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一個觀瀾學院,三個大理寺卿。
長安西南200裏,雙溪山,觀瀾學院,專司查辦各類疑難兇案。老主顧買案,價格從優。大理寺買案,最低五折。只負責線索推理,不負責過堂審判。
觀瀾學院買案須知:第一步,簽訂《買案文書》,首付酬金五成;第二步,發放出山令牌,指定查案判官;第三步,提交《線索紀要》,再付酬金五成。
觀瀾學院探案秘籍:入院自會,出院自廢。
觀瀾判官晉級說明:破案積分收錄于觀瀾石,依照積分晉級排名。大理寺買案,可獲雙倍積分。
觀瀾學院骨灰級判官(鎮院祖師):
閻羅捕快——馮安然
鬼刀聖手——莫知邱
通靈禦醫——缪 嚴
觀瀾學院殿堂級判官(可接大理寺買案文書):
判官學監——韋景豐
暈屍詭探——狄敬鴻
冷面諸葛——甄子彧
陰陽司天——魏東流
玄冥畫師——劉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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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将軍——章豫青
觀瀾學院黃金級判官:十人,姓名暫略;觀瀾學院白銀級判官:十人,姓名暫略;觀瀾學院青銅級判官:多人,姓名暫略。
——
大唐貞元二十年五月初五,戌時,長安。
春末夏初,長安南郊涼意不減,幾聲鳥啼馭着夜風起伏悠長,太白山麓隐隐綽綽身形朦胧。
薄暮高遠,新月如鈎懸于正南,皎皎群星灑落其側,朱雀七宿璀璨勾連。
司天監,魏洛,字東流。
魏洛凝望夜空,這浩瀚無邊的夜色,着實美的攝人心魄。他在司天臺夜夜仰望,春夏秋冬,白駒過隙,一望十年。近些日,幾根白發悄悄爬上了他的雙鬓,被時間磨平的焦灼再次郁結于胸。
神策軍護軍中尉傳喚魏洛兩次,這絕非偶然。護軍中尉了無痕跡的點撥,魏洛佯裝不解實際心知肚明,當今聖上身體欠安,各方勢力異動頻繁,無論下一步扶誰上位,神策軍都需要師出有名。而他,司天監魏洛的話,便是那個“名”。
敷衍,恐怕是敷衍不過去了。
這些年,魏洛仰仗上任司天監照拂,步步高升直至接管司天臺,他不結黨,不娶親,不收徒,孑然一身,漂若浮萍,守在這司天臺。百官敬他料事如神,聖上靠他把脈國運,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一言都有性命危險。
魏洛挺直身型,深吸一口氣,清涼沁鼻,他扶欄凝望,對着夜空道:“十年了,還不來嗎?”
“魏大人在等誰?”
魏洛身型一頓,脊背僵直。他不着聲色的調整氣息,緩緩回頭看向來人,沉聲道:“今夜,不是你當值。”
少監手提一壺酒,面上堆笑,“茫茫長夜,大人以身作則,堅守司天臺,屬下萬分敬佩,今日得一壺好酒,特來陪您小酌!”
魏洛只喝茶,不喝酒,任人皆知。
神策軍想要控制他,連幌子都懶得打一個。他們的意思很明白,今天這“酒”不喝,明天就是少監上位,這酒喝了,魏洛還能茍活幾日,但前提是做他們的鷹犬。護軍中尉心狠手辣,能夠賞魏洛一壺酒,已經是非常給他面子了。畢竟魏洛是個正三品,而且皇上也喜歡他,不明不白死了,善後可能有些麻煩。
魏洛心裏早有定奪,他眼神犀利,目光如劍,聲中帶寒,“謝了,當值,不喝酒。”說完,拳心緊握。
少監會武,善用暗器,不得不防。
少監道:“屬下冒失,竟然忘了大人不喝酒,請大人恕罪。”說話間卻是面露兇相。
這酒,要是魏洛真的喝了,以後魏洛便是神策軍的人,少監就徹底成了一枚廢棄的棋子。這酒魏洛沒有喝,魏洛便成了那枚廢棄的棋子,廢棄的棋子最好是步死棋。
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蔓延,魏洛嗅到了升騰而上的殺氣。
此時,靈臺郎急匆匆來報,“大人,天有異象,出于東南。”
魏洛望向夜空,東南朱雀七宿,雀尾閃現光暈,狀如半個圓環,愈漸放大擴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松開了緊握的雙拳。
靈臺郎見魏洛面色從容,似有笑意,便放下心來,“魏大人,咱們明日是否要上疏陛下?”
魏洛望着那光暈,朗聲道:“拟奏疏,天有異象,出于東南,祥龍現世,降于西南,萬物更新,吉~兆。”
少監忍不住反駁,道:“魏大人,為何是祥龍,分明是雀鳥。”少監話音未落,夜空驟亮,宛若白晝,刺眼強光劃破天際,暈染了紅霞漫天。
三人均是一陣驚呼,等他們再次睜開眼睛,那光束漸弱,由東南向西南游走,少時消失于天際。
夜空,恢複平靜。
“魏大人,魏大人?”靈臺郎想問詳情,魏洛早已消失不見。
翌日。
雙溪山,觀瀾學院,撥雲堂。
“報——院長,山外買案!”
觀瀾學院院長馮安然正在講學,學生疾步登堂,呈上買案文書。
馮安然,年近耳順,仙風道骨,目光炯炯,矍铄有神。聽聞山外來信,放下手中書冊。
早年,馮安然曾任大理寺少卿,人稱“閻羅捕快”,是天下聞名的探案奇才,後辭官隐居雙溪山,創辦了觀瀾學院,專司調查各種疑難兇案。
觀瀾學院探案,價格公道,效率奇高,幾樁大案之後聲名鵲起。江湖戲言“一個觀瀾學院,三個大理寺卿”,就連大理寺也時常向觀瀾學院“買案”。
馮安然速覽買案文書,而後遞給韋景豐。
韋颢,字景豐,觀瀾學院學監,綽號“判官學監”,殿堂級判官。殿堂級判官,顧名思義,可接大理寺等中央機構的買案文書。
韋景豐念出買案文書,“大理寺買案。五月初六,雙溪鎮,三戶滅門,人命二十二條,限期十日,酬金佰兩。”
買案文書屬于觀瀾學院機密文件,非出山判官不能告知他人。但,此案出在雙溪山,半天時間已經人盡皆知,無需可以隐瞞。
堂下,十幾位入院不足兩年的青銅級判官竊竊私語,方才院長正在講這樁兇案,沒想到大理寺的買案文書就到了。
一般來說,殿堂級判官才能拿到大理寺的買案文書,而青銅級判官只能拿到最底層的買案文書,多是小案、散案。不過,也有例外,觀瀾學院每年秋季有一次晉級大考,晉級大考之前會有一個殿堂級買案文書指派給優秀的青銅級判官。
院長命韋景豐當堂念出買案文書,肯定是有意把這次機會指派給堂下某一位判官。一年只有一次晉級機會,不知道誰能幸運的拿到出山令牌,這可是揚名的大好機會。
韋景豐道:“院長,十天期限,有些倉促。”
馮安然道:“此案發生在雙溪鎮,兇手殘忍至極,民間謠言四起,我們如不過問,怕是說不過去,接。”說罷,馮安然拈須環顧堂下,緩緩道,“此案,誰願意分析一下?”
堂下瞬間靜默。
院長這是在考核判官們的基礎知識,看大家對《探案秘籍》掌握的是否紮實,回答若有丁點失誤,肯定就會錯失出山令牌。所有人都躍躍欲試,但又不想第一個站起來當出頭鳥。
裴卓是本屆學生判官裏面的佼佼者,見大家靜默,欲起立發言。未等裴卓站起來,馮安然面露愠色,面向後排靠窗角落處,沉聲道:“狄敬鴻,你分析一下案情。”
後排角落,只見一人撐肘、掩袖、藏頭,像是在思考問題,卻遲遲未見反應。
狄濯,字敬鴻,觀瀾學院奇跡般的存在。據說狄敬鴻從小長在觀瀾學院,但依舊只是青銅級判官,年年晉級考核,年年晉級失敗。作為觀瀾學院的探案判官,懶散好閑也就罷了,最誇張的是,狄敬鴻竟然“暈屍”。
所以,狄敬鴻只能拿到一些免費為百姓服務的文書,就這,他也不能按時交差,不按時交差也就罷了,他又偏偏巧舌如簧最會哄騙院長,每次都有一百種理由為自己詭辯,總之,天錯地錯永遠不是他的錯。
時間長了,就連山下百姓丢貓丢狗這種小事也不願意讓狄敬鴻查辦了。狄敬鴻呢,也不着急上火,反而慶幸自己落得個清閑,心态非常堅實。這些年,狄敬鴻在觀瀾學院毫無功績,只收獲了一個響當當的綽號“暈屍詭探”。
院長點狄敬鴻的名,狄敬鴻沒有反應。坐在狄敬鴻前面的劉博恩咳嗽一聲,依然沒有喚起神游天外之人的意識。
馮安然提聲,又點他,“狄敬鴻!”
院長要發怒了。吓得劉博恩趕緊側身戳身後呼呼大睡的狄敬鴻。
狄敬鴻瞬間驚醒,無縫銜接瞪大眼睛,起身之後嘿嘿傻笑,“院長,我正在推敲案情呢!”
這是經驗,狄敬鴻濃眉大眼,面相周正,瞪大眼睛便看不出來他方才正在打盹,他說“推敲”,便不用馬上回答院長的提問,接下來,便是常規操作——
狄敬鴻行雲流水般遞給劉博恩一記暗示,劉博恩手指放到身側指指窗外,又在身後比劃了兩根手指。
馮安然對狄敬鴻和劉博恩兩人暗戳戳的比劃視若不見,手中穩穩掂着戒尺,道:”思考的怎麽樣了,說來聽聽?”
狄敬鴻站起來回答問題,各位學生判官不擔心他搶風頭,反而都在樂津津等着看好戲。若說觀瀾學院成績最差的學生,建院以來沒人能與狄敬鴻争第一,無論如何院長也不會把出山令牌指派給狄敬鴻。據說,馮安然與狄敬鴻那早逝的亡父有交情,否則早就不知道把他掃地出門多少次了。
狄敬鴻看見劉博恩的暗號,故意拉長聲音,“盜賊——”
劉博恩一聲幹咳,狄敬鴻心下一懸,這是猜錯了。
進而,他又拉長聲音,道:“雙——”
劉博恩默默點頭。
嗯,這是猜對了。
狄敬鴻繼續拉長聲音,道:“雙溪山——命案——”他記起方才自己神游的時候貌似聽到了“雙溪山”三個字,此外,猜“命案”肯定錯不了,觀瀾學院接的買案文書,九成都是命案。
劉博恩評估了一下狄敬鴻的反應,讓他繼續猜下去就要露餡了,憑狄敬鴻那三寸不爛之舌,他若是知道一二,早就口若懸河了。
救人救命救同學,劉博恩咕哝一句,“司天監魏洛到底是如何從司天臺莫名失蹤的呢?在下百思不得其解,也請敬鴻兄結合案情分析一下。”
狄敬鴻了然。
他頓時抖擻精神,“雙溪山命案,司天監魏洛有重大嫌疑,張榜通緝,不日便能破案。”狄敬鴻生了一副好模樣,五官明朗,頗具神姿,舉手投足之間有股飒爽俠氣,不了解他底細的人還真的容易被他這一副煞有其事的做派給唬住。
狄敬鴻胡編亂造,收放自如,從魏洛此人到鬼怪蛇神,洋洋灑灑一大車廢話。劉博恩默默在身後豎起了大拇指。他這個室友,絕了。
馮安然四兩撥千金,反問道:“魏洛為何殺人?”
狄敬鴻心裏搓火,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院長這句話。
為何!為何?
這老頭子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我要知道“為何”,我不早就說了麽?
課堂之上,他又不好駁了馮安然的面子,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對付,“魏洛乃當朝司天監,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是夜,雙溪鎮發生命案。這就對上了啊,魏洛絕對是妖魔轉世,天有異相,魔性發作,殺人嗜血,負罪潛逃。”
“……”
狄敬鴻還未說完,馮安然将戒尺重重拍于書案之上,所有人吓得一哆嗦。
狄敬鴻咕咕哝哝,“或者,是魏洛指使他人作案。”
馮安然臉色越來越難看。
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戲,估計狄敬鴻這家夥又得挨戒尺了。
沒想到,過不多時,馮安然對韋景灏,道:“發放出山令牌,雙溪鎮命案由狄敬鴻擔任探案判官,章豫青、劉博恩配合,三日內找到線索,十日內破案交差。”
堂下嗡嗡嗡一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下課!”馮安然拂袖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狄敬鴻和莫名其妙的一堂人。
裴卓心裏不悅,靜坐不語。他出自洛陽名門裴氏,目中無人,心高氣傲,一心想着一案揚名。這次雙溪鎮命案與司天監失蹤有關,朝廷非常重視,正是一個博取功名的好機會,裴卓躍躍欲試,不成想卻被狄敬鴻那個懶蛋拿到了出山令牌。
平日與裴卓走的近的幾人圍着他議論紛紛——
“院長怎麽會把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給狄敬鴻?”
“是啊,狄敬鴻可是從來沒有破獲過一起命案。”
“難道,院長也認為‘妖魔’一說是真的?”
“怎麽可能?觀瀾學院《探案秘籍》寫得清清楚楚,不信妖魔,勿論鬼怪,我看吶,院長這是實在忍不了他了,想找個借口将他打發了事。”
裴卓始終不發一語,臉色鐵青,很是難看。
狄敬鴻自當是沒聽見他們議論,這些人平日跟着裴卓沒少罵他,反正這頓戒尺是逃過了,破案什麽的到時候再說。
狄敬鴻伸個懶腰,走出撥雲堂,劉博恩追上他,“敬鴻兄,你方才沒有睡着啊?”
狄敬鴻擡手搭上劉博恩的肩膀,伸手掩口,打着哈欠,道:“睡着了啊,還做夢了呢,夢見了仙女。”說完對着劉博恩展開一個迷之微笑。
人人嫌棄狄敬鴻懶散,只有劉博恩喜歡跟他玩鬧,因為這劉博恩比他還懶散。
當然,狄敬鴻也不是沒有其他朋友,比如說,前面正向他們走過來的這位——
身負一柄“墨離劍”,墨衣罩衫,俊采飄逸,不落俗塵。章墨,字豫青,與劉博恩同期進入觀瀾學院,探案風格極為謹慎細膩,常于細枝末節之處發現證據。章豫青出自将門世家,綽號“黑袍将軍”,是這一期青銅判官之中馮安然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有希望晉級的人選。
“豫——青——兄——”狄敬鴻兩眼放光,嘴角上揚,張開雙臂,翔雁一般直沖章豫青親切撲去。
章豫青腳步似踩淩波,微微側身,不着痕跡躲過。而後,側頭問狄敬鴻,道:“聽聞你~接了出山令牌?”
狄敬鴻答非所問,樂悠悠道:“豫青兄,你終于回來了,案子辦的怎麽樣?”
章豫青正要回答。
狄敬鴻又道,“豫青兄出山,肯定馬到成功!我那雙溪山的案子也靠你啦?交差之後請你喝酒,嘿嘿!”
拍馬屁,狄敬鴻很會。
章豫青道:“雙溪山命案務必謹慎,畢竟牽扯三戶滅門二十二條性命,而且與當今聖上面前的紅人司天監魏洛有關,萬可不要兒戲。”
章豫青幾句話,狄敬鴻像是被按了機關,呆若木雞愣在原地。
劉博恩道:“敬鴻兄,你怎麽了?”
狄敬鴻舌頭打結,道:“三,三戶滅門,二十二條人命?”
劉博恩點頭,道:“昨夜雙溪鎮,三戶滅門,二十二條人命,司天監魏洛失蹤,民間謠傳魏洛成魔,屠害無辜生靈。”
狄敬鴻張大嘴巴,啞然失聲。
劉博恩道:“你方才真是信口胡謅的啊?你是如何知道民間傳言妖魔作亂的呢?。”
章豫青道:“狄敬鴻,雙溪山命案通着天呢,搞不是要掉腦袋的,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狄敬鴻失魂落魄,道:“昨夜确實天有異象,白日我吃粽子吃撐了,夜間起來如廁,看到紅光滿天——”
他大喊一聲,”豫青,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開新文了,請點點收藏哈~最近這段時間我們都經歷了太多,願小天使們健康順遂,一切安好。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