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昨兒淑太妃那兒說, 新開了一盆一撚紅, 請柳安安去觀賞。
盛夏剛過, 還剩了一點暑氣的尾巴,早晚添了一絲涼意, 只有正午還是那麽讓人避讓。
柳安安讓郡青準備了一盤雲糕酥,拿去給淑太妃作為一點小禮物。
這些日子斷斷續續的,她倒也受到了淑太妃的照拂。
一進太妃宮,花香四溢,柳安安深深吸了口氣。
中庭花圃,淑太妃自己挽了袖子,手中握着花鏟,在栽培着。
她起身笑着迎柳安安。
“你來得巧, 快來看看這株花可還好看?”
淑太妃這些日子重新得了曾禦醫,調養了身子,臉上的病容減退, 瞧着更紅潤了。
柳安安來得多, 也熟了, 不與淑太妃見外, 提裙蹲在花圃那兒,一眼就看見被淑太妃特殊關照的一株山茶花。
是一撚紅。
花瓣層層疊疊,在太陽下, 紅得嬌羞可愛。
這可不是這個時節會開的花兒。能在夏日盛開,淑太妃定然在其中投入了不少心血。
“可真好看!太妃真會侍養花兒。”
“如是喜歡,等等你就搬回去。小女兒家, 多接觸點花花草草,襯你。”
淑太妃洗了手,使宮女端來一碟西瓜來,冰過的,有滋有味。
Advertisement
殿內宮女搖着手推扇,送來幾縷清風。
“你與我女兒相差無幾,我若一直喊你美人,倒顯得生分了,不若告訴我你的閨名,我喚你這個。”
“我名安安。”
“安字好,”淑太妃颔首,“人這一生,求得可不就是個平平安安嗎。這名字,是你爹娘對你的在乎。”
柳安安卻出神。
這個名字到底是她爹娘取的,還是義父取的?
很小的時候,她只知道她不是王府的親女兒,但是對自己的親父母,毫無印象。也無人提及過。到現在為止,她能知道就是後來長大了些,義父說過的。
她父是将士,母親追随阿父而來,父戰死,母難産。
義父才收養了孤苦無依的她。
許是她臉上太過彷徨,淑太妃也看出點問題。
“怎麽,可是我說的有什麽不對?”
“倒也不是太妃說的不對,而是我不知道,名字到底是……”話才出口,柳安安猛地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她可是蘇廣府小官吏家的庶女,若是說錯了,給人知道她身份有假就慘了。
話到嘴邊,柳安安硬生生轉了:“不知道是姨娘取的,還是父親,或者嫡母。”
淑太妃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
這話說來有些沉重,淑太妃很快換了話題。
“入宮已經兩三月,可有準備孕事?”
“運勢?”柳安安沒聽懂,眨着眼好奇,“難道運勢也需要準備?”
淑太妃掩口輕笑:“傻姑娘,孕事自然是要準備的。只有你準備的好了,才會早些到來。”
柳安安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需要做些什麽,是要去燒香拜佛,還是請法師占蔔?”
淑太妃噗嗤一笑。
“說你傻姑娘,你倒是真不含糊!”
“孕事若是燒香拜佛就能求來的,豈不是家家都擺着送子娘娘,人人都捐香油錢?”
她指點道:“如今你剛入宮,陛下對你也正是好時候。這是你準備孕事的最佳時機。若是這會兒錯過了,以後來個旁的什麽人,又或者陛下不喜了,你到時候準備的再好,也等不來了。”
柳安安更糊塗了。
運勢為什麽還跟時間有關,還跟暴君有關?來個旁的什麽人,又是什麽說法。
她說的和淑太妃說的,難道真的是一個話嗎?
柳安安深深疑惑。
而淑太妃,已經細細教導她。
“前些日子陛下朝中事情繁忙,一時顧不上也是有的。如今若是得了閑,定然會來找你。是也不是?”
柳安安想到她時不時被叫到勤政殿去發呆,點了點頭。
“是。”
“那你就多親近親近陛下。陛下如今二十有餘,膝下尚無子嗣。如今又寵你。你若是有了孩兒,對你好,對孩兒好,對陛下也好。”
淑太妃笑着暢想:“說不定,我還能得到一個含饴弄孫的機會。”
柳安安反反複複把剛剛淑太妃說的話回顧了一下,然後終于反應過來。
“太妃說的是這個孕事?!”她簡直沒想到,她和淑太妃在兩個不同的意思裏,說了這麽多。
“不然呢?”
淑太妃笑着說:“你看我如今是太妃。可你不知道,我在先帝時,是不受寵的。也就是當初年紀小,先帝貪圖新鮮,有過那麽一段好日子。也就是那時候有了個女兒,才将将就就在這宮中活下來。”
柳安安打量着淑太妃。其實淑太妃看起來年紀不大,三十餘歲,實則已經有了一個已成婚,十七歲的女兒,長平公主。
也就是說,淑太妃當初生女兒的時候,年紀也許和她差不多?
“我說了這麽多,你可聽進去了?”
柳安安已經不是那個當初什麽都不懂,烏龍懷孕的時候了。她搖了搖頭:“可是,可是不一樣啊。”
生孩子是要兩個人同床共枕的,迄今為止,她和暴君最近的距離,也不過是同殿分兩處而已。
淑太妃眉頭一皺。
“怎麽了,可是你……”
柳安安小小聲說:“不同床共枕,是沒有孩子的。”
淑太妃滿臉驚訝:“什麽!你們居然還沒有……”
柳安安乖乖點了點頭。
“這……你生得如此好看,性情又好,放在身邊這麽久,他也沒有……”淑太妃心中複雜,然後握着她的手,“你也別怪陛下。陛下也不容易。”
柳安安茫然。
她怪陛下什麽了?陛下又怎麽不容易了?
“這樣,總是要一步一步來的,既然你們還沒有到那一步,那就試探着來,夫妻,哪怕是妾,在一起過日子,總是要有些磨合。他總不能一直就這麽下去……”
“陛下不在乎這些,你可不行。你不是那些外面他不喜的莺莺燕燕,你是他親手帶回來的人。”
淑太妃握着柳安安的手。
“我也知道你是個臉皮薄的孩子,可這種事,若是不早做籌謀,會害了你一輩子。”
柳安安聽懂了。淑太妃的意思是說,她現在在陛下身邊,當務之急是要有個孩子,有了孩子,她才能像淑太妃這樣過日子。
可是,可是她就是一個心思不純的小探子呀。也說不好會在陛下身邊留多久。
等她與陛下提及鎮南王府的事情,義兄入京之後,她就能跟義兄回家了。
如果到時候有了個孩子,她該怎麽辦?
“你呢,就一步步來,先從讨好他開始。”
柳安安立即反握住淑太妃的手。
“是!”
這個她可以!
柳安安讓女官去勤政殿打聽過,近日來,陛下并不繁忙。
那就好。
柳安安合上手中冊子,吩咐下去。
“郡青,你去勤政殿一趟,告訴陛下明日若是有空,請來陪我賞花。”
然後補充了一句:“如果拒絕了,就問問他過兩天可有時間來賞花。”
郡青女官屈膝應下:“是,美人。若是陛下問及美人為何沒有親去呢?”
唔,柳安安想到淑太妃說的,人不能見面的太頻繁,要有一點時間的間隙,才會顯得更好。
所以接連三日,她都沒有去勤政殿。
現在分寸把握的剛剛好。
不能浪費了淑太妃的一片好心,還有淑太妃專門為她借出來的幾十盆花卉。
精心布置了這麽多,總要有點效果吧。
“你就說……嗯,說我在等他。”
如今沒有前些日子那麽熱。花卉專門布置在一個空置的小庭中,倒不至于焉了,只是時間還是不能拖後太久,免得弄壞了淑太妃的花。
好在,褚餘答應了。
天氣漸漸消減了熱氣,天空晴朗無雲,日頭雖烈,躲在一把紙傘下,倒也能藏一藏。
柳安安撐着紙傘,前面是褚餘的背影。
盛夏裏,他好像只有黑衣。那一襲黑色衣衫也是豔陽天下,能讓人迅速降溫的冷漠。
他腳步已經放慢了。
只柳安安步子邁不大,一路疾步才勉強跟上,等抵達小庭時,她累得氣喘籲籲。
明明沒有撐傘,還穿着一身黑色衣衫,明顯該是比她要熱的褚餘,卻毫無感覺,甚至還從侍人手中接過放涼的茶碗遞給她。
“你也就這點能耐。”
柳安安鼓起腮幫子,接過茶碗咕嚕嚕喝了。
好氣哦,偏偏她還不能反駁。
都是她安排失誤了。
她當時到底怎麽想的,讨好要從時間相處上開始,她當時居然提出,要徒步和褚餘從元晨殿一路走過來。
難怪當時褚餘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複雜。
他肯定知道自己走過來就廢了。
小庭裏,侍人宮女們很快鋪了地墊,布置了兩張小幾,瓜果茶水一應準備齊全。
從淑太妃宮中搬來的花,足足幾十盆,都是開的最嬌豔的時候。
合在一起,的确美不勝收。
褚餘瞧着卻沒有幾分興趣,手撐着額角,掃了眼就收回了視線。
侍人們和宮女在身後服侍,柳安安悄悄掃了眼,然後身子微微傾斜,捂着嘴小聲問:“陛下,可以讓他們都退下嗎?”
褚餘猛地回頭。
身側的小姑娘有一絲的不好意思。
這份不好意思,藏也藏不好,讓人一眼就能看清。
“可。”
他同意了。
大侍帶領宮女們行了禮,從一側退下。
沒有了人,柳安安吐出一口氣,稍微放松了一點。
還好還好,他同意了。
在太妃宮時,淑太妃提起過,若是身邊跟着的人過多,她小姑娘家臉皮薄,放不開。還不如請了底下伺候的都讓開,只有她和陛下二人獨處。
現在把人都清離了小庭,然後呢?
賞花賞花,除了看還能幹嘛?
以往王府也是舉辦過賞花宴,只是她身子弱,每次都在病中,只聽外面的熱鬧,不知道為何熱鬧。
賞花是需要熱鬧的,可是現在她和褚餘兩個人坐在這兒,你看一眼我看一眼,怎麽熱鬧的起來?
柳安安想了半天,熱鬧的方式好像,她知道的還只有那麽簡單的幾種。
而且現在,褚餘對這些花,明顯是沒有什麽想法的。
淑太妃辛辛苦苦培育的那麽多色彩鮮豔,重瓣貌美的花,在他眼中,和花圃随處的花朵都沒有什麽區別。
他那漫不經心的模樣,似乎是不解她大老遠跑來看這一點花兒是個什麽心态。
“陛下可是覺着無趣?”
柳安安小心問。
褚餘瞥了她一眼,再看那幾十盆顏色各異,搭配出來倒也有幾分別致的花圃。
“你對花有興趣?”他不答反問。
柳安安覺着,她對花也就是屬于喜愛。一般看見漂亮的花兒,都會心生那麽幾分樂趣,這算是興趣嗎?
“算是吧?”柳安安自己的答案都充滿不确定。
“既喜歡,讓底下給你準備一個花圃。”他不耐地擡了擡下巴,對這幾十盆的花看不上眼,“也不至讓你出來眼饞別人的。”
柳安安一時語塞。
她哪裏是饞人家的花呀,明明是按照淑太妃說的,找個機會獨處,說說話兒,讨好一下。
暴君果真不解風情。
白白頂着太陽走了一遭,還出了一身汗。卻是毫無收獲。
“才不是呢。”
柳安安反駁:“我若是想看花,去淑太妃那兒怎麽看都行,怎麽可能專門請太妃派人搬出來,還來請陛下一起。”
“所以你是覺着,我會愛看花?”褚餘挑眉,那味道,多少有點匪夷所思。
柳安安不這麽覺着,她看褚餘現在的反應,不但像是不愛看花的,反而像是個辣手摧花的。
這樣還怎麽讨好他?
好難哦。
“我只不過是想找個理由和陛下出來,單獨處處罷了。”
柳安安頹喪地嘆口氣,覺着今日是白白消耗了。
褚餘皺了皺眉,然後伸手捏住她頹喪的臉頰。
“你若想和我獨處,看不一樣的花,我帶你去個地方。”
咦?
柳安安茫然起身,褚餘辨認了下方向,領着她朝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走去。
後宮龐大。
宮殿與宮殿之間,亭臺樓閣與亭臺樓閣之間,處處相接,處處各有不同。
褚餘要去的地方似乎很遠,他在前帶路,柳安安提裙跟在他的身後,小腦袋一路張望。
不少的宮殿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沉寂的矗立在那兒,沒有一點活力。
長長的宮牆來回穿梭,越走越荒涼。
沒有宮人,有的牆角甚至長出野草,紅漆的牆壁斑駁脫色,舊如泛黃的畫卷。
宮中,居然還有這種像是被人遺棄了的地方?
柳安安越看越迷茫。
只褚餘的腳步不曾停歇,像是十分熟稔,熟門熟路帶領着她,穿過僅存半面牆壁的大門,抵達了一處寬闊幾乎一眼無疆的地方。
褚餘讓開身。
滿地野草瘋狂生長,是柳安安不曾見過的茂密搖曳。
夾雜在其中的花迎風向陽,色彩濃烈如彩墨鋪就,蝴蝶蜜蜂環繞,一簇簇花叢中,甚至還有蟲蛙的鳴叫。
就連夏日的風,都沾染上了無拘無束的自由。
柳安安踏出一步。
這居然是深宮內苑,在高高牆壁堆砌,束在其中的禁宮裏,如鄉野間自由生長的熱情。
驚喜!
這種小野花兒,居然比那些盆栽裏精心培育許久的珍品花,要耀眼的多。
不開心在一瞬間就被清洗掉,柳安安雙眼放光,提裙跑過去,驚起蝴蝶振翅躲閃。
“跑慢點,別過去。”
見這兩句根本止不住歡脫的小姑娘,褚餘跟在後面,慢騰騰加了一句:“草叢裏有蛇。”
“啊啊啊啊!!!!”
前腳踏入草叢,柳安安吓得渾身汗毛豎起,下一刻幾乎是跳起來慌不疊的往回跑,閉着眼尖叫。
她最怕蛇了啊!!!
腦袋直接一頭撞入硬邦邦的胸膛,柳安安的尖叫又變成疼得倒吸氣,嘶了一聲。
男人抱住她的後背,免得她直接跌到。
“……你蠢麽?”
他不可思議極了,懷裏的小姑娘簡直像個兔子,蹦過來跳過去。
話音剛落,他反駁了自己:“對,你就是蠢。”
柳安安捂着腦袋擡起頭,憤憤:“陛下!”
說人蠢還當着人的面,太過分了。
“你有意見?”褚餘垂眸。
柳安安立即縮了縮脖子,忍辱負重:“……沒意見。”
她不敢有意見有意見也不敢表達啊!
暴君!柳安安心中深深得譴責。
等等……柳安安微微紅了臉。他摟着她腰的手……
她手指抵在褚餘的胸膛,身子借着這股力,往後挪了挪。
還差一點了!
柳安安眨眨眼,茫然地擡頭。
啪嗒。
一滴雨滴落在她眉心。
不過眨眼間,一滴雨珠變成一網雨珠,頃刻間大雨瓢潑。
柳安安和褚餘站在沒有可以躲避的花草叢邊,短短一會兒就給淋了個透心涼。
這麽大的雨,怎麽毫無征兆啊!
柳安安摸了一把臉上的雨珠,躲都沒地兒躲。
“跟我來。”
褚餘拽着小姑娘的手腕,腳步急促。
雨水打濕了柳安安的裙子,裙子吸了水,太重,根本跑不動,只能小碎步走快些。
雨幕太大,她看不清路,只能盯着褚餘濕透了的背影,深一腳淺一腳跟着他。
終于,褚餘一彎腰,到了他停下的位置,是一處假山,兩座假山之間,有一處不大的縫隙,他拽着柳安安進去。
她腳下跌跌撞撞,直接撲在褚餘的後背。
雨被遮擋在外。
她想退出來,但是外面就是越來越大的暴雨。
柳安安進退兩難。
這裏太狹小了,就連轉個身都不行。
褚餘進去後就皺緊了眉頭。
他太高了,需要彎着腰。
而他一個人,幾乎都把這點空間全部占滿,身後的小姑娘,可憐巴巴卡在雨幕的邊緣。
他艱難地轉個身,然後坐在幹燥的石板地上,伸手拽着柳安安,直接把人拉入他懷中。
跌入懷抱,柳安安一愣。
雨水早就打濕了兩個人的衣衫,她的衣衫勾勒着她的輪廓,撲入褚餘懷中時,兩個人緊密相貼,毫無間隙。
她剛要掙紮,比她更快的是褚餘。褚餘眼底有一絲惱火,抿着嘴飛速将柳安安翻了個面,從面對面,到她坐在懷中,面朝着假山外的那一縷縫隙。
他從後背圈過來的手就按緊了她的腰肢。
“別動。”男人摟着懷中小姑娘,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再動把你扔出去。”
柳安安倒是想,急切地想要從他懷中出去。可是說出狠話的男人,手臂卻牢牢固定着她,讓她不能動半分。
柳安安坐在褚餘的懷中,身上的雨水還在滴答,身後的男人身體熱得像是火。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和假山上,噼裏啪啦地,外面只有雨幕,甚至看不清遠處。
被覆蓋了視線,被阻礙了聽覺。
只有她背後依靠着的男人,濕漉漉卻滾燙的胸膛,平緩而有力的心跳。
柳安安盯着幾乎要起霧的雨幕,悄悄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好燙。
她淋了雨,肯定是起熱了。
對,她就是生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二更是不是!超級長!
顫抖吧!寶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