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清晨,楊曼雲從被子裏鑽出來,一頭長發散在肩頭。
正值清明,一向幹燥的北京也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楊曼雲覺得,這樣的天氣就應該睡覺。睡夠了,晚上才有力氣去上班。
她醒來一會兒之後就又睡過去了。
夢裏,楊曼雲又回到了女子監獄裏。
那些被時光埋葬的傷口,在夢裏,又被揭開。
楊曼雲這一覺從早晨睡到了下午快五點。快醒來的時候,還鬼壓床了。
她覺得自己身上有個男人壓着,她想坐起來,怎麽都動不了。
好在最後楊曼雲還是醒過來了,因為楠姐打來電話了。催她趕快去上班。
電話裏,楠姐罵罵咧咧的,說最近生意越來越不好了。
楊曼雲沒搭話,說了一句“我馬上去”上班就挂電話了。
楊曼雲用的手機是諾基亞5320,是她還沒進去之前,一個朋友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還沒用幾天,就被公-安局的人帶走了。
到現在,好像有七八年的時間了。
時間過得真快,她出-獄都快一年了。
楊曼雲現在過得就是晝夜颠倒的日子,每天白天睡覺,晚上上班。
她是賣酒的,不是什麽好酒。但是提成也能拿一些。
楊曼雲就只有高中文化,再加上有前科,出獄之後也找不到什麽好工作,所以就只能遷就的跟着楠姐混,每個月好歹能賺一兩千塊錢。最起碼是餓不死。
楊曼雲住在家裏的破院子裏,每天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着。
她今年二十七了,對生活已經沒什麽追求了。
她也沒幻想過找一個什麽樣的男人把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
她覺得,能這樣湊合着活下去也是不錯的。
要說人就是挺奇怪的,沒有經歷過生死抉擇,大概怎麽都體會不到活着有多好。
如果是年輕的時候,楊曼雲肯定會覺得這樣活着不如死了。
可是現在,她寧願這樣茍活着,也不想早早地去死。
活着多好啊,每天都是新鮮的。
……
楊曼雲起來化了一個大濃妝,換了一條連衣裙之後就出了門。
楊曼雲的頭發長得很快,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垂在後背了。
她的頭發很硬很黑,散開了特別好看。
再加上她這個打扮,走在大街上特別紮眼。
可能是因為清明節吧,店裏客人不是很多,楊曼雲過去之後就一直坐在前臺的凳子上發呆。
店裏時不時會有人進來,她來不及走上去,就被別人領走了。
算了吧,楊曼雲想。
反正今天鬼壓床了那麽久,她也沒什麽力氣。
沒客人就沒客人吧。無所謂了。賣幾瓶酒也就是那麽點兒錢。
她今天就放縱一回吧。
**
嚴震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做生意把家底敗光就算了,老婆還帶着一歲多的兒子跑了。
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就這麽幹幹脆脆地走了。
嚴震看到她留下來的信時,笑得肚子都疼了。
她說不想跟着他吃苦,可以帶着孩子找別人養活。離婚協議書已經簽字了,他們現在也不算夫妻了。
當時嚴震覺得自己挺失敗的,三十五歲了,事業沒保住就算了,老婆和孩子都給弄丢了。
平時那些所謂的好兄弟,知道他賠錢之後,沒一個肯站出來幫他的。
一夜之間,嚴震變成了窮光蛋。
他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家裏的房子也賣了抵債了。
他渾身上下就有五百多塊錢。
……
嚴震在街頭巷尾走了好長時間,才走到這家店裏。
今天晚上,他很想堕-落。
之前他一直是一個很規矩很有責任心的男人,可是這一切換來的只有背叛和傷害。
既然這樣,他也不必對自己苛責。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出來找女人,也沒有什麽不合适的。
嚴震走進去之後,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坐在前臺發呆的那個女人。
他半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繞開別人,嚴震徑直走向了那個女人。
他拉了個凳子,坐到她身邊。
嚴震坐下來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出臺麽?”
楊曼雲還沒有聽過這麽直接的問題。
她愣了幾秒鐘,然後輕輕地笑了一聲。
“先生,我不是做這個的。你可能誤會了。”
嚴震嗤了一聲,在她身上掃了一圈。
“打扮成這樣坐在這裏,還說不是做這個的。”
“您說話真沖。”
楊曼雲從手邊的盒子裏拿了一支煙遞給嚴震,笑着說:“抽支煙,消消氣。”
很少有女人能在這種時候這麽淡定,淡定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楊曼雲的這個反應,讓嚴震對她的興趣又添了幾分。
每一個失敗的男人,都是需要傾訴的。嚴震也不例外。
他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和楊曼雲說完了自己的經歷。
楊曼雲期間一句話都沒有插,一直安靜地聽着他說完。
楊曼雲接-觸得男人多了去了,她知道,這種失意的男人,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聆聽。
這種時候,楊曼雲只要當一個聆聽者就好。
聽他說他的經歷和苦痛,聽他把心裏的不滿全部都宣-洩出來。
面前的男人下巴上的胡茬很明顯,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之下,他的側臉多了幾分性-感的味道。
楊曼雲從小就喜歡成熟的男人,嚴震這樣的,基本符合她的标準。
可惜啊,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有米分色夢想的少女了。
對于未來,她早已經沒了憧憬。
“你們女人都是這麽無情無義的麽?”
嚴震吸了一口煙,将煙圈吐到了楊曼雲臉上。
楊曼雲面不改色心不跳,這一年,她已經習慣了。
甚至,聞到煙味的時候,她還會閉上眼睛仔細地品一品。
她覺得,不同的男人,即使抽同一種煙,也會有不同的味道。
有的男人是玩世不恭、游戲人間,有的男人是目的不純,可是嚴震不屬于這兩者中的任何一個。
他抽煙的樣子,看起來特別的寂寞。
就像是站在人生的巅峰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時的那種落寞一樣。
楊曼雲覺得,他一定可以翻身的。
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就讓她再單純一次吧。嗯。
……
“你說你沒地方住了啊,那到我家吧。介意麽?”
楊曼雲的邀請十分自然,嚴震知道,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當時,他心裏是有些看不起楊曼雲的。
剛開始還說不是幹這一行的,最後還不是犯賤地叫他回家一起睡。
行,那他今天就好好配合配合她。
演戲,誰不會呢。
楊曼雲帶着嚴震回到家裏之後,嚴震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先前失魂落魄的樣子完全沒有了,他就像看到獵物的狼一樣,兩只眼睛在不停地放光。
楊曼雲有一種引狼入室的感覺,明明他還沒做什麽,她就覺得自己什麽都失去了……
楊曼雲今年二十七歲,沒有談過戀愛,還是完-璧之身。
雖然跟着楠姐做事兒,但是她一直都只負責賣酒,再往明白點兒說,楊曼雲其實就是個陪聊的。
有男人看着她漂亮,會聊上幾句。
她們平時接觸不到什麽上流社會的男人,來這裏的基本都是遭遇人生滑鐵盧的男人。
楊曼雲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安慰和開導。
可是,嚴震卻成了例外。
這天晚上,楊曼雲終究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和嚴震滾到了一張床-上。
**
早晨醒來的時候,楊曼雲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散架了。
當初在監-獄裏做工都沒有這麽累過。
昨天晚上,嚴震就像個瘋子一樣,一直都不肯停。
楊曼雲總算見識到了那檔子事兒有多累人了。
她本來以為嚴震是一個很正經很保守的男人,可是他昨天晚上說的話,真是一句比一句難聽。
楊曼雲想,他大概是壓抑久了,需要釋放吧。
又或許他本來就該是那個樣子,只是世俗讓他不得不僞裝得一本正經。
楊曼雲看着還在熟睡的嚴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擡起手來,纖細的手指停在他的鼻梁上,輕輕地碰着。
他的鼻梁很高,很好看。
楊曼雲之後又用手碰了一下嚴震下巴上的胡茬,很紮人,那疼痛好像能從手指蔓延到心裏。
她的胸口悶悶的,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體驗。
楊曼雲不知道這算不算別人口中的愛情,她也不知道,愛情會這麽疼。
……
“覺得我好看?”
嚴震剛一睜眼,就看到楊曼雲正用那種眼神盯着自己看。
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然後擡手摁着她的後腦勺,将她的臉貼-過來。
他用布滿胡茬的下巴在她臉蛋兒上蹭-了幾下,“一晚上就死心塌地了?這麽容易滿足。”
楊曼雲不是不明事理的小女孩兒,嚴震這話是什麽意思,她都清楚。
他不過就是在諷刺她沒出息,不自重自愛。
但是她沒生氣,這種話,她已經聽得麻木了。
楊曼雲很平靜地跟嚴震說:“嗯,誰讓你是我第一個男人呢?我總要對自己負責的吧。”
嚴震的目光冷了冷,“我現在渾身上下就有五百多塊錢。你确定你要跟我?”
“嗯。我确定。”楊曼雲肯定地點頭。
看到楊曼雲的表情,嚴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了。
這麽多年,他過得都很現實。
他也一直是個唯物主義者,如果真的愛一個女人,他不會在身無分文的時候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