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褚餘靜靜聽白庭用最溫和的聲音說完最恐怖的話, 視線掃過一臉驚恐到搖搖欲墜的柳安安。

她倒是怕得很了。

七月半, 鬼節。又與早逝的宮妃撞了模樣, 小姑娘家家的,的确怕到骨子裏了, 渾身都在不自覺地抖。

罷了。

他警告似的看向白庭,白庭躬身:“是臣失言,臣吓到了柳美人,是臣之過。”

小姑娘那模樣太可憐,褚餘漫不經心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

“用得上朕時,你才會這樣。”

卻也沒有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柳安安摸了摸額頭。

有些赧然。

她好像真的有點。之前不敢見褚餘,現在用得上他,才來求人家。太功利了。她太過分了。

但是, 這次她絕對要厚着臉皮的。七月半,鬼門大開,她不想半夜和一個陌生的女鬼姐姐談心。

她眼巴巴地盯着褚餘, 有些焦急。無論如何倒是給個準話呀。

“想我同意?”褚餘對上她的視線。

柳安安眼睛一亮, 飛快點頭:“是!”

“若我不同意, 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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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餘眼瞧着小姑娘霜打了似的, 整個人氣軟了一截。

罷了,稍微逗一下就是。褚餘正要答應。

“若是陛下不同意……”

這時柳安安開口了。她似乎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咬着唇, 聲音雖小,卻擲地有聲。

“我耍賴纏着陛下,留在陛下身邊也一樣。”

元晨殿本來位置就偏陰冷些。左右還有同樣沒了的宮妃, 今晚上說不定不只是那個先帝的宮妃,左右鄰居也來串門子了怎麽辦?

她難道真的要掃榻相迎,和一衆女鬼姐姐們深夜聊天嗎?

不要不要,絕對不要!

暴君若是不來她的宮殿,她也正好,不回去,幹脆就賴在他身邊。還能遠離那些左鄰右舍。

而且,天子的寝殿,肯定是最安全的壁壘,她跟在暴君身邊,哪怕賴在地上,都比回元晨殿要安全!

這麽一想,柳安安心中一下子就有了一個明确的目标。

同意固然好,不同意也不錯!

褚餘挑眉,咽回想說的話。

耍賴,倒是有幾分趣。

他不說确定,不給答案,瞥了柳安安一眼,帶着宮人們轉身回勤政殿。

等等!真的不給她一個答案嗎?!

柳安安急了,顧不得其他,連忙提裙腳步匆匆跟上褚餘。

勤政殿有了朝臣,柳安安不能去正殿,她趁着褚餘和白庭不注意,扒拉在一人高的屏風後面,悄悄往外看。

隔着一丈遠的距離,她只能看見褚餘坐在長案後,手中提筆寫着什麽。叫做白庭的年輕朝臣弓着身,嘴皮一直在動,低語說了許多。

只是根本聽不清。

柳安安手扣在屏風上,默默期盼白大人先離開。

可事與願違。

白庭一直在說。不單單如此,沒一會兒,殿外侍人通傳,有朝臣求見。

柳安安藏在屏風後,悶悶不樂繼續扣屏風。

臣子跪在殿中,躬身後,有些猶豫。

“啓禀陛下……這……這……”

臣子的視線朝後面屏風飄去。

“說你的。”

褚餘側了側頭,眼角餘光能看見屏風後的那一抹影子。

小傻子,還當自己藏得有多好。

“是。”

臣子只能假裝沒看見屏風後的人影。

柳安安打了個哈欠。

她已經讓侍人拿來一張棉墊,坐着發呆許久了。

隔着一扇屏風,暴君已經處理了半天的政務,那白庭,終于起身拱手,退出了殿內。

終于走了!柳安安扒拉在屏風邊緣,目送白大人離開後,迫不及待噠噠湊到褚餘跟前。

“陛下……”她主動拿了大侍手中的茶壺,給他添了半杯茶,乖巧得很。

“我專門學過了,陛下,不如讓我留下來伺候?”

随着時間的流逝,白日晴空已經稍微染上了一層霧色,再有一個時辰,天就黑了,她根本不敢離開褚餘半步。

褚餘不置可否。

柳安安颠颠兒地勤奮至極,添茶遞水比大侍做得都好,褚餘批閱奏章,她不打擾,就坐在圓鼓凳上,雙手托腮盯着他。

他起身,她就連忙跟着,無論他是去取什麽竹簡,還是翻找什麽印章,她都跟在他身邊,若不是旁邊還有人,她只恨不得能貼上去,緊緊把自己當個挂件挂在褚餘的身上。

等入了夜,勤政殿裏的侍人們都準備着,請陛下回安晨殿時,柳安安穩不住了,等褚餘起身,她連忙抓住了他的衣角。

“陛下!”

柳安安仰着臉,惴惴不安問:“我,我可以跟着陛下去嗎?”

褚餘沉吟。

她緊張地眼睛都不敢眨,等一個答案。

“随你。”

随她?

柳安安提着心,跟在褚餘的腳後,亦步亦趨。

男人腳停了停。

不會要攆她吧?!柳安安趕緊跟着停下腳步,緊張兮兮地盯着褚餘。

還好,他沒有說什麽,而是放慢了腳步。

柳安安等他走出去三五步,才小心翼翼跟上。

月明星稀,已經是酉時了。

殿外處處點着燈,只不知道為什麽,落在柳安安眼裏,道路兩側的雕花落地石柱燈裏的燈芯,從暖洋洋的明黃,變得有些青。

不敢看。

更害怕了。

她腳下加快步伐,緊緊黏着褚餘。

幾乎要跟他腳跟貼着腳尖。

褚餘腳下忽快忽慢。

柳安安慌了,他一快,她趕緊加速,貼着他走。

他腳下一慢,她就直接撞在他背上。

柳安安捂着腦袋,歪着頭看褚餘。

還好,被她撞了的男人沒有生氣,側着臉,似乎勾了勾唇角。

提着燈的侍人們不知不覺間距離兩人遠了一截。

月明星稀,夜裏比夏日多了一絲涼意,一路走到安晨殿,柳安安身上的衣衫都染上了寒意。

安晨殿的大門堵了柳安安兩次。

這一次,大殿門開。

褚餘前腳跨過去,柳安安踟蹰了下。

她還記得當初被攔在外面,女官說,殿內有侍衛把守,遇上來歷不明之人,可能會直接送人見閻王。

殿內燈火已經通明,男人側身,就看見柳安安抵在門檻的那別扭姿勢。

“不進來?”

可以進去!

柳安安二話不說立馬跟了上去。

這就是天子的寝宮啊!

柳安安還是第一次來。

無論是東西兩殿,還是正殿,格局都比她住得元晨殿大得多。

殿內四處都是明亮地,侍人殿外躬身相迎。

柳安安一路忐忑跟着進了內殿。

她身後的女官帶領着玲珑小宮女一行停在外面,沒有進去。

天子寝殿中服侍者侍人衆多。

幾乎都是生面孔,柳安安熟悉的,都是勤政殿侍奉的侍人們。在這裏的侍人,她見過的也就是大侍。

她跟着褚餘進來,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和元晨殿截然不同的冷調,處處都是不染塵埃的清冷。有些冷冰冰。

柳安安還在打量殿中的不同,總覺着有視線盯着她,她一回眸,殿中的侍人們都盯着她看。

那個眼神……

她順着大侍的眼色看去,褚餘站在那兒攤開手,眼神幽幽盯着她。

這是在等待着更衣。

只殿中侍人都沒敢上前,紛紛給柳安安擠眼睛。

啊。

伺候更衣。

這可是個展現自己能用的好機會!

柳安安趕緊上前。

“陛下,我來!”

她自告奮勇。

男人的衣衫沒有那麽複雜。腰間的革帶也是她曾經碰過的。一回生二回熟,柳安安埋着頭手指按了半天,終于找到了竅門,咔噠一下解開了革帶。

她捧着革帶,身邊已經有端着托盤的侍人弓腰等待。

革帶放入托盤中,柳安安繼續下一步。

右邊的系帶,好,解開了。

拉開衣襟,輪到左邊的系帶。

都解開了。

黑色的衣下,是白色的中衣。

這個就不用動了吧。

柳安安退後一步。

殿後是準備好的湯池,褚餘前腳走出一步,柳安安後腳跟上一步。

“我沐浴,你也要一起?”

男人擡手按住了小姑娘的腦門,拒絕她繼續跟着。

把她轉了身,往外推了推。

“出去,自己找個偏殿待着。”

柳安安不甘心地回頭問:“陛下,我可以……”

“不可以。”

男人頭也不回,直接拒絕。

柳安安鼓起腮幫子。

半響,她卸了氣。

算了,總歸不是在元晨殿。

這裏是天子寝殿,有龍氣庇佑,女鬼姐姐們肯定不敢來找她玩。

“柳美人,這邊請。”大侍笑得和善,親自來領她。

殿外候着的女官們一看見柳安安出來,表情各異。等被安置在東側殿,就連郡青女官也有點無奈。

“美人怎麽就不能在陛下那兒留下呢。”

柳安安拆了綁了一天的發髻,讓丫鬟給她按摩頭皮,也是無奈。

“陛下不讓我留着,我能怎麽辦呀。我也想嘛。”

雖然是天子寝殿,但是肯定還是陛下的身邊更好。

小宮女收拾着首飾,眼神一閃。

“美人難道從來不曾和陛下同宿嗎?”

柳安安想了想:“同在一殿算嗎?”

小宮女若有所思。

安晨殿的偏殿從無人住。好在大侍早在一個時辰前就派人将左右兩殿都打掃了出來。貼心的派人去元晨殿取了柳安安的衣衫并一些常用的首飾。

就連湯池也早早備好。

初秋入了熱氣騰騰的湯池泡一泡,柳安安舒服地嘆氣。

她捧着水往肩膀淋下,惬意地閉上眼。

身後,丫鬟和小宮女跪在池邊,給她背上抹着香乳。

“美人當真準備宿在偏殿嗎?”

小宮女年紀小些,話多也跳脫。她問話,柳安安只當她好奇,随口說道:“是啊。”

在她背上擦香乳的手微微頓了頓。

“其實奴婢覺着,美人是陛下的禦妻,理應同宿一起。怎麽美人還沒有和陛下……同寝嗎?”

柳安安迷惑:“難道應該同寝嗎?”

小宮女實打實的震驚了:“美人,美人已經是天子妾,侍奉床、笫才是應該的吧?!美人連這個都不知道?”

好像是哦。柳安安皺起了眉。

但是從一開始,暴君也從來沒有流露過想要和她同床共枕的想法啊。

無論是在通州府,還是入了宮,一直都是不在一起的。

最多同殿不同房,就已經是極限了。

那一次,暴君親自抱着她換了一張床,是她在夜晚和暴君睡得最近的一次。

之後他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些。他很少來元晨殿,入了夜也就走了。

所以說,這不是她一個人不知道,而是暴君也不知道!

既然兩個人都不知道,就不怪她了。

“陛下也沒有這個意思,我總不能逼着陛下吧。”

小宮女急了:“陛下是因為……因為公事繁忙,一時顧不上。可是侍奉天子是美人的本分,美人怎麽可以偷懶呢?”

偷懶……

咳,她還真是在偷懶。

太不應該了。

柳安安認真反思了一下,然後身子往下滑了一截。

嘴巴嘟着泡泡,咕嚕咕嚕地。

偷懶就偷懶吧。

“美人,其實奴婢是為了美人好。美人可能不知道,這個偏殿裏,曾經住過先帝的一個得寵的妃嫔。”

小宮女剛說着,柳安安猛地回頭,激烈地拍打水面:“胡說!大侍說了,這個殿內沒有住過人!”

小宮女連忙跪在地上。

“奴婢沒有胡說,大侍可能是說的不清楚。這個偏殿,自從陛下登基後的确沒有人住過。但是早在之前,先帝的寵妃楊夫人就住在這裏。”

“沒有人提及,是因為楊夫人薨逝了。”

柳安安僵硬着往水裏縮了縮。

可能是她的錯覺,熱氣騰騰的湯池裏,居然也一絲寒意入侵。

又,又是一個已經變成女鬼的嗎?

“奴婢說這個,是想告訴美人,那楊夫人得寵時,飛揚跋扈,很是嬌蠻,遇上比她長得好的,還會把人家臉皮扒爛。美人本就膽子小,若是一個不小心撞上了,怕是不太妙。”

柳安安嘴硬。

“我膽子不小。”

她急匆匆出浴,換上衣裳,回頭讓那小宮女別跟着。

小宮女知道的太多,還要告訴她。她不想聽啊啊啊!

被小宮女這麽一吓,柳安安鑽上床直接用被子蓋着頭。

被子下,她壓得被角結結實實,生怕漏出一點縫隙。

萬一,萬一那女鬼姐姐來了,不一定拽得開她的被子。她的被子就是最後的一道防守!

柳安安哆哆嗦嗦在被子裏裹着,外面還能聽見宮女走動,吹了蠟燭的動靜。

然後就安靜了下來。

趕快睡,睡着了就好了!

柳安安死死閉着眼,哄自己睡覺。

只是越急着睡,越睡不着,她甚至感覺蓋得嚴嚴實實的被子下面,忽然灌入一股涼風。

嗚嗚嗚,不會真的是女鬼姐姐來做客了吧?

柳安安欲哭無淚,眼睛閉得緊緊地,不敢睜眼。

她怕一睜眼,就和一個女鬼姐姐臉貼臉。

睡覺睡覺,什麽都不能想!

柳安安睡得渾身哆哆嗦嗦,越睡越冷。

不是她的錯覺,是真的。

被子裏的熱氣都跑完了,接觸的地方,冰得像是鐵。

小宮女的話和白庭大人的話一直在她腦子裏回響。

那個梳着飛天髻的妃嫔,這個宮殿住過的楊夫人……

睡不下去了!

柳安安猛地睜眼。

再睡下去,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不能這樣!

柳安安哆哆嗦嗦裹緊了被子,光着腳下了床。

殿內十分安靜。

這份安靜與往日不同。

甚至多了一絲讓人瘆得慌的冷意。

柳安安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丫鬟宮女都在什麽地方,埋着頭往外沖。

側殿和主殿之間,有一道可以直接通行的小廊。

柳安安裹緊了被子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一路穿過小廊,摸着黑跨入正殿。

殿內與側殿中一樣的安靜。

柳安安憑借記憶,順利找到了內殿的位置。

床榻、床榻,陛下的床榻在哪裏?

柳安安光着腳在地上走,一點聲音都沒有。

視線裏都是黑漆漆的,她眯着眼,摸着輪廓前行。

腳底下踢到了什麽。

她蹲下來摸了摸。

是腳踏!

柳安安眼睛一亮。

她屏住呼吸蹲在那兒,沒一會兒,聽見上方男人均勻的呼吸。

就是這裏了!

柳安安悄悄躺了下來。

一半被子壓在身下,一半被子裹在身上。

還好殿中夜裏無人,不然她就真的丢大人了。

她想好了,天不亮就爬起來溜走。要是天亮了她才醒,她就假裝自己不知道。

就這樣辦!

七月半又如何,她睡在天子腳下!女鬼姐姐肯定不敢來找她玩!

一想到暴君就睡在她頭頂,安全感讓柳安安舒了一口氣。

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閉上眼,下一刻,一只手順着她的腰,直接把人勾起來。

“唔!!”

柳安安吓得尖叫聲死死抵在嗓子眼,還記得她在暴君的床榻邊,不敢發出聲音,只吓得魂飛魄散。

而那只手摟着她,把她從腳踏上一裹,扔到床榻上來。

暴君發現她了!

柳安安羞得死死捂着臉。

太丢人了!

男人在夜中并未睜眼,明明閉着眼是睡着的模樣,嘴角卻噙着半分笑。

“你是何方小鬼,擅闖朕的龍榻想做什麽?”

柳安安一愣。

對哦!今夜七月半,鬼門大開!

暴君肯定知道她睡在側殿,不會想到她會夜半潛入。那麽對暴君來說,她就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鬼!

太好了!柳安安喜極,她不丢人了!丢人的是這會兒的不知名小鬼!

只是,怎麽說才好。

柳安安趴在男人的胸前,咬着手指想了半天。

等等!這是一個好機會!

柳安安腦子裏忽然想到,她這會兒就和暴君是同床,那只要共枕,是不是就能給暴君吹枕邊風了!

她身子往上爬了爬,趴在男人的肩膀,努力去挨暴君頭下的玉瓷枕。

挨到了!

“唔嗷嗚嗷……”柳安安認真扮演着一個小鬼,嘟着腮幫子鼓氣吹。

吹得感覺男人縮了縮脖子了,柳安安才一側頭,沒想到她唇邊柔軟一觸及過。

哎?她剛剛,碰到哪裏了?

褚餘猛地睜開眼,他眼底沒有一絲睡意,清明中,帶着一絲暗沉。

“原來爬上我床的,竟然是個小、色、鬼。”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了!晚了一點是因為粗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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