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程歡面色慘白, 獨有一雙眼睛周圍是通紅的,看到許中棋被人轄制住兩邊肩膀,一向在許中棋羽翼庇護下的程歡此刻不知所措,甚至還很後悔。

他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事……

如果不是他多事,是不是娘根本不會被發現,也就不會如此狼狽?

但沒有時間給程歡後悔, 他紅着眼眶喊了許中棋兩聲, 眼看許中棋釋然般地笑着看他,程歡一下就哭了出來。

他轉頭, 走近一向對大哥偏心的父親。

程歡“撲通”一聲跪下, 涕淚橫流地抱住程謂的小腿:“爹!你讓人放了娘吧?她知道錯了!”

程謂看着一向笑嘻嘻的孩子哭得不成樣, 好像沒了父母的幼獸,心裏也生出不忍。可他的不忍,在目光觸及被捕快捧着的幾根手指時,又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他冷着臉, 也不去看程歡, 冷聲道:“你大哥都死了,她知錯有什麽用?何況她根本沒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

程歡來得晚,要不是知道他娘本身就恨死了程餘樂,他也想不到他娘這麽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婦人會想要殺了程餘樂。

可他就是知道, 也不清楚程謂發現了什麽“破綻”。

直到程歡目光慌亂地掃到捕快手裏捧着的東西, 這才驚覺是娘親殺人的事被他爹找到切實證據了。

程歡吸了兩口氣,臉上的淚流得更兇,他帶着哭音喊道:“爹……爹……, 爹爹……”

聲聲撕心裂肺。

可程謂如今也是鐵石心腸,他知道自己沒找到确切證據就是懷疑許中棋也不會定她的罪,而作為他的身邊人,許中棋自然也會知道這一點。所以……許中棋是在利用他對身邊人的心軟在下手。

當年許中棋腹中胎兒,和程餘樂無關,是程餘樂背後的舅家唆使了那奶娘做出了錯事。怕許中棋誤會程餘樂,程謂才動手直接讓那個奶娘“自殺”了。

事情是程謂做的,事情毫無錯落,每條線索清清楚楚,讓人懷疑不起任何點。可程謂沒想過,許中棋不需要證據,她只憑借惡意源頭,就判定了當時死了那個胎兒,得到好處最多的程餘樂的死刑。

何況……就是許中棋知道真相,也頂多是恨上更多人。喪子之痛,痛徹心扉,曾經她流掉成型孩子時身上有多痛,那心裏的恨就有多深。

許中棋看着程謂完全不把程歡的懇求放在眼裏,強擠出笑意的臉再也笑不出來,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

她知道事情出現差錯在她的歡兒身上,是程歡指使她的忠仆将手指多弄了一根出來丢在知心院裏,可她樂意為歡兒背鍋。

如今将一切事情坦坦蕩蕩地說清楚,反倒是讓她舒心了。至少今日,她心裏夠痛快!

******

當夜的前半夜,許中棋因急病暴斃,不過府衙奇怪地未請任何一個大夫進來查看,只在許中棋沒了氣息後請來了許家二老,程謂态度冷淡地讓二老把許中棋領回去。

當夜的後半夜,程家的小公子急病發熱,程謂又不得不開了府門請來了大夫。

床前,看着不屬于自己的孩子,程謂嘴裏直發苦。

他和許中棋還算談得來,加上他心裏有愧,所以府裏沒什麽妾室和通房丫鬟,只一個許中棋。

他本以為他如此待許中棋,已經很不錯了,可沒想到許中棋心中執念在孩子身上。

不……也許不全是。程謂看着程歡,終于想到了自己一次次拒絕許中棋要将孩子好好培養的建議。

是不是,因為他怕這個孩子勝過他的生子餘樂,在許中棋眼中就如同自己不允許許中棋的孩子勝過餘樂一樣?每一件事,都在刺激着許中棋……

*******

程謂徹夜未眠,第二日天亮了,他才洗了把臉去前堂,處理了府衙日常事宜。

弄完這些,他恍然想起自己好像昨日還說請景行之在家裏用飯,轉眼功夫已天翻地轉,再不如前,程謂心中滋味難言。

程謂嘆氣兩聲,讓人去将景行之請過來,打算和他談談六房歷練的事。

策論、策論,不解朝堂,不知世情,又如何做得出有根有據的可用策論?光是紙上談兵,在內行人耳中聽來全是漏洞。

前堂被使喚的自然是些小衙役,這些人就是做跑腿活的。不過這不妨礙他們消息靈通,知道好些府衙秘事。

昨天晚上發現的事,好多都是不能說的,那麽吃飯喝酒的時候捕快們自然只能憋着。可那些能說的事情,則被挑了出來,說出去驚呆了別人的眼睛,滿足了吹噓人的虛榮心。

據說……新搬進府衙裏的那位公子有點玄妙,他摸着府衙的那條黑狗,那黑狗就聽話得不得了,被摸完後那條狗都更聰明了。

衆所周知,府衙的黑狗找東西,都是靠鼻子來聞的。鼻子聞的,那當然是味道。可味道這玩意兒,是随着時間而消散的,也就說第一回 沒找到東西,第二回隔個老遠再找到的概率就更低了。

景行之覺得自己毫無破綻,只是狗在他手裏聰明了些,可他卻不知道捕快衙役們用狗用過了,早多出了一套自己的心得。就這麽着,景行之的“神奇之處”暴露了。

幸好這些人也算是見多識廣,什麽大風大浪奇奇怪怪的都見過,是以只有些驚嘆。

不過這些消息還是在傳,并随着府衙裏夫人離世,府衙大人還有心思接待這位公子變得更為快速。

景行之得了消息,換了件衣服去了程謂的辦公地點。

一間屋,一張大桌子,桌子下方放着四把椅子,顯然是常有人來走。

程謂坐在上方的桌子前,見景行之來了,他放下自己手裏的筆,道:“賢弟坐吧,我找你說說歷練之事。”

這事兒程謂本來打算昨晚上用過飯後,兩人拉攏一番關系後再說的。可昨晚發生了那事,程謂也無心和景行之慢慢談心拉關系了。

他對景行之觀感不錯,至少對方給出了他線索。最開始的時候,還大方地讓他搜查院子,程謂記在心裏,對于景行之說的話也是掏心窩子的。

“我漢南府的主六房,為吏房,戶部,禮房,兵房,刑房,工房在,其外還有茶水房,和門戶房。茶水和門戶都是跑腿的,就不提了。”

景行之豎起耳朵,細心認真地聆聽。

這些才是他來的重點,方啓晨花大力氣送他過來,是讓他學東西的。他要是不好好學,可不是浪費了方啓晨付出的人情。

景行之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有所得,必有所付出。除非對方是柳方。

程謂當然不可能是柳方,不過他起碼态度端正,在昨夜巨變後還能如此,可見升官的心思是好比郎心似鐵,誇一句兢兢業業都尚尤不夠。

程謂繼續道:“吏房主管府衙的考勤和人事,想要了解府衙裏整個環境,在吏房待幾日是最快的。不過這個是入官場後再用得上的功課,你不用花費多的心思在吏房,屆時轉轉就好。

戶房主管人口管理,征稅納糧以及頗多學子關心的災荒赈濟之事。此房不用多說,為重點之一,往年裏的考題也常考相關的。

禮房在我這府衙就是個擺設,由方師爺接手管着,不必在意。

兵房掌兵差、民壯,治安等事,也可去了解一二。刑房主破案偵緝,也是由精通刑法的師爺專門去做的事。

最後是工房,放在別處這工房是個擺設,可我們江南之地,每一條河堤都是重中之重,所耗費的銀兩不少,工房便是重點之二。

所以我看你的時間主要先安排戶房和工房,其餘的四房留下幾日了解一二便可。行之賢弟你想先去哪房?”

景行之心裏對工房最好奇,不過他知道最好去工房之前先去了戶房,得先了解了這個漢南府,才知道如何行事好。而去戶房之前,吏房也必不可少。

因此他道:‘行之想先去吏房,待上三日認認人,然後再去戶房,下一個是工房。’

程謂聽見年輕人沒在他給的一二裏選答案,心裏震驚了一瞬,有些懷疑景行之是不是真的少年郎。

但凡是少年,哪個沒得些傲氣?尋常少年一上來自然是挑那最好的,最惹眼的。

這方座師的弟子,竟然挑的是平平無奇的吏房!

難道,這就是我沒成為座師親傳弟子,直上雲霄的原因?

程謂看了好幾眼景行之,忍着自己心裏的心酸,笑着誇道:“你思慮周全,不過吏房三日夠了嗎?其實也沒必要認人,反正這府衙我最大。”

景行之心裏笑笑,你是老大,你當然不需要認人,有什麽吩咐一聲即可。可景行之覺得自己這麽一個過江的,還不知道算不算得上龍的小年輕,還是低調穩妥些好。

有語不是雲過,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我記性還算好,程兄不用擔心。”景行之笑着道。

“好,那便如此安排。”程謂點點頭,又擡頭看向門口,“方師爺,你進來。”

門口剛來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青衫,頭戴方巾。面貌儒雅,聽見程謂喚他便恭敬地走進堂內。

“這是方師爺,也是漢北府的人。我家中突發意外,可能随後會忙上一陣,你尋不到我,不懂的可以問問方師爺,他學識不差于我。”程謂介紹道。

“方師爺好,學生景行之。”景行之看着青衫中年人,笑着道出自己名字。

那師爺笑笑:“老可全名方載奇,載物之載,奇妙之奇。景公子莫嫌棄我嘴笨,見識少。”

“不會不會,借下來兩月辛苦方師爺了!”景行之哪敢應,這位方師爺在汪莊給的資料上,寫的可是府衙二把手。

******

又一個第二日,景行之由方師爺領着去了吏房。

漢南府的吏房,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日子還是蠻好過的,一衆小吏們兼吏房的經典,都吃得白白胖胖,可見吏房的日子如何舒适。

方師爺把人領到,又介紹了一番,景行之就頂着一張嫩黃瓜的臉坐在了一衆青中年冬瓜裏。

安靜了一會,領頭的大冬瓜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景公子,在下上月喜添一小兒,今晚上正好給小兒辦滿月宴,您有興趣和同僚們一道去吃頓飯嗎?東西是不用帶的。”

聽見趙經典開口,其他典吏都齊刷刷地看向了景行之,同時眼裏露出對趙經典的佩服之色。為了兒子将來能聰明,果然是什麽招都使得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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