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忌操之過急
長青山莊位于城外郊野,依山傍水,幽靜廣闊,莊園外種植着大片果林茶樹,是個修身養性的妙地。
馬車飛快的駛入山莊,剛一停穩,溫汀滢便跳下馬車,徑直拾階登上山頂的涼亭。
涼亭下,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陰沉着臉,眉宇間透着令人膽顫的兇狠。他本就是冷厲之人,曾叱咤江湖的鹽幫幫主錢長青。
溫汀滢喚道:“爹。”
鮮為人知,這位名揚江南的神秘少女商人,實則是鹽幫幫主錢長青的女兒錢盈盈。她自幼隐姓埋名,以‘溫汀滢’的名字入世,快意的經商。
錢長青神色凝重,見女兒來了,問道:“你打算何時公布安昱已病故?”
溫汀滢輕道:“且看朝廷清查鹽幫的真實用意,這兩日應有吉王殿下的回訊,根據情況再做打算。”
鹽幫這些年表面上強勢、猖獗,但并沒有到無法無天的程度,朝廷竟派出清正嚴明的方文堂秘密徹查,或許是另有隐情。幸好吉王殿下及時通知,溫汀滢便适時的放出安昱下落不明的消息。
如果那位少年所言非虛,此舉是皇後的旨意,其中肯定另有目的。鹽幫不如漕幫猖獗,不至于驚動皇後,更需靜觀其變,等到吉王殿下探究出的朝廷真實用意。
錢長青焦慮的道:“當務之急是你要跟鹽幫撇清關系,不能讓方文堂查出如今的‘安昱’是你。”
真正的鹽幫二當家安昱在一年前已病故,這一年之餘,是溫汀滢在替代安昱的身份經營鹽幫。
“爹,不急,方文堂不容易查出。”溫汀滢寬慰道:“但凡知道此事之人,都跟鹽幫往來甚密,是方文堂要徹查的庇護鹽幫的權勢者,跟鹽幫乃一網之魚。這些人都會急于撇清關系,不敢輕易透露出跟‘安昱’有往來,怕惹禍上身。既然我和他們達成了一致的口徑,宣稱安昱消失,他們自然都希望‘安昱’能一直這樣下落不明。”
“方文堂的本事很大,招數多,遲早會查出。”錢長青見識過方文堂的能耐。
溫汀滢沉得住氣,道:“當他大費周折的查出時,我也有了清晰的應對之策。”
錢長青幹脆的道:“以免夜長夢多,趁方文堂尚在密查,宣布安昱已病故,免後患無窮。”
溫汀滢道:“現在還不能宣布。”
“為何?”錢長青沉聲道:“那些人雖然希望安昱一直下落不明,但更希望安昱死,死無對證,他們能放心。”
“爹,少安毋躁。”溫汀滢勸道:“且不論安昱突然病故,是否能讓方文堂相信且善罷甘休。方文堂一心查找安昱,原因尚不明,可見安昱活着很重要。不能為了讓他們放心,而使鹽幫獨扛難關。安昱需要活着,即在關鍵時刻替鹽幫抵災,又能牽制住他們,免得他們落井下石。”
“我是擔心你的安危。”錢長青當然知道她所言極是,語重心長的道:“安昱不死,他們緊張惶恐,會為保住仕途而殺你滅口。”
溫汀滢笑了笑,道:“爹放心,我會見機行事。”
“我放心不下。”錢長青果斷的道:“鹽幫的事你別摻和了,我出面應付方文堂。”
“爹,當初安昱叔父進鹽幫為二當家,出面全權打理鹽幫上下事務,就是為了未雨綢缪,讓爹以享清福的名義置身事外,免在鹽幫突遭橫禍時獲重罪。請爹三思,莫辜負了安昱叔父的情意。”溫汀滢耐心的道:“當前尚未到爹出面的程度,我能應付得了,安昱叔父教會了我很多本事。”
錢長青知道安昱對她的培養,她自幼在安昱身邊耳濡目染,小小年紀把諸多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确實有些本事。他猶豫再三,像安昱一樣給她鍛煉的機會,鄭重的提醒道:“需慎之又慎。”
“我謹記于心。”溫汀滢輕道:“待風平浪靜之前,爹閉門謝客,繼續享清閑。”
“不見方文堂了?”
“不見。”
“鹽幫的人呢?”
“不見。”
錢長青道:“行,你娘如果再來煩我,我也不見她了。”
溫汀滢詫異的道:“娘來過?”
“她昨日來山莊煩我,堅決讓我同意你嫁入江家。”錢長青煩躁的冷道:“我不同意你嫁人,你要招婿入贅!”
在溫汀滢兩歲時,娘堅決的向爹提出和離,要改嫁。因爹和娘的婚事是媒妁之言,二人沒有感情,爹同意和離簽了和離書,娘随即嫁入了江家。如今,江家是江南一帶赫赫有名的茶商,家族興盛。
提起婚事,溫汀滢忽然就想到了湖邊邂逅的少年,不由得笑了。
錢長青恍然想到一事,問道:“聽說你所有的酒樓和客棧,都停止采購江家的茶葉了?連租給江家的茶葉鋪也要收回?斷然不可,你娘是江家媳,無論如何,你都要照顧江家的茶葉生意!”
溫汀滢笑道:“這是我和娘商議出的計策,由娘出面擺平,幫助娘在江家立威。”
錢長青點點頭,叮囑道:“你是她的親女兒,你要時刻維護她。”
“爹放心。”溫汀滢非常敬佩爹對娘的态度,夫妻雖然緣盡,但善待母女親情。她望着漫天的晚霞,道:“天色不早,我回城了。”
錢長青道:“回吧。”
溫汀滢輕快的下山,乘馬車不疾不徐的回城,天黑之前回到了居處汀滢園。
夜幕降臨,雅致的涵空軒裏亮如白晝。燭光中,溫汀滢剛出浴,正斜卧榻上翻閱厚厚的賬簿。她的所有商鋪都有出色的掌櫃和大掌櫃在幫助她經營,需要她做的事,是穩步擴張生意。
四周靜悄悄的,唯聞潺潺流水和風吹竹葉。
當溫汀滢翻到運順客棧的賬簿時,不由得就想到了那個好姿容的少年。她慢飲清酒,心裏泛起細細的癢,想要見他。
就是在這時,他如她所想的出現了。
不曾想他的身手極好,能在八名高手的守衛下悄無聲息的來到了軒外。溫汀滢驚喜的笑了,揮手示意将他團團圍住的守衛們退下,合上賬簿,一并遣退了婢女們。
易元簡信步入軒內,看她閑坐軟榻,春衫單薄,模樣柔麗靜美,幾縷濕發貼在她優美的肩頸,裸露在外的肌膚鮮嫩白皙。
溫汀滢笑意甜柔,目不轉睛的望着他漸行漸近。他換了一襲面料上乘的藍衫,依舊那麽偉岸剛毅,賞心悅目。随即,她便看到了他指間捏着一只白鴿,白鴿中箭已死,潔白的羽毛鮮血未幹。
易元簡語聲平淡的問:“你的信鴿?”
“是的。”溫汀滢保持着笑意,瞧着鴿腿上捆綁結實的密箋,事關重大。
易元簡道:“它半個時辰前在園外十丈處被人射下,恰被我撿到了。”
溫汀滢柔聲道:“幸好是被你撿到。”
易元簡看了眼鴿腿上系法特殊的細繩,随口問道:“它從京城飛回?”
“是的。”溫汀滢驚訝于他的推測,這是吉王殿下的回訊,事關于朝廷清查鹽幫的用意。她美眸凝視着他,耐心等待他的決定。
易元簡沒再說什麽,把信鴿放在了案上,并朝她面前挪了挪。
溫汀滢的眼眸溫柔而明亮。
易元簡從袖中取出手帕,提起她的清酒瓷壺,用酒水淋濕手帕,仔細的擦拭着手指,道:“你還在等什麽?”
溫汀滢笑了笑,拿起信鴿,從抽屜中取出小刀劃開細繩,慢慢展開密箋,是吉王殿下的字跡和印章。
密箋上寫:暗殺方文堂沉屍霞湖,鹽幫免災。
溫汀滢閱罷,心下一驚,若無其事的用燭火燒毀密箋,化成灰燼。她仔細觀察射穿白鴿的箭,鋼鐵箭頭薄而鋒利,柘木箭杆,角鷹箭羽,是一支精良的箭,初次見到。下一刻,她擡首望向他,目光溫情,感激道:“謝謝你。”
易元簡道:“舉手之勞。”
溫汀滢柔聲道:“為感謝你的舉手之勞,我要報答你,适度的財富、權力、名望、美色,你都需要嗎?”
易元簡的神情如平寂冰潭,道:“你提到的這些,我都不需要。”
“都不需要?”溫汀滢微詫的笑了笑,他如此淡泊清高?還是泾渭自明?來日方長,她可以慢慢了解他,并被他慢慢了解。
易元簡道:“不用報答。”
溫汀滢瞧着姿貌俊偉的意中人,嬌容泛紅,輕道:“能不能再謝謝你幫我一個忙。”
易元簡冷靜視之。
溫汀滢害羞的咬咬唇,小心翼翼的道:“你可以抱我回閨房歇息嗎?”
易元簡巋然不動,道:“力所能及。”
溫汀滢歡喜不已。
易元簡在她脈脈含情的期盼中,接着說道:“但不可以。”
溫汀滢的歡喜落空,含情的眼眸仍脈脈瞧他,瞧盡他根深蒂固的剛毅,那有所不為的剛毅,并非克制,他能輕而易舉的拒絕,坦率的近乎無情。她便溫順的低眉,柔聲問道:“為你上茶還是上酒?上些可口的鮮果?吃點心嗎?”
易元簡道:“我要去運順客棧了,方文堂在等我。”
可見他和方文堂有些交情,溫汀滢輕問道:“一個時辰後能回來?”
“不回來。”易元簡道:“下榻在運順客棧。”
“客棧裏睡着不舒服。”溫汀滢體貼的道:“你何不睡在一個最舒服的地方?”
易元簡清靜的問:“汀滢園?”
“是啊,瞧這園中四時好景致,所置辦的拔步床相得益彰。”溫汀滢笑意嬌柔,滿懷溫軟的春暖,真摯的道:“只要你願意,你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後會有期。”清亮平淡的話語剛落,易元簡就矯健的躍出庭院,隐入寂然的夜色,來去自如。
溫汀滢會心的笑了笑,他來歷不明、立場不明,并不影響她對他的喜歡簡單而放松。
明月當空,她慢飲盡一杯清酒,待心緒靜下,她想起收到的密箋,暗殺方文堂?她不假思索,迅速提筆回複一封,派人進京送去給吉王殿下,并下令搜尋園外二十丈內的擅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