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郁楚開了輛越野,等蘇清予和蘇季聽上了車,她開車出小區,找了條街邊停下,問蘇季聽發生了什麽事。
蘇季聽把他們家複雜的人際關系和這兩天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下,蘇清予只是一直看着窗外,沒有反應。
郁楚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後座蘇清予的臉,卻被她躲開,她說:“髒。”
郁楚急忙從扶手箱拿出一包濕巾遞給蘇季聽,讓她給蘇清予擦擦,她打個電話。
撥通郁淮舟的電話,郁楚沉了口氣,冷靜地說:“爸,能不能讓徐叔叔的人來幫我個忙,我這兒有人鬧事……舊城區,對,我動手了。”
警車來的很快,一下開進來兩輛,郁楚也把車開了進去,讓蘇季聽跟她走。
蘇季聽什麽都沒問,跟着郁楚下了車。
她們過去的時候那家人正在跟警察哭訴,尤其那個抱小孩的女人,哭天搶地像是天塌了一樣,見她們走過來,青年的父親沖上前喊:“你還敢來?我們報警了,警察,就是她打人,快把她抓起來!”
郁楚攬着蘇季聽的肩站在原地沒動,五個警官裏有個一看就是領導模樣的人看到她,滿臉堆笑走過來伸出手:“郁小姐是不是?”
郁楚和他握了手:“怎麽稱呼您?”
“我姓陳,叫我小陳就行。”陳警官笑容滿面,“郁局近來可好?”
“咱們先說案子吧。”
“行,行,郁小姐方不方便說一下當時的情況?”
“我正當防衛,沒想到先動手打人的不抗打。”郁楚指着青年,“喏,成那樣了,沒過當吧?”
那一家人見情況不對,都面面相觑。
“啧,這鬧得,您沒大礙吧?”陳警官回避了問題,想探探雙方下手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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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挨了他一巴掌,您說有沒有大礙?”郁楚蹙眉,“您先調查着,我帶妹妹進去取東西。”
“太過分了。”陳警官心裏有了些譜,錘了一下手心,義正嚴詞道,“您先去,放心,我肯定不讓您受委屈。”
郁楚攬着蘇季聽徑直走近家門,沒人敢上來攔她。
她進門時衣角蹭到了門板,嫌棄地拍了拍:“聽聽,慢慢收拾,把該拿的都拿上,是你的誰都搶不走。”
這話說給外面的人聽。
蘇季聽說好,進了屋。
那男人拿着沾血的木棍在門口大吵,說郁楚颠倒是非,喊着要給兒子驗傷。郁楚一開始沒想搭理,只聽男人添油加醋得越來越嚴重,不禁覺得有趣,走出去旁聽。
陳警官眉頭都皺出了川字紋,證人證物不少,他也覺得這事兒難處理,尤其一方還是上級的上級的女兒。
等男人說完,郁楚拍了拍他,他沒發現身後有人,還被吓了一跳。
“你家對門門上有監控,讓陳警官好好看看你兒子怎麽打的人。”郁楚單手插在口袋裏,“有空說這些,不如想想要給我們賠多少錢。”
陳警官表情瞬間明朗,有監控可就好辦多了。
正好蘇季聽也收拾完東西出來了,背了個小包,沒多少東西。
“都拿上了?”
“拿上了。”
郁楚面向陳警官:“陳警官,我們先走了,後續沒有需要我們配合的了吧?”
“沒了沒了,郁小姐您怎麽走?要不要送一下?”
“不用,開車了。”郁楚說,“明天還得麻煩您去葬禮現場維持一下秩序,我妹妹要參加。”
“您放心,不麻煩。”陳警官笑呵呵,“都是小事兒,應該的。”
郁楚先帶蘇清予去了趟醫院,傷得不嚴重,就是臉有些腫,她的狀态看起來更需要休息,醫院給了個冰袋讓敷着。
出了醫院,郁楚問蘇清予要不要回賓館先睡覺,她去買飯,蘇清予說她沒事兒,一起去吧,讓蘇季聽一個人待着她倆又不放心,幹脆一起出去吃飯。
蘇家姐妹都沒什麽胃口,三人挑了個清淡的館子吃。
郁楚看着蘇清予的樣子心疼壞了,她不知道這兩天蘇清予在這裏受了多少委屈,還要一直堅強地擋在妹妹身前。
她幫蘇清予斟滿杯子裏的水,問:“打算明天下午回去嗎?”
蘇清予點點頭,雙手捧着杯子暖了暖手,一直捧着冰袋手有些涼。
郁楚把她的左手握進手心:“聽聽的東西只有那些?”
蘇季聽擡頭看了一眼,又繼續低頭吃飯。
蘇清予也沉默了,她們雖然不知道蘇楠有多少財産,但那棟房子按道理蘇季聽和她應該得到其中的一部分,盡管她昨天承諾放棄繼承。
“其他的,還要嗎?”郁楚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蘇清予把手縮回去,拿起筷子:“聽聽,還要嗎?”
蘇季聽沒說話。
“要不然算了。”蘇清予覺得與他們争搶太過疲憊,她現在只想退縮。
“姐,我想要。”蘇季聽低頭戳着碗裏的米飯,“而且那是我們一家四口生活過的房子,就這樣給他們……我不甘心。”
蘇清予抿了下唇:“好,那我們就請律師吧,你別操心了,有我在呢。”
郁楚隐約覺得蘇清予有些變化,但又說不上來。
回到賓館,蘇清予先哄着蘇季聽睡了,郁楚出去給郁淮舟去了個電話報平安,郁淮舟只問了她是否受傷,別的沒多問。
郁楚剛挂了電話,蘇清予推門走了出來。
“清清,去哪?”郁楚拉住她的手。
“睡不着,我想去買瓶酒。”蘇清予苦笑道。
“我陪你,等我拿個外套。”
郁楚大步跨進屋拎起她的大衣,還沒穿上身,就出門說走吧。
蘇清予輕聲關上門,拿過她搭在胳膊上的大衣,說:“穿好衣服。”
郁楚歪了歪頭,伸開雙臂:“你幫我。”
蘇清予搖頭,幫她套上一只袖子,另一只郁楚自己拽着穿上去了,她順手環住蘇清予的腰,湊近她:“清清,是不是他們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
“沒有,只是事發突然,我太累了。”
郁楚打量她幾秒,說:“走吧。”
拎了幾瓶罐裝啤酒,郁楚帶着蘇清予上了賓館天臺。
“以前在外面上學,我就經常上天臺。”郁楚靠在護牆邊,“可以吹風。”
“你很喜歡吹風。”
“嗯,很舒服,也很自由,可以忘掉煩惱。”
“只是暫時忘掉。”蘇清予從袋子裏拿了一瓶酒走過去,試圖打開易拉罐,卻不小心扳到了指甲。
郁楚從她手上拿過易拉罐,打開,再還給她:“暫時忘掉也能獲得暫時的放松,放松很奢侈的,對吧清清。”
蘇清予喝了一口酒,冰涼的啤酒刮着喉嚨進入胃裏,她在用被睡眠不足折磨得反應遲緩的大腦思考郁楚的話。
郁楚也從袋子裏拿了瓶酒,走回來,把蘇清予撈進懷裏擁在身前,另一只手單手開了易拉罐。
“別太擔心,清清,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在。”郁楚吻了吻她的臉頰,“讓自己輕松一些。”
蘇清予努力思考這些話的含義,郁楚好像字裏行間都在說愛她,可她現在不敢回應了,蘇楠的死将永遠如一團不散陰雲籠罩着她,還有她許下的那個愚蠢諾言。
又灌了一口酒,郁楚那邊只是開了瓶子,還沒動作。
“我想想,接下來我需要先找個律師,把這個官司打了,他們家人不會順利把錢給聽聽。”
“我有認識的律師可以介紹給你。”郁楚說,“你呢?屬于你的那份你不要了嗎?”
“不了,那些,原本就沒有屬于我的一份。”蘇清予眸色暗了暗。
郁楚環得更緊了一些:“願意和我講講嗎?讓你難過的事情。”
蘇清予恍然,她頓了頓,眼裏的景色有些模糊。
“其實已經過去很久了。”
十一月夜裏的風微寒,蘇清予想躲進郁楚的懷裏,她掀開郁楚的大衣,一只手隔着內搭環住她的腰,整個人靠在了郁楚身上。
“不算什麽大事,我爸媽在我16歲那年離婚了……”
蘇楠與蘇父離婚後,蘇父病了,心病,後來他的病嚴重到時常不知如今是哪一年,他們在何處。蘇父的軀體化症狀越來越嚴重,也不能再去上班,整天在家吃藥,蘇清予每次看着昂貴的醫藥費和父親銀行卡裏越來越少的數字,日子越過越窘迫,她都不知道未來該怎麽活下去。
高三那年蘇父自殺了,他除了兩個女兒和前妻沒有親人。蘇清予在鄰裏的幫助下為父親發了喪,他曾經的親族一個都沒來,一則是丢人,二則是都不想管蘇清予這個爛攤子。
蘇楠也沒來,還瞞着蘇季聽蘇父去世的消息。
蘇父留下了一間租賃的空房子和上萬的外債,蘇清予賣掉家具還了一小部分,那時她坐在家徒四壁的屋子裏,想着要不她也死了算了。
蘇清予病了一場,餓了三天,最終耐不住求生的本能,去向曾經抛棄她的蘇楠低了頭。
彼時蘇楠正張羅着再婚,再婚對象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兒子,男方收入不高,一家人雖算不上借據,但也過得普普通通。
蘇清予在曾經的家門口等了一天才等到蘇楠,蘇楠看到她時眼中的憐憫僅僅是一閃而過,像是看到了路邊的小貓小狗,而不是跟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親生女兒。
蘇清予問她知不知道爸爸死了。蘇楠說知道,不想去。
蘇清予又說爸爸死了,那她怎麽辦。蘇楠沒說話,無聲地拒絕了蘇清予加入她的家庭。
最後蘇楠答應每個月資助她三百五十元,直到高考結束。
蘇清予拿着第一個三百五十元先去給自己看了病,晚上喝了藥躺在空曠的家裏,她覺得一定有“恨屋及烏”這個詞,比如蘇楠,蘇楠恨她的父親,所以也恨她。
其實蘇楠同樣也不喜歡蘇季聽——這是她後來才知道的。
房子租不下去了,蘇清予回到學校繼續學習,蘇楠供了她十個月,高考完她打了兩個月工才湊齊學費,但因為沒有生活費,又和蘇楠要了六百。
後來她申請了助學貸款,再沒花過蘇楠一分錢,寥寥四千一百塊,讓她欠下蘇楠天大的恩情。
領了工資後,可能是出于父親為她取名“清予”的原因,為了補償蘇楠,無論蘇楠要多少錢,蘇清予都盡量滿足。
蘇清予省略掉父親是同性戀者的部分,只說是父親背叛了蘇楠導致他們離婚,她把故事原原本本講給郁楚。
郁楚聽到她說“不如死了算了”這樣的話,恨不得當即把世界上最好的都捧給蘇清予。
這麽美好的人,為什麽會受到這樣的待遇。
蘇清予的易拉罐空了,郁楚的卻一口沒動,蘇清予喝得微醺,戳了戳她的臉說:“你不是一個合格的陪酒。”
“清清,我心疼你。”
郁楚的眼裏是晦澀難懂的感情,但其中的憐惜與愛意蘇清予都能讀懂。
“我很開心你願意把心裏的事講給我聽,以後也不要瞞着我,我們可以一起分擔。”
蘇清予笑着搖了搖頭,前段時間她還說以後都會對郁楚坦誠相待,但現在她食言了,她說不出蘇楠其實因她而死這些話,一旦她說了,郁楚也會有心理負擔,她不能說。
“別不相信我,我愛你,我舍不得看你難過,從今往後沒人能傷害你了。”
郁楚低着頭,溫聲軟語哄她。
蘇清予仰頭便是她瘦削的下颌,她被郁楚認真的樣子所誘惑,墊腳吻了郁楚的唇,觸感冰涼。
她承認,她是無恥的,明明心裏在懷疑她們的未來,卻又貪婪地汲取郁楚對她的愛意。
郁楚收力讓她更貼緊自己,加深了這個吻。
蘇清予手中的空易拉罐掉在地上,滾了兩圈,在牆根停下。
“小楚,我有罪。”
聲音很低,郁楚沒聽清,她還想問,被繼續湊上來的蘇清予吻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