴着一副度數只有一百五十度的眼鏡。
盡管如此,這人在見到艾佳敏時那身儒雅的氣質說沒就沒。
張知年見她出來忙湊上前,将手裏的溫水遞給她,問東問西,絮絮叨叨個沒完。
艾佳敏無聲笑了笑。
“你笑什麽?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像個老媽子?你也不看看你,咱們都不年輕了,今天風大,你就不能再多套件外套嗎。”
心疼歸心疼,該批評還是得批評。
艾佳敏面露無奈:“是,張總,我錯了。”
“知錯就行,下次別再犯了。”
“好。”
“走,晚上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新學的螞蟻上樹,你喜歡嗎?”
“喜歡。”
夕陽的餘晖落在他們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兩人在漫長的時光裏磨砺出獨屬于他們的故事。
初心難能可貴,找回初心更為可貴。
承諾既已期許,餘生便再無毀諾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