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忌抗拒

太陽漸漸西沉,春意盎然的深山空曠而幽遠。簡單的果腹後,溫汀滢柔情脈脈瞧着易元簡,輕問道:“我們在山中過夜,還是繼續趕路?”

易元簡并未打算在寒冷的深山中過夜,而她有傷在身不宜縱馬颠簸,他思索了片刻,牽來駿馬,将她抱上馬背,以側坐在馬鞍的姿勢。

傷在腿根窩,如果跨坐在馬鞍,傷口即硌又磨,自然是劇痛無比,溫汀滢體會到了他的細心體貼。可是,若她如此側坐,馬鞍僅能容得下她一人,他怎麽辦呢?

只見易元簡牽起馬缰繩,不疾不徐,沿着蜿蜒山路徒步向前。

溫汀滢訝然,他為了照顧到她的傷,要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出深山?她心中泛軟泛暖,自是不能讓他因她而吃苦受累,柔聲道:“長疼不如短疼。”

易元簡駐步,回首。

溫汀滢輕快的換了姿勢,跨坐在馬鞍上,留出身後的地方給他,微笑道:“我的傷口終究是疼,與其緩慢經受長時間的疼,不如我們快馬加鞭的短疼,到達一處客棧便能躺在床上舒适的歇息。”

易元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溫汀滢示意他上馬,眼神溫柔而堅定,若無其事的道:“這種皮肉傷疼實在不算什麽,在傷口沒有包紮之前,我就能經受得住,更何況如今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

她有着很迷人的泰然,如流水一樣的柔韌,易元簡如她所要求的躍上馬背,坐在她背後,漫不經心的輕攬住她,快馬加鞭。

安靜的星辰在瞬間布滿天際,溫汀滢忍耐着傷口的劇疼,心裏踏實的依靠在他胸膛。她習慣了忍耐不如意的處境,習慣了獨自承受一切。

感受着她身子的僵繃,可想而知她在承受難以承受的疼,亦可想而知她會一直這樣溫順的默默承受。曲折起伏的山路漫長,易元簡不讓她再多忍一刻,力度适當的擡手一劈,她立刻失去知覺的昏暈了。

她的身子不再僵繃,變軟了,像朵花,軟軟的落在他懷裏。

易元簡剛毅的神色裏,多了幾分無能為力的憐惜,不由自主的攬緊了她。

皎潔的月光下,馬蹄聲驟急的踏着月色。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策馬出了大山,馳騁在田野小道,在半夜抵達到一間僻靜的客棧。

夜風寒涼,伴随着傷疼,溫汀滢漸漸醒來,慢慢恢複了知覺,她意識到了自己被打暈過,身子剛一動彈,便聽到易元簡的話語:“到客棧了。”

剛翻修不久的客棧隐沒在夜色中,只有大堂的一盞燈昏暗的亮着。

易元簡側擁着她下馬,客棧門前沒有夥計迎上前,他熟門熟路,徑直把駿馬牽到馬廄,在馬槽裏添滿草料。

溫汀滢忍耐着傷疼,打起精神,抱着包袱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随着他走進客棧裏。

客棧的大堂靜悄悄,易元簡不輕不重的敲了敲桌面,趴睡在櫃臺裏的小姑娘睡眼惺忪的擡首,約摸十二三歲,模樣俏巧,打着呵欠道:“今日客滿,後院有個馬廄,自己在地上鋪層稻草,免費将就一宿。”

易元簡問道:“有沒有一間空房?”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清易元簡的俊容後,眼前霍然一亮,眼睛看得直了,笑呵呵道:“有,有。”

“請前面引路。”易元簡語聲平淡。

“好,好。”小姑娘剛要繞出櫃臺,才發覺到易元簡身邊有個女子,她仔細的看着那女子,驚了驚,低頭在櫃臺裏找出幾張畫布,招手道:“你過來,讓我看看。”

溫汀滢溫順的走過去,微微笑着,站在燭光中讓她看看。

小姑娘把畫布鋪開,撅着小嘴道:“你是溫汀滢不假,對吧。”

溫汀滢輕道:“不假,我是溫汀滢。”

小姑娘把畫像遞過去,道:“他們把你畫醜了。”

溫汀滢瞧着自己的數張畫像,随和的道:“可能是他們畫的倉促了。”

小姑娘收起畫布,朝向易元簡壓低聲音道:“好看的公子哥哥,跟你一起的這個美麗的姑娘不能留宿在客棧。”

“嗯?”易元簡上前一步。

“這兩日客棧裏進出過許多怪人,帶着她的畫像問詢,好像在到處找她。”小姑娘環顧着樓上的客房,低聲道:“今晚下榻的客人裏,就有幾個找她的,兇神惡煞,不是善茬。”

易元簡沉靜的問道:“有何風聲?”

“江湖上已暗中散播她的賞殺令,很多賞金殺手受雇尋殺她,沒有原因的賞殺。有消息稱她就在這一帶出沒,殺手們都蜂擁而至。”小姑娘聳聳肩,忽然想到兩件離奇的事,問道:“你聽說波中月了嗎?”

易元簡在聽着。

小姑娘驚道:“波中月死了。”

溫汀滢一怔。

小姑娘見易元簡若無其事,湊近他,不可思議的低聲道:“你有所不知,波中月武功高強,劍法出神入化,他殺人從未失手過,誰也料不到他會被殺了,就死在官道邊的山腳下,是一枚銅錢劃破喉嚨死的。波中月是最貴的賞金殺手,誰也料不到殺死他的武器是小小的一枚銅錢!誰也料不到他被何人所殺!”

易元簡平淡的道:“知道了。”

見他不以為意,小姑娘悻悻然的道:“我還有一件離奇的事呢,你感興趣聽嗎?”

“杭州郡守顧府長子顧恒祎失去了雙目,在官道邊的山腳下,離波中月被殺的地方不遠。”易元簡置身事外的道:“沒有興趣。”

小姑娘哼道:“你早就知道了?”

易元簡當然知道,且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他有所不為,自也有所為,他沉着的道:“天亮之後,你放消息出去,說有人見到溫汀滢朝淮陰方向去了。”

“這個忙我幫了。”小姑娘很講義氣的道:“我還能幫忙放消息給鄰近的客棧、食館,把這群殺手引開。”

易元簡道:“多謝。”

小姑娘堅持道:“但她今晚不能留宿在我家客棧,離我家客棧越遠越好。”

易元簡沉靜的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哼道:“我家客棧剛花了不少銀子修整,謝絕任何江湖紛争再次發生。”

易元簡道:“她不僅今晚留宿,還會多留宿幾晚。”

小姑娘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無辜的道:“你一年不來一趟,來一趟就帶來血光之災。”

易元簡道:“不會有事。”

小姑娘撅着嘴道:“是啊,如果有了事,大不了客棧再次翻修,我爹娘再趁閑暇時光再給我生個妹妹。”

易元簡問:“你爹娘呢?”

小姑娘道:“我爹陪我娘抱着妹妹回娘家了。”

易元簡不再多言,問道:“空房在哪?前面引路。”

小姑娘哼道:“讓她留宿幾晚也行,但她必須去睡竈屋,每天要洗所有的盤子。”

易元簡冷靜視之。

小姑娘揚起下巴,道:“我不高興留她,你讓我心裏不舒坦,我就讓你們心裏也不舒坦。”

見狀,溫汀滢輕問道:“我睡竈屋洗盤子,他能睡在房中得到好的招待嗎?”

“他當然能,好吃好喝好住好招待他。”小姑娘稚氣未脫的沖着溫汀滢哼道:“我擺明了就是欺負你,看你十指不沾陽春水故意刁難你,你身處困境就委曲求全下吧,反正就幾天而已。”

溫汀滢剛啓唇,便聽易元簡說道:“你可以拒絕她。”

小姑娘很不服氣,故意帶着明顯的威脅口吻說道:“好看的公子哥哥,如果她拒絕我,我就不準她留宿。如果你強行讓她留宿,就是擺明了欺負我,我不僅不幫你的忙,還會暴露她的行蹤。”

易元簡平淡的回應道:“她可以拒絕你。”

看着小姑娘生氣的模樣,溫汀滢微微一笑,泰然的對小姑娘說道:“我接受你的要求。”

“算你識相。”小姑娘馬上喜笑顏開,很解氣的道:“竈屋在後院,你自己去找吧。”

“好。”溫汀滢想了想,從包袱裏取出碎銀擱在櫃臺,輕道:“我要一壺好酒。”

小姑娘迅速收起碎銀數了數,随意裝了一壺便宜的酒給她。

溫汀滢沒再停留,拿着酒壺默默的走出,順從小姑娘所願的去後院,耳邊響起小姑娘得意的語聲道:“好看的公子哥哥,走,我帶你去樓上,是我爹娘特意為你準備的一間房,雖然你一年也不一定來住一次,但我爹娘就堅持為你空着,使你來住的時候随時就能住。”

後院空曠安靜,穿過馬廄,東側的一排兩間帶煙囪的小屋應是竈屋。她趁着月色摸黑到小屋外,屋門半掩,竈屋裏收拾的很整潔,屋中一側堆放着柴禾。

她推屋門而入,仔細地把稻草鋪平。鋪了厚厚一層後,她慢慢的坐下,山路的颠簸使她渾身泛酸,傷口更是疼得不适。

歇了一會,她取出酒壺嘗了一口,算不得是好酒,辛辣的難以下咽,跟她常喝的美酒相差甚遠,她索性直接吞咽,仰脖連灌了半壺。

她醉意漸起,剛躺下不久,易元簡就來了。他站在竈屋的窗外,道:“我說了你可以拒絕她。”

溫汀滢坐起身,坦誠而耐心的道:“她是有點個性有點脾氣但心眼不壞的小姑娘,只要一個人心眼不壞,縱她脾氣發作又何妨。”

易元簡平淡的道:“你無需縱她。”

溫汀滢輕道:“我滿足她的要求,讓她高興了,今晚睡一夜竈屋,明日她肯定會覺得內疚,對我态度有所好轉,收回對我的針對。”

易元簡明白她習慣于以和為貴,也明白她以退為進的處事方式,她的‘讓’,是一種‘進’的法子。

溫汀滢輕柔道:“怪我,怪我縱容了別人的脾氣,沒有聽從你的提議。”

易元簡的心情一時複雜,她就像是清澈舒緩的水流,仿佛無論多麽糟糕的地勢,都能夠寵辱不驚、若無其事的流過。他胸口發悶的深吸了口氣,呼吸到濃烈的酒味,顯而易見的道:“傷口很疼,借醉酒入眠?”

“這是比較有效的方法。”溫汀滢覺得醉意不夠,拿起酒壺又灌了幾口,濕潤的唇瓣帶笑,輕柔的道:“我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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