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宜沉住氣
春意融融,在綠意蔥翠的長青山莊,鹽幫幫主錢長青當衆正式宣布,由和風酒樓的老板溫汀滢接管幫主之位,成為鹽幫的新幫主。
消息一出震驚江湖,溫汀滢年紀輕輕豈能勝任鹽幫幫主?!更讓江湖震驚的是,原以為鹽幫內部會紛争動亂,豈料,卻出奇的平穩,鹽幫的幾位元老竟然都沒有異議的對待溫汀滢,就像對待安昱那樣。
僅僅用了一個月,溫汀滢就順利的接管鹽幫,有條不紊。她平易近人又不失果斷,很精準的應對鹽幫的人與事。畢竟,她已經代替安昱掌管鹽幫達一年之餘,因有安昱病重之際的囑咐,鹽幫的元老都心照不宣的保密。
她盤查賬簿,調撥自己經商積攢的大量銀兩充盈鹽幫的錢庫以備急用,依然重用安昱所用的人,下令緩降鹽價。對內調整幫規獎罰分明,對外皆以謙和退讓的姿态,迅速遏制不正之風。
鹽幫忽然換了幫主并全面整頓,跟鹽幫往來之人有驚有喜。在溫汀滢的掌控之下,改頭換面的勢頭疾猛,有目共睹。
坐立不安者不止是杭郡的郡守顧德義,多位官員焦慮的惶惶不可終日,密集的派人秘密傳見溫汀滢。而溫汀滢的蹤跡飄忽不定,傳訊者總是與她失之交臂,遲遲不得見。
今日,溫汀滢終于應邀,逐一拜訪,馬不停蹄的來到顧府。
顧德義心急如焚,怒目威視姍姍來遲的溫汀滢,喝道:“你竟敢才來見本官!”
溫汀滢一襲青蓮色襦裙,如長空明月下的清蓮,神态從容親和,很鄭重的行禮,輕道:“大人息怒,怪我一直在各地熟悉鹽幫的事務。”
“你太過大膽,竟敢擅自公開接管鹽幫!”顧德義非常不理解她的行為,這些日提心吊膽寝食難安,生怕仕途被她禍害,訓斥道:“你最應該做的是設法跟鹽幫徹底脫清幹系!”
“大人息怒,”溫汀滢輕道:“‘安昱’下落不明藏在暗處,由我站在明處緩和局面扭轉形勢,使鹽幫減輕災禍……”
“你自身難保了,還想護鹽幫?”顧德義沒好氣的打斷她的話,喝道:“你是商人,利字當先,本官是官,仕途為重。鹽幫毀了就毀了,就讓錢長青當替死鬼,脫清幹系獨善其身是上策,別在無可利用的東西上逞一時之義!”
“大人息怒。”溫汀滢緩慢地道:“利用過鹽幫牟取私利之人,唯有團結共渡難關,誰都難以獨自脫清幹系。”
顧德義眼中殺氣一閃而過,沉聲問:“這是錢長青的威脅?”
“跟他無關,他是真的在享清閑。亦并非威脅,而是顧全大局的主意。”溫汀滢輕道:“當前局面并非不可收拾,與其魚死網破,不如盡全力轉危為安。”
顧德義暗惱至極,探究問道:“怎麽使鹽幫渡過難關?”
溫汀滢道:“我在全面整頓鹽幫,不惜貼補投入重金,讓利給與鹽幫往來的商幫,緩降鹽價使百姓受惠,清白規矩的跟官員打交道,令朝廷看到鹽幫洗心革面了,從而放過鹽幫。除非朝廷另有目的,才會對鹽幫追查不放。”
若是在平時,顧德義欣賞她的聰慧和冷靜。而在此時,他因形勢模糊焦慮惶恐,沉聲道:“朝廷絕不會放過鹽幫。”
“何出此言?”
“前日,方文堂跟本官深談,他提議要在江南一帶懸賞通緝安昱,凡是知道安昱的下落不報者,重罪;凡是曾跟鹽幫勾結受賄,若能主動舉報安昱下落者,重罪從輕,輕罪從無。”
“大人無需驚慌,方文堂擅用攻心之計,且拭目以待。”溫汀滢正是得知了此事,才立刻出面前來安撫。
“拭目以待着束手就擒?”
“大人少安毋躁。”
顧德義心下急惱,她總是這般不急不躁,似乎發生任何事都有可以解決的辦法,他急于要清楚她的态度,道:“方文堂不止是跟本官一人深談,他還跟江南一帶多個郡縣的官員深談了一番!”
溫汀滢只說道:“我知道。”
見她不明确表态,顧德義問道:“事到如今,你不妨告訴本官,到底還有哪些跟鹽幫往來密切的官吏是本官不知道的?”
溫汀滢輕道:“大人應該知道我很會保守重要的秘密。”
顧德義心中極為不滿,确實知道她為人做事可靠,心急如焚的道:“假設方文堂是故意用攻心計,萬一有不可靠的告密者怎麽辦?”
溫汀滢道:“我已經在逐一通知,請大家一定要沉住氣,莫中方文堂的計,莫主動暴露。”
顧德義放心不下,絕不能拿自己的仕途為賭注。他負着手在殿裏來回的踱着,忽然駐步,問道:“你還在心存僥幸的覺得鹽幫能全身而退?”
溫汀滢不假思索的道:“值得一試,如今我已是鹽幫幫主,鹽幫與我一損俱損。”
顧德義陰沉着臉,不耐煩的道:“迅速暗殺了方文堂!”
溫汀滢搖首,輕道:“這是最下下策。”
顧德義悄悄的冷厲瞪了她一眼,問道:“你沒有收到吉王殿下的密箋?”
“收到了。”
“他說他已命令你暗殺方文堂。”
溫汀滢語聲輕柔的道:“我已經很誠懇的回複他,我是生意人,利字當先,得不償失的事情都很遺憾的愛莫能助。我為他列舉了幾位很厲害的殺手,他想殺誰,他可以自己去花錢雇人殺。”
顧德義震愕,雙目圓瞪。
溫汀滢微笑道:“我還送上了貴重的禮物,請吉王殿下幫個忙,千萬不要在大人您的管轄裏殺方文堂,以免令大人不好向朝廷交待。”
顧德義難以置信的駭道:“你竟敢違抗吉王殿下?”
溫汀滢輕道:“我實在沒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方文堂‘消失’,吉王殿下寬宏大量,會體恤我的謹小慎微,不跟我計較。”
“你是沒有把握殺他,還是不想殺他?”顧德義緊盯着她,他跟她打過多年的交道,他很清楚她的精明,只要是她想做成一件事,她會想盡辦法做的天衣無縫。
“即沒有把握殺他,也不想殺他。”溫汀滢回答得很幹脆,迎着他的審視,她微微一笑,又認真的輕聲道:“我可是要嫁入顧府的人,不敢不慎重的珍惜命運。”
顧德義順勢重申道:“只要此事能順利的風平浪靜,你就能嫁入顧府。”
溫汀滢很期待的笑了笑,道:“多謝大人給予我青雲直上的好機會。”
“你打算怎麽對付方文堂?”當顧德義的話問出口時,他已做出了決定,要住自己的仕途,順利的化險為夷,最徹底的辦法只有一個:不是方文堂死,就是她死。
溫汀滢的眼簾微垂,對付方文堂最簡單的方式似乎就是殺人滅口,與她同困網中之魚都在等着她這樣做。
“奉茶。”顧德義朝殿外揚聲命令,随及沉着對她示意道:“坐,慢慢說。”
溫汀滢順從的緩緩落座,坦然說道:“我尚不清楚方文堂調查鹽幫的真實用意,鹽幫已經在積極的整頓,他對此視而不見,仍對安昱的下落窮追不舍,可見他另有目的。”
顧德義憑借自己的判斷,道:“方文堂意在抓獲安昱?”
溫汀滢不置可否,坦誠的道:“必要時,我會以鹽幫幫主的名義主動向方文堂交待安昱的下落。”
顧德義頓時緊張。
溫汀滢瞧着他的不安,盡管白費口舌,依然再三重申道:“大人可以放心的沉住氣,我絕不會出賣你。”
“很好,本官信得過你的為人!”顧德義故作輕松的捊了捊胡須,她以前确實可靠值得信任,未見她用心險惡的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而當今前途攸關,他豈能放心得下。眼看侍從将茶水端來,他沉住氣道:“這是最上品的雪菊。”
溫汀滢微笑着接過茶盞,掀開茶蓋,閉目輕聞,有雪菊的清香,自也有殺機。就像是顧德義了解她的為人,她亦了解顧德義的為人。可想而知,他不敢相信她。
定睛望向她用茶蓋慢條斯理的輕撥,欲飲,卻不飲。顧德義屏住呼吸,勉強耐心的等她飲用下了劇毒的茶水,穩妥的讓她在出府後的半個時辰內暴斃,即不能驚動殿外她随行的高手護衛們,也不能驚動方文堂的家眷。
“是最上品的雪菊。”溫汀滢瞧着朵朵雪菊,笑着稱贊。她若無其事的将細瓷茶杯靠近唇邊,佯裝去飲,正當她要失手使茶杯掉落地上時,殿外突然一聲急喚:“溫老板。”
溫汀滢聞聲望去,是她随行的護衛在殿外警惕的提醒她,她順勢将茶杯擱在桌案,朝着顧德義失禮的微微一笑,便款步至殿門處。
護衛低聲禀道:“茶裏有異樣。”
溫汀滢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常聲道:“雪菊茶裏怎麽會有毒呢?”
顧德義聞言,猛得一慌。
護衛依舊低聲道:“一種白色粉末的毒,飲下即斃。”
溫汀滢明白護衛所言是真,定是暗中親眼看到有人在茶水裏下毒,她不能揭穿,脫身為上,她保持着微笑,依舊常聲道:“那是砂糖,我喜歡在雪菊茶裏加些砂糖。”
護衛識趣的垂首不語。
顧德義不安的急步到殿門口,負手沉聲問道:“發生了何事?”
“一場誤會,”溫汀滢輕柔的笑道:“我的護衛窺到我的那杯雪菊茶裏被加入白色粉末之物,是砂糖,他以為是毒-藥。”
顧德義只作恍然模樣,以免欲蓋彌彰而一言未發,暗暗稍松了口氣,一顆心仍懸着。
不經意間,溫汀滢的目光一移,發現了不遠處的易元簡,他挺拔立于古樹之下,剛毅、孤澹,正大光明的望向這邊,意味不明。她眼中閃過柔軟的歡喜,漫不經心的問:“那是方文堂的朋友?”
“方文堂介紹他是方夫人的朋友。”顧德義的嘴角泛起知曉一件秘密的得意,道:“他實則是明義堂的人。”
溫汀滢便順勢脫身,謹慎的道:“以免節外生枝,我不宜在殿內停留,只當我是來拜訪方文堂的妻女。我這就去會一會方文堂的妻女,或許還能探聽些消息。”
顧德義自是要慎重,示意侍從引領她前往方文堂妻女所暫居的留苑。
溫汀滢微笑着行禮告退,朝着易元簡遙遙一笑,款步入後院。留苑裏景色清幽,垂柳映水,紫竹繁蔭,靈石與松柏點綴亭臺。目光剛觸及到那棵古老茂盛的茶樹,她便聽到了清脆悠揚的笑聲,是方毓梓的笑聲。
只見紫藤花木攀纏的亭臺下,方毓梓捧一副墨汁未幹的畫卷愛不釋手的欣賞着,臉上洋溢着純真可愛的笑容。在方毓梓旁邊是位文質彬彬的少年,白白淨淨的,手中提着畫筆,流露出溫文爾雅的氣質,正是顧德義的嫡長子顧恒祎。
待方毓梓捧着畫卷跑開後,溫汀滢輕盈的走過去,輕笑着問道:“顧公子這般處心積慮的引誘方毓梓,她會輕易上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