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過去了
周子仲慢慢地止住哭,一邊笑一邊掉眼淚跟我說:“陸仁,我覺得我們都是精神病。”
邱恨成從地上站起來,坐在沙發上,倒是沒哭,只是來來回回看自己的手腕,好像在尋找着什麽。他的手指節分明,手腕很細,皮膚白透地裹住他的骨頭,露出青藍的血管。他好像打算從中找出一絲病變的痕跡,怎麽也想不到哪裏出了問題。
邬菁華看着這兩個人,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也解下圍裙坐過來,問我:“這是哪時候?”
我答非所問:“再過兩個星期。”
我們四個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多久,直到窗外的陽光終于随着太陽的西落射在我們臉上,我們好像才大夢初醒。周子仲臉上還挂着淚痕将幹未幹,嘴巴緊緊地抿着不知道在抗衡着什麽東西。邱恨成雙手交疊折在自己胸前,朝着烏黑的電視裏我們的倒影發呆。邬菁華拿起遙控器,問我:“看電影嗎”
“看什麽?”
邱恨成冷冷地接了一句:“恐怖片。”他好像回到我們第一夜認識的時候,喝了點酒,像是小孩一般得鬧脾氣。他面無表情,神色恐怖,眼睛底下是白茫茫如初雪落大地的童貞。
我和邬菁華一起轉頭看向周子仲,周子仲點點頭。我找了下,決定看《寂靜嶺》。電影緩緩開始,黑色的夜晚從電影裏蔓延到窗外的天空,黃昏将至,空調打得很低,微弱的風撫過皮膚帶起一陣雞皮疙瘩。我起來去房間裏拿了條毯子,把我們四個人都包裹住。熱量在我們身遭傳遞,裏面女主角的尖叫聲一陣高過一陣,房間裏卻安靜得可怕。
死亡與絕望的情緒在電影裏越來越深,人們的瘋狂被一眼望到底。
周子仲在小女孩講述過去的事情的時候,突然悠悠開口:“我讨厭小孩子,因為他們惡毒。”裏面的小女孩被同學圍着霸淩的場景一晃而過,又是母親的鏡頭,周子仲又說:“我可能對誰都缺乏真誠,因為我很少看到與之相關的東西。我于是相信,我一直所相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邬菁華隔着邱恨成,伸手想去摸周子仲的頭卻被周子仲避開,于是他把手搭在邱恨成的頭上。邱恨成看着小女孩複仇,鮮血淋漓,閉上眼睛,張開嘴無語的尖叫。周子仲去悟邱恨成的眼睛,邱恨成伸手抱住了周子仲。
我看向窗外,霧蒙蒙的一片,天還沒黑,看不見星星,卻和電影裏的昏暗不逞多讓。那些高樓大廈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接替太陽照亮了天空,卻冷冰冰沒有溫度。這就是城市,這就是生活,人們在這裏出生,然後争先恐後地赴死,為了利益和感情掙紮地頭破血流。他們就活在這裏,愛着不該愛的人,受着不該受的傷,被別人不認可,被別人當玩具,還是有着生命的熱度。
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有事。
電影終于結束了,一個不美好的結局,她們走向了一個孤獨的世界。夏天的夜晚還沒黑,那我們的結局呢?
邬菁華搖搖手中的遙控器,問我們:“還有2,要看嗎?”
邱恨成擺擺手,跟邬菁華撒嬌說:“我想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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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仲接口:“巧克力味的。”
邬菁華笑着點點頭,我們打算出去給這兩個寶寶買,看在他們這種情況下。我和邬菁華下樓了,蛋糕店不遠,但是也有點距離。
悶熱的風嗚嗚吹着,樹枝搖來搖去晃出沙沙的聲音。邬菁華手插褲兜,直視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我在旁邊帶路。
我和邬菁華不熟,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現在周子仲和邱恨成在幹嘛?
邬菁華突然開口:“子仲人很好,我真的很愛他。可恨成他對我來說像弟弟一樣。”
“我喜歡子仲,也放不下恨成。我沒想到,我生命裏這兩個重要的人居然都……”他恨恨地錘了一下路邊的樹,然後停住不動了。
“你和子仲認識才多久,何必呢。恨成以後也會有歸宿的,何苦呢。”我嘆氣。
邬菁華點點頭,“嗯”了一聲。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眼淚也開始掉。
不知道是怎麽了,邱恨成和周子仲哭我能理解,邬菁華也開始流淚我才真的覺得天都要塌了。邬菁華低聲喃喃地說他為什麽如此愛周子仲,喃喃地說着他和邱恨成的過往,他不停的說,可眼淚掉了不過幾滴就停住了。末了他一抹臉,擺擺手,說:“走吧,不然他們着急了。”
我看着他被淚水沖刷得斑駁的臉和泛紅的眼圈,心裏頭五味雜陳。原本是我們幾個裏最堅強的一個,此刻也已經開始動搖了。他高大的背影有點滄桑,那種克制的氣息又被收到極致。他在他們面前那麽完美,到底卻騙不了自己已經失魂落魄。我不知道家裏那兩個是不是抱在那裏哭,看着天我突然有點沒來由的失落,我注定走不進他們的故事,只是一個旁觀者,痛他們所痛,想他們所想,卻無法為他們分擔絲毫。
拎着巧克力蛋糕回家,邱恨成已經睡過去了,周子仲坐在一邊發呆,看着邱恨成。邬菁華打算過去推醒邱恨成,周子仲搖搖手,朝他噓了一聲,示意我們跟他走。
我們一起走到天臺,周子仲掏出來我放在冰箱裏的啤酒。我們無聲地一杯又一杯地喝,天終于徹底黑下來了,一點點星光灑落把灰塵照亮。
周子仲躺在地上,我們也跟着躺了下去。粗糙的砂礫磨着我們的背,白天吸收的熱在烘烤着我們,烈日餘溫均勻攤在我們身上,悶但是暢快。周子仲朝天空舉起來了杯子,跟我們說:敬夏天。我們一起舉杯:敬夏天。
夏天注定不安寧,狂躁把一切生活攪得亂七八糟。邬菁華說:“快考試了。”我和周子仲才發現,我們已經離擁有暑假的年齡很遠了,才發現邱恨成比我們小這麽多,才發現這個多事的夏天其實還很長,一切都還是未開始。周子仲輕輕說一聲:“報應。”
“我以前覺得我是最好的,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好的了,後來才發現我自己壞透了。沒有人能覺得自己最好,我們每個人都壞透了。我會因為我上次路過那個賣花的老婆婆不理睬而難過一整天,我覺得這是我最善良的難過,但是無法消解我的愧疚。對葛攬藤也是,他确實傷害了我很多但是我以前也做了不少惡。所以哪怕他對我再壞,我也恨不起來,我會覺得一切都是我的報應。”
“報應應該只是一種狀态,是對過去的一種了結。報應不一定有多壞,但是一定宣告已經有一場結束。”
“陸仁,菁華,我們的報應還沒來而已。這是我和葛攬藤最後的糾纏了。”
“不管結局怎麽樣,就這樣吧。我沒覺得什麽不好的,一切都是應該的。”
他坐起來,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看向遙遠的地平線。那裏是連綿起伏的山,青山遠黛,藏在藏青的透明夜色裏,灰白的雲飄蕩過去遮掩又走開。我們在四面環山的城市裏,守着內心的一畝二分地。
門突然被推開了,邱恨成提着蛋糕笑眯眯的也來天臺上。他有些氣急敗壞:“你們居然不叫我!”我們一起吃蛋糕,吹蠟燭,祝自己天天快樂。
遠處應景的炸起來了煙花,和小說裏似的。邱恨成一邊吐槽一邊打開播放器開始放音樂:“完犢子咯,要被罰款咯。”
……
In between the lines and the boulevards
無論是重溫字裏行間的牽念還是穿梭在林蔭大道上
Underneath the sky chasing who we are
蒼穹之下 追逐自我
Wanting more before it slips away
時光匆匆溜走之前渴望無限
Screaming to the stars just to feel alive
朝着繁星吶喊 只為感受生命存在
Maybe one more chance
也許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and we'll get it right
我們會盡善盡美
I won't believe that all these days
我不會相信那些美好的日子
And all these dreams were only meant to fade
還有所有的夢想都會消逝
meant to fade
終會消逝
……
我們在天臺咯咯咯直笑。
我猜,周子仲和邱恨成他們還是很難過,但是他們不希望他們自己難過也不希望我們難過。情緒無法随着人的意志而消解,直面它,痛苦地呼喊它或許也是一種解決方法。苦盡甘來,一切都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