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忌聯想

夜已深,明亮的燭光中,相貌堂堂的方文堂一襲樸素的灰衫,就像是山巒一樣穩重端坐。他神态嚴肅,一身凜然,眉宇間盡是正直的傲氣。

“方大人,久等了。”溫汀滢微笑着踏月而至。

易元簡與她同行,就在她身邊一步之遙。

跟易元簡短暫的相視,方文堂立刻迎上前,語聲朗朗的道:“溫老板,別來無恙。”

過了片刻,溫汀滢見他們二人心照不宣,都沒有跟對方寒暄的意思,她溫言輕問:“你們熟識到不打算寒暄一句?”

易元簡平淡的道:“我跟方大人不熟,亦無需寒暄。”

方文堂嚴肅的道:“是不熟,是無需寒暄。”

溫汀滢微微詫異,輕輕看向易元簡,他波瀾不驚,晏然自若。這般淡然對待方文堂者,真是罕見。她示意侍女奉茶上酒,漫不經心的道:“俞大堂主讓如此清高之人為明義堂的三堂主,一定因為他有不同尋常之處。”

方文堂道:“他是經我引薦給俞大堂主。”

溫汀滢很惋惜的嘆了口氣,脈脈含情的望着易元簡,輕問道:“在你加入明義堂之前,清楚明義堂的堂規嗎?入了明義堂,不能娶妻生子,命交給大堂主,一生獻給明義堂。”

易元簡神色如常的落座,道:“你們可以談要事了。”

溫汀滢一怔間,方文堂便直截了當的道:“溫老板,鹽幫二當家安昱贈送的財物在哪裏?”

“在我的和風酒樓裏。”說罷,溫汀滢目光一轉,對易元簡道:“我就是梅花飛镖的主人。”

易元簡迅速的看了一眼方文堂,方文堂點頭确認。

當梅花飛镖第二次出現時,方文堂尋着蛛絲馬跡查到了是溫汀滢。這位表面上溫柔靜美的少女,很平易近人,在短短數年,就強悍到成為名動江南一帶的商人,生意做得穩而順,還敢行大義。

溫汀滢接着說道:“我取走那些財物的本意,是提醒方夫人和方大小姐莫收不義之財,以免有損方大人忠直的名聲。”

方文堂鄭重的道:“小女收下財物的本意,是為了有利于我順藤摸瓜查找安昱。”

溫汀滢恍然道:“原來如此。”

方文堂道:“我還沒有來得及檢查,財物就都被你帶走了。”

溫汀滢道:“實不相瞞,那些財物我查看了一番,它們落在我手裏,算是物歸原主。”

方文堂問道:“物歸原主?”

溫汀滢緩緩說道:“它們是我送給玉亭姑娘的財物。”

“玉亭姑娘?”

“她曾是和風酒樓裏的女子,多才多藝。半年前,我無意間發現安昱光顧和風酒樓找玉亭,詢問得知他們往來了一年之餘,感情融洽。我雖然跟安昱沒有交情,但願意做順水人情,成人之美,我為玉亭恢複了自由身,贈送她一間小院和一些財物,玉亭感激又歡喜的離開和風酒樓。”

“你跟安昱沒有交情?”方文堂正視着她,目光炯炯有神。

“沒有。”溫汀滢從容的道:“在多年前,我跟安昱打過一次交道,他過于精明,像是見利忘義之人。擔心道不同,不敢深交,就一直對他避之若浼,至今不知他是不是見利忘義之人。”

方文堂追問道:“你送給玉亭姑娘的小院在哪裏?”

“在芳桂街,她已經搬離了。兩個月前,她來跟我道別,歸還小院,搬去安昱在蘇州的宅園。”溫汀滢微笑道:“她懷着身孕,很幸福。”

方文堂問:“安昱的蘇州宅園在哪裏?”

溫汀滢不假思索的道:“玉亭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方文堂垂目沉思。

溫汀滢自然而然的問道:“方大人此行是為清鹽幫,還是查鹽幫?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

方文堂謹慎不答,深沉問道:“安昱下落不明了,溫老板是否有他藏身之處的消息?”

“沒有。”溫汀滢随和的道:“如果方大人需要我幫助查找,我願意相助。”

方文堂沉思片刻,道:“有件事,請溫老板幫忙。”

溫汀滢大方的道:“請說。”

方文堂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時刻跟在我身邊保護我的那些武林殺手,都是溫老板花高價所雇?”

溫汀滢坦蕩的承認道:“是我所雇。”

方文堂嚴肅的道:“我需要知道都是什麽人在跟蹤我,溫老板卻把他們都殺了。”

溫汀滢面上故作一驚,慚愧的道:“怪我弄巧成拙,怪我。”

方文堂道:“請幫忙收回好意。”

溫汀滢快步行至門前,對候在門外的侍從道:“傳令下去,此刻起,無需再跟随保護方大人。”

方文堂道:“有勞。”

溫汀滢笑了笑,慢步回至,若有所思的道:“我正有一事難決,在猶豫中,想請方大人幫我出出主意。”

方文堂問:“哪件事?”

溫汀滢詳細的說道:“因安昱下落不明,鹽幫的事務被擱置,使鹽幫內部失序。我義父錢幫主享清福慣了,鹽幫中人頻繁去長青山莊找他,請他出面處理鹽幫事務,他懶理繁事,有意請我接管鹽幫成為幫主,總管鹽幫事務。”

方文堂則問道:“如傳聞所言,漕幫吳幫主也是你的義父?”

“他并不是。”溫汀滢掩唇笑了,非常坦誠的道:“我初入江湖時,無依無靠,需要尋找靠山,就先故作玄虛的傳出消息,說自己是鹽幫幫主和漕幫幫主的義女,傳得廣了,真假難辨時,我再登門拜訪他們,勸他們順勢而為收我為義女,錢幫主爽快的同意了。漕幫吳幫主雖有所顧慮一時沒有同意,但因傳聞甚廣,很多人又願意相信傳聞,他的沉默像是默認,他的否認像是掩飾。”

方文堂一探究竟的問道:“錢長青是何時同意收你為義女?”

溫汀滢道:“兩年前。”

方文堂沉思,傳聞她的靠山為吉王殿下,是虛是實?他沉着的看了看易元簡,欲問又止。

溫汀滢誠懇的請教道:“方大人,依當前形勢,我能接管鹽幫成為幫主嗎?”

方文堂直言道:“我不能為你出任何主意,因為世事難料,我不能為你承擔任何結果。”

“很有道理,我突然很好奇會有什麽結果。”溫汀滢豁然開朗,笑意盈盈的道:“鹽幫現在倉皇失措,這是個雪中送炭的好機會,我決定接管鹽幫。”

方文堂欲言又止。

溫汀滢微笑道:“鹽幫自古就有它存在的意義,如今惹得朝廷不悅,一定是有它的問題所在,我掌管鹽幫後會全力整頓,全力協助朝廷的調查,争取讓鹽幫盡快被朝廷所喜歡。”

方文堂見她決心已定,不便多言,肅目道:“我告辭了。”

溫汀滢很體貼的道:“我成為了鹽幫幫主,或能逼出安昱現身,若是安昱出現,我會及時通知方大人。”

“有勞了。”方文堂語聲沉穩,看了看置身事外的易元簡,道:“方某在外等候。”

注視着方文堂闊步出去,如冷沉的山峰一般等待在外面的月光下,溫汀滢面向易元簡,柔聲輕語的道:“我剛才跟方大人說的話有不實之處,我無法跟他坦誠相待,着實言不由衷,請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易元簡明白她所指的是與安昱沒有交情,并隐瞞了安昱的下落。

溫汀滢輕問道:“方文堂在等你?”

易元簡道:“是的。”

“你也住在顧府?”

“是的。”

“顧郡守不知道你是明義堂的三堂主?”溫汀滢的目光掃過他腰間佩戴的令牌。

易元簡不答,只是順手解下了令牌,随口問道:“你決定接管鹽幫一事,不用問問吉王殿下的意思?”

溫汀滢怔了怔,定睛瞧他,他說着意味深長的話,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淡,簡直就是亘古的深潭,她便落落大方的笑笑道:“不用,他也幫我承擔不了任何結果。”

易元簡問:“如何整頓鹽幫也不用請教吉王殿下?”

溫汀滢誠然道:“我和他真的不熟。”

易元簡低聲問道:“你特意以梅花飛镖介入,引來鹽幫唯恐避之不及的方文堂,要和方文堂鬥智鬥勇,為鹽幫力挽狂瀾,為何?”

溫汀滢輕笑了笑,說道:“出于商人的本能,不失漁人之利的良機。”

聞言,易元簡沉默不語,迎視她溫柔的笑容,想起她在方毓梓面前表面出來的柔軟,那種水一般廣闊的柔軟。他不禁恍惚,每次見到她,便發現她更加神秘莫測,多種意想不到的身份,主動、柔軟、随和、智勇,恰好她還很美麗很有耐心。不由得,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另一個女人的音容。

溫汀滢沖他眨眨眼,溫柔的道:“你想不想留在我這裏住?”

“不可以。”易元簡瞬間就收起視線。

溫汀滢不着急,體貼的問道:“我送你去顧府?”

“不用。”易元簡轉身而去。

溫汀滢微笑着目送他們出庭院,轉身步入涵空軒,舒服的坐在軟榻上,專注的翻閱賬簿。

月淡星稀,細碎的腳步聲忽然走近,一人從夜色中來,禀道:“俞堂主說,明義堂三堂主的姓名叫元簡,自幼獨自游蕩江湖,武功極高強,是方文堂方大人引薦。”

“元簡。”溫汀滢輕念着,心中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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