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喬遷”
姬鴻漸入睡得快,躺上床也未過多久便入睡了,偏是睡醒了的姬行涯既無半點睡意又緊張萬分的,他恨這床太大,又恨這床太小,他精神緊繃地躺在姬鴻漸身側偷看着這人的臉,不敢亂動,甚至放緩了呼吸,唯恐自個兒呼吸的聲音都會打攪到姬鴻漸。
這人幾輩子都長得好看,不像他,只有這一世是長得尚可的,說是尚可,卻也不似男子的陽剛而是偏女子的陰柔。
時日久了,姬行涯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自己要如此小心翼翼,他尚記得第一世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或許當真是天道有輪回,風水輪流轉。
姬行涯仍是不解姬鴻漸為何一改态度接納了他,思來想去,能想到的大抵就是這人窮極無聊,想找些樂子,而他正好在這個當口出現了。
姬行涯知他只是庸人自擾,卻是沒法兒教自己不胡思亂想。恍恍惚惚地想着想着,本是清醒的頭腦也開始混沌,迷迷糊糊間又一次入了夢。睡到頭腦發脹,姬行涯這才醒來,緩緩起身,他坐在床上還沒徹底清醒,只愣愣地看着這不熟悉的房間,有些無法反應過來這裏是何處。
紅櫻的聲音自一旁傳來:“小公子醒了?”
姬行涯颔首,他看向紅櫻,再來來回回看着這屋子,腦子總算清醒了些。
心中暗想這一睡晚上鐵定要睡不着了,姬行涯緩緩下床便準備穿衣,卻不想哪兒都找不着他睡前脫下的衣衫。
“紅櫻姐,我的衣服……你可看見了?”
他記得他分明是脫了放在這衣挂上的呀。
“衣服上有雪水,我差人換了新的來。”
說罷,紅櫻便從一旁取來幹淨的衣衫要為姬行涯穿衣,雖覺得自己可以穿衣,不過紅櫻執意要伺候他,他便也沒再阻攔過。
衣裳仍是帶着淡淡的花香味,姬行涯嗅着這味道,心中暗自嘆氣。
“小公子怎會在閣主屋裏出現的?”
“……今日……是他的生辰,我循例給他送壽包,不想被他抓了個正着。”
“閣主可有對小公子做什麽?小公子沒有受傷罷?”
紅櫻問得關切,目光更是上上下下将其掃了一遍。
“沒有。我原以為他要殺我的,不過他沒有,反而……還認了我。”不過這認得讓姬行涯半點不覺得開心,他輕嘆一聲,低頭看向那為他整理的紅櫻的發旋,“紅櫻姐你伺候他多年,你猜得出他在想什麽嗎?”
紅櫻輕笑:“閣主心思複雜,又豈是我這樣一個侍女能琢磨得清的呢?以前尚有大少爺能明白,可如今……只怕更深了許多。”
大少爺說的該是那個只當了他三日父親的男人。
姬行涯尚在襁褓中時聽過姬鴻漸與他母親的對話,交談之間他聽得出姬鴻漸有多看重那男人。雖說這之間該是只有兄弟情誼,可姬行涯仍是不住地吃味了。
“也是。”
正要從這暖屋中離去,紅櫻連忙出聲道:“小公子不若在這屋裏等着罷?”
姬行涯疑惑:“我帶在這裏等什麽?”
紅櫻愣了愣,促狹地笑道:“閣主是未與小公子說罷。是這樣的,閣主臨走前囑咐過要将偏室收拾了給小公子住,外頭雪下得正大,小公子反正也要搬過來的,不如在這屋裏等着,待我們收拾了偏室、将東西都搬回去了再住進去?”
能與那人住得近些姬行涯心裏有些高興,可想了想他屋裏那些不能給那人看到的東西,姬行涯搖頭道:“我還是回去罷。”
紅櫻見狀未多阻攔,她颔首,像記起了什麽似的從一旁拿過一件毛色極正的大氅披到了姬行涯身上。
姬行涯來時并沒有披這玩意兒。
當初姬鴻漸雖說吃喝用度且讓姬行涯像個少爺,可這般奢侈的皮草他卻是未曾有過。
“紅櫻姐,這是……?”
“哦,是閣主吩咐賞給小公子的。說是見小公子穿得單薄,恐小公子生病,便将前些日子別人獻給閣主的皮草給小公子用了,正好這大氅白,跟小公子膚色也襯得很。”
只覺得面上稍有熱意,姬行涯緊抓着身上這件氅,心中只覺得歡喜萬分,更覺得這大氅暖得似是能将外頭的冬雪都給融了。
姬行涯聽說無名閣的底子厚得很,姬鴻漸醫術極高,但凡醫人便要的都是天價以致于其餘時候便是沒有什麽收入的,照理說姬鴻漸該是閑得很,可聽聞姬鴻漸每日起身後直到入夜都是見不着他人影的,即是說他該是個大忙人,只是誰都不知姬鴻漸到底在忙些什麽。
雖是好奇,不過姬行涯也不至于好奇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冒着風雪回了他的小屋,全不似姬鴻漸的屋裏炭火燒得那般暖的小屋裏冷得很,小窗戶尚透着風,紅櫻忙不疊地便去給姬行涯生起炭火。
姬行涯不住地輕顫着身子,走到桌案前。桌上丹青仍是那樣攤放着,姬行涯走到了桌邊,思忖了下,緩身坐到了桌案邊上研墨。
紅櫻燃了炭盆,怕屋裏暖得慢便立馬将炭盆搬到姬行涯邊上。
“多謝你了,紅櫻姐。”
紅櫻笑笑,看着桌案上攤開的丹青像:“小公子的畫技越發好了。”
姬行涯淡笑道:“畫得再好也比不過真人。”
話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兒落寞,他執筆勾勒上色,一筆一筆落至畫卷,畫盡愛慕卻偏是難解愁。
紅櫻聽着,面上笑意淡去,她擔憂地看着姬行涯:“小公子,有一句話,紅櫻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姬行涯示意紅櫻當講無妨。
“以小公子的脾性紅櫻說的話大抵是多餘的,不過為防萬一,紅櫻仍是不得不叮囑兩句。”紅櫻頓了頓,斟酌着字眼道,“閣主向來是個反複無常的人,饒是紅櫻跟了他這麽些年也尚不能摸清他的脾性。這次小公子撞見閣主,非但沒有損傷還被閣主認了,這自是可喜可賀,只是閣主待……待小公子生母仍是心存芥蒂,小公子日後若與閣主相處,切要記得分寸,莫要惹惱閣主。不然,紅櫻擔心閣主的性子,指不定一個不歡喜就……”
姬行涯自然知道紅櫻想說什麽,他苦笑道:“我知道的,紅櫻姐。他……大概不過是一時興起,我心裏清楚的。”以指尖輕輕勾勒過畫卷上那人的眉眼,眼簾微垂掩過眸中情意。嘆了口氣,他收起了畫卷,“紅櫻姐,我搬過去後,這間屋子還為我空着罷。父親于我,許是一時新鮮。若是他日後生厭,只怕也找不到比這處更偏的地方給我住了。要帶走的東西不多,我自行收拾便好,不用麻煩別人了。”
将畫卷放至架子上,姬行涯未看紅櫻的臉卻也可知紅櫻此刻面上表情定不會好看到哪裏去,他暗想着這些畫卷斷不能給那人看到。畢竟是懷着不該的心思畫出來的丹青,旁人許是看不出來,可姬行涯自己卻是清楚這一筆一畫間他都夾雜了什麽心思。那人那般聰明,若是給他看出了分毫,只怕自己就連在他身邊讨嫌的資格都不會有的了。
自然,這可能性不大,許也只是他做賊心虛罷了,不過萬事還是多手準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