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
那日傾盆的暴雨一下子劃開了夏日與初秋的界限。
柳安安回來後有些起熱, 灌了一碗姜湯, 縮在床上躺了一天, 把熱發了出來,也算是好了。
宮殿裏一直在忙碌着準備季節的更疊, 從擺件到小物,樣樣都得換。
元晨殿位置偏陰,一入初秋,外面才卷起一股冷風,殿內就跟着降了溫。殿內的帷幔也從輕飄飄的紗質,換成了略厚的錦緞來遮擋。
宮中司功局的司制女官來給柳安安量體,請她攤開手,一處處量了。
“美人近日清減了些, 但是長高了一點。”
柳安安興奮地擡手比劃了一下:“當真?!”
她從小個兒就矮,與郡主姐姐在一起,明明只差了一半歲, 卻像是錯了三四歲, 瞧着過小了些。
從她及笄前, 一年的時間她都沒有長高, 沒想到入宮之後,居然個頭還高了一點。
“裙子就裁長一點,說不定等穿衣時, 我又長高了。”
女官笑着答應了。
“那鞋子,奴婢也給美人做高一點。”
女官順口說道:“想來除了這些,還有些小衣需要奴婢來, 還請美人入內,奴婢給美人量體。”
啊,是要給她量別的地方了。
“美人,脫了外衫許是會冷,不妨讓幾位去關了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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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問道。
郡青立即安排了下去,四個宮女去關門窗,以免透進來風。
柳安安準許了女官跟進內殿來,丫鬟玲珑也跟進來幫忙。
她攤開手,女官來解開了她腰間系帶,靠近時,低語了句。
“美人,奴婢是小王爺派來幫你的。”
柳安安猛地低頭。
那半屈膝的女官還垂着頭在給她解開衣衫,面色沉穩,幾乎看不出她剛剛說了句什麽。
而玲珑靠了過來,接過衣衫時,飛速說道:“姑娘,這是當年受過老王爺恩惠的徐女官,小王爺怕姑娘孤立無援,專門聯系到了徐女官來為美人方便行事。”
“美人初初入宮,一切都來不及安排,讓美人久等了三個月。”
玲珑卻是眉間舒展:“現在好了,有徐女官,美人要做什麽,都方便多了。”
柳安安愣愣問:“可以多給我裁衣?”
可是按照美人的位分,她可以得到的新衣已經很多了。
有這些都足夠她穿了,剛剛徐女官還說她長高了,若是做的新衣多了,豈不是浪費。
“還是免了,我一個人穿不過來那麽多。”
徐女官擡頭看她的眼神,令人費解。
玲珑急了。
“美人,不是說給你多裁衣這個,而是指,美人和陛下之間。”
徐女官起身量過柳安安的身體,一邊記錄下來,一邊用四平八穩的聲音說道:“奴婢在宮中多年,身邊也有幾個得用的人,等明兒給美人送來使喚。若是有什麽需要她們做的,美人吩咐就是。”
“美人剛入宮,有關陛下,有關後宮,怕是知道的甚少,身邊有個知情的人能使喚,對美人來說是一個助力。”
“小王爺盼着美人早日回消息。”
柳安安沉默了下。
從通州府到入宮,前後小半年了。和她起初以為的短時間內,不是死了就是成功相比,錯差太遠。
她迄今為止,也不過回了兩封信去。
而且還都是報喜不報憂,卻沒有什麽進展。
看來,是義兄着急了。
她現在都還沒有成功的提起鎮南王府的事,的确是她的問題。
徐女官量完後,屈了屈膝:“奴婢已經量好了,這是奴婢寫好的,還請美人過目,可有和上次錯差。”
說罷,她雙手呈上來一封信。
柳安安接過,翻開一看,就是薄薄一頁。
上面是義兄熟悉的字跡。
提及已經知道她入宮數月,詢問她情況是否安好,與新帝之間相處可融洽,是否已經提及鎮南王府一事。
最後問她,是否有孕。
有孕……
前不久,淑太妃也才提過這件事。
難道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有孕嗎?
為什麽呢?淑太妃是因為自己有了女兒之後,才能平安在宮中過下去。那為什麽義兄也希望她有個孩子。她有個孩子的話,又能如何?
柳安安不太懂義兄的意思,沉默地疊起這封信,交給玲珑。
“既然美人确認無誤,那奴婢這就吩咐下去。也為了方便美人,這兩天,奴婢會送一個小宮女過來,美人要是有什麽想改動的,無論是布料還是繡花,讓小宮女跑一趟來告訴奴婢,若是有什麽需要交代奴婢的,奴婢親自來也行。”
話音剛落,郡青繞過屏風走進來。
徐女官垂眸順眼屈了屈膝行禮。
“若是沒有美人其他吩咐,奴婢告退。”
郡青與徐女官相互行禮,等徐女官走後,郡青笑着說道:“美人,沒想到司功局的徐司制女官親自來為美人量體裁衣,等秋日裏,美人就有許多好看的新衣了。”
“哦,是嗎?”
柳安安系上衣襟,好奇問了句:“這位徐女官很厲害?”
“徐女官入宮已經十多年,是宮中的老人了。她精通司制,當初先帝宮中的妃嫔,可都是排着隊請徐女官親自動手。”
柳安安了解了一點。
這麽厲害的人啊。
徐女官說到做到,第二天,就送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
按照位分,美人殿中除了四個大宮女,殿外還有服侍的小宮女,多一個司功局司制手下扔過來暫時打下手的,并不稀奇。
小宮女嘴甜勤快,沒兩日就與殿中宮女們混熟了。
且玲珑又縱容着她,柳安安晨起梳妝,坐在梳妝臺前時,捏着梳子來給她梳頭的,都換成了那小宮女。
“奴婢小的時候是在司功局,是跟在司珍女官身邊的。奴婢梳頭梳得還算過得去。”
說着,小宮女手上十分的迅速,給柳安安挽了一個飛天髻。她梳得頭的确好,一絲碎發都沒有。
首飾盒中挑了一根發帶,往發髻之中一系,小宮女退後。
“還請美人過目。”
柳安安好奇地搖了搖頭。頭上的發髻盤得很緊,但是不勒頭皮。發髻飄然欲仙,的确是與之前不同。這送來的小宮女,倒是個好使的。
“美人今日難得打扮,不妨外出去走動走動?”小宮女笑着,“奴婢見外面藏春菊開了,想着美人若是愛花,可以去看看。”
“你怎知我愛花?”柳安安扶着發髻,好奇從銅鏡中盯着她。
小宮女屈了屈膝:“雖然讓美人知道了不好。但是奴婢是美人的人,自然是知無不言的。”
“美人愛花,曾為了賞花,與陛下結伴而出,不了遇上大雨,美人還為此病了一場呢。”小宮女笑着,“宮中主子不多,美人的動靜幾乎人盡皆知。”
居然是人盡皆知嘛。柳安安想到那日大雨傾盆,她和褚餘兩個人擠在狹小的假山縫隙,沉默的那半個時辰,就趕緊搖搖頭。不想了不想了。這個別人肯定不知道。
“美人整日裏憋在殿中,也不嫌悶得慌嘛?出去走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小宮女又勸了幾句,就連玲珑也跟着勸:“是啊,美人前幾日病着,這幾天好些了。可也已經好幾日沒有出門了,今日天氣爽朗,美人不妨出去走走?”
的确有幾日沒出門了。
柳安安心中動了,吩咐下去,順着花圃最繁開的地方走一圈。
入了秋,哪怕是正午時候,也不見得有幾分熱,陽光好,走在陽光下,暖洋洋地,倒是舒服。
小宮女在前領路,她是個話多的,特能逗人笑。柳安安跟着她,随她介紹了一路,看了一路的美景。
“美人,前面就是飛燕閣了,飛燕閣外有一顆高高的樹,樹上挂着一個秋千。站在秋千上蕩起來,能看見宮牆外呢。”
宮牆外?
柳安安來了興趣,令小宮女帶路。
那飛燕閣不遠,走着都快要到前殿了。
與勤政殿之間距離十分的近。
這裏不算是後妃們的地盤,飛燕閣是一處空臺樓閣,并非居住之所,沒有什麽宮人守着。若說起來,只是閑暇玩耍的。
小宮女在前帶路,很快就找到了那只秋千。
秋千似乎是新做的,藤繩都重新纏繞過一圈。
這個可真不錯!
小時候她也想玩秋千,只是她院子裏的那棵樹被螞蟻掏空,枯死了,義母說不吉利,命人砍了去。
她再想玩,也沒有可以供秋千紮根的樹。
沒想到宮中倒是能有秋千玩。
這秋千有一人高,需要腳下踩着凳才夠得着。而秋千旁,還真放的有高高的圓鼓凳。
柳安安看着就眼饞,讓玲珑扶着她坐了上去。
“美人可要抓好了啊。”
随侍在側的郡青扶着秋千,叮囑:“美人,這個秋千太高,也危險,美人若是蕩起來,一定要抓得牢牢的。萬萬不可松手。”
柳安安興奮地點頭。
她雙手牢牢抓緊了兩邊藤繩。這麽高,她若是松手,可就死定了。
郡青怕小宮女沒個輕重,親自來扶着柳安安,在她身後輕輕地推。
秋千一晃,涼風徐徐送來。柳安安惬意地閉上眼,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
蕩着蕩着,秋千越來越高,柳安安有點失重的害怕,又有點興奮,睜開眼看。
她的眼前忽高忽低,一會兒是金色的琉璃殿瓦,一會兒是假山流水,再高一點,仿佛就能透過高高的宮牆殿頂,看見宮外的車水馬龍。
當真是有趣的!
柳安安玩得開心。
正蕩着,她高高飛起,眯了眯眼,好像看見前方有人。
一行人中,為首的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擰着眉直直朝她看來。
居然是暴君!
這個時候他不在勤政殿,怎麽往這兒來了?
柳安安趕緊吩咐女官放慢了速度,秋千蕩着蕩着越來越低,一行人的腳步,也靠近了。
她剛從秋千上下來,褚餘就走了過來。他的身後,除了侍人外,還有一個朝臣。
他掃了眼那秋千,臉色不太好。
“陛下。”
柳安安屈了屈膝,然後褚餘身後的朝臣,沖着她拱了拱手。
“臣見過柳美人。”
這個聲音好熟悉!
柳安安迅速分辨出來,試探着:“白大人好。”
那朝臣也吃了一驚。
“沒想到柳美人居然還記得……”話還沒說完,褚餘轉過來的眼神讓他瞬間閉嘴,并且識相地退後一步。
褚餘擡眸看向柳安安。
兩個人從那天大雨過後,有意無意就沒有見面。
這一次的見面,讓他不快地眯着眼。
“我倒不知,你對他印象深刻。”
柳安安到底在褚餘身邊待了許久,已經能判斷出來,他這一刻很不開心。
“回禀陛下,我只是對聲音敏感,之前聽過一次白大人的聲音,記下了而已。”
柳安安小心翼翼解釋。
褚餘輕哼,倒也沒說信是不信。
“倒是陛下,這個時候,怎麽和白大人來這兒了?”
他平日幾乎不離開勤政殿的。
今日倒是湊巧了。
“回禀美人,其實是臣見陛下勞累,勸陛下出來走一走。”白庭躬身笑道,“不想偶然擡眼,看見秋千上的柳美人,就朝這兒來了。”
居然這麽巧!
“說來,臣是有些恍惚的。差點以為是先帝時期的一位妃子。”
“那位妃子也是愛梳飛天髻,在這兒的秋千上高高蕩起。像是仙女下凡般,美不勝收。柳美人剛剛也是有着仙人之姿,讓臣一時認錯了。”
仙女!柳安安嘴角一勾,拼命忍着笑。
白庭的下一句話,讓柳安安笑不出來了。
“不過走近了就知道是臣認錯了,畢竟那位妃子,已經逝了。”
柳安安笑容僵在嘴角,驚恐地看見那白大人嘴一開一合,繼續說道:“不過今日七月半,哪怕撞鬼了,也不是不可能的。臣這麽想着,就勸陛下走近點來看。”
“陛下是天子,一身龍氣,什麽妖邪都不可侵。沒想到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柳美人。”
柳安安眼神已經發直了,絕望地問:“那個妃子……已經沒了?今日還是……還是七月半?”
七月半,鬼門大開。
只這麽一想,她就渾身陰冷。
“回美人,是的。再加上美人這副打扮,實在是會讓人以為是那位……百日還好,若是入了夜,那位妃子晚上回來看見美人,可能會與美人親近一二。”
柳安安欲哭無淚。
她真的不知道啊。飛天髻好看,高腰坦領裙好看,發髻上的發帶也好看,但是她不想好看的像個鬼啊!!!
“我,我可不想和那位……親近。”
白大人笑了:“這有何難,陛下身邊百鬼不侵,美人留在陛下身側不就好了嗎?”
對!對哦!
柳安安恍然大悟。之前她殿中陰冷,也是靠着暴君的一身龍氣過的。
今日七月半,鬼門大開。若是她一個人,那個妃子會不會回來找她聊天?
她不想啊!
好害怕。
柳安安幾乎是用求救的目光緊緊盯着褚餘。
“陛下……”兩個字,已經帶上了吓傻了的哭腔,她盼着救命似的,哆哆嗦嗦,“陛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晚上留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這裏是一更!下午六點左右二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