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乾元宮中,檀香陣陣,煙霧袅袅。

大齊開國皇帝葉雲澤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匣子,半響後才道:“這裏頭裝着的,果真是藩國的療傷聖藥?”

小太監急于讨好皇帝,連聲應是,堆着一臉的笑道:“藩國的療傷聖藥,那可真是靈,據說,陳年舊傷都能給治好,關鍵時刻還可用來續命。只是材料過于珍貴難得,每年也只藩國皇帝與聖女能各得一瓶。此番,藩國皇帝竟連這藥都獻了出來,可見是真心臣服。”

葉雲澤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小太監心中一緊,不知自己是否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下一刻,卻聽葉雲澤道:“既然這藥還有些用處,拿去讓太醫驗一驗,若是沒有問題,就送去季将軍那兒吧。”那雲淡風輕的口氣,仿佛在談論的只是一件尋常物事,而不是異族進貢的珍品。

“皇上……不給自己留點兒?”小太監遲疑道。

“讓你送去就送去,哪兒那麽多廢話!”葉雲澤眉峰一挑,似是含了薄怒。

“是。”小太監不敢再多說什麽,應喝一聲,便低眉順手地退下。

這些年來,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從外界送到宮中的貢品,最好的那一份,永遠會先被送去季将軍府。皇上便是自己不用,也要先緊着季将軍那兒。

季将軍追随皇帝打下江山,與皇帝有着袍澤之情,會得到皇帝的恩寵,并不奇怪。但近些年來,開國功勳凋零,那些曾經與皇帝稱兄道弟的,一個個不是反了,就是被斬了,再不,就是歸隐了,能夠得到皇帝始終如一的寵信的,幾乎沒有。

只除了季将軍。

皇上對季将軍,那可真是沒得說的,季将軍略略咳嗽幾聲,皇上都要憂心半日,恨不得一股腦兒地把太醫全塞去季将軍的府上,若是季将軍出征了,皇上就要開始每日吃齋茹素,祈禱季将軍能夠平安歸來,并着人時時留意着前方戰況,一旦戰事膠着,便開始擔憂季将軍的安危。

宮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對于皇上而言,季将軍是不同的,連季将軍的府邸都是當年皇上在宮外時所居的舊邸。

當然,季将軍對皇上也是極忠誠的。據說當年最艱難的那一段日子裏,皇上在冬日渡河之時生了病,幾乎無法成行,是季将軍解下自己的襖子将皇帝裹在裏頭,自己只穿着一件單衣,就這麽背着皇上過了河。

據說皇上當年燒得厲害,險些挺不過去,塞外又缺少藥物,季将軍便在寒風中站了大半個時辰,凍得整個人都快成冰棍兒了,才以自身的體溫為皇上降溫。後來,皇上好了,季将軍卻病了,怕皇上憂心,愣是挺着不說,直至到了皇上外祖家中才被發現。

據說,那一次,是皇上唯一一次對季将軍發火。

饒是如此,也可見兩人之間的情分。也難怪一立國,季将軍便被賜下了免死金牌,且還有随時面聖的資格。

翌日,有小太監來禀:“皇上,季将軍醒了。”

然後,那名小太監清楚地看到了葉雲澤眼中的欣喜與激動之意,葉雲澤一甩袖子:“快,快宣季将軍進宮……不,還是朕親自去将軍府看望季将軍好了。來人,擺駕!”

有新來的小太監不解地問前輩:“皇上既然如此想念季将軍,何不在昨日将軍得勝歸來時便将将軍召入宮中?”

前輩悄聲道:“你懂什麽呀,季将軍自塞外歸來,怕是很久沒休息好了。皇上寧可自個兒忍着不見将軍,也要讓季将軍先睡個飽覺,唯恐委屈了将軍分毫。日後,你可記住了,這宮裏宮外,你得罪了誰,都別得罪了季将軍!”

旁人或許不清楚,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皇帝的人卻看得再明白不過。季将軍,就是皇上的心尖尖兒,分毫動不得。若是他們将季将軍伺候好,反倒比事事順了皇上心意,更得皇上歡心。

“上回,季将軍攻克蠻夷之地,皇上賜下了國公爵位,并下旨在帝陵旁建造将軍的陵。這一回,不知皇上準備賞賜什麽給将軍。”

皇帝從不吝惜對季将軍的賞賜。往日,便是沒有由頭,他都要找出些由頭來賞賜東西給季将軍,像這種大勝歸來的時候,更是無一例外的會對季将軍大肆封賞。這一次,皇帝便打算給季将軍加封王爵——這王爵還不是虛封的,是實打實有封地的。

小太監雖對政事不敏-感,卻已隐隐地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妥——這一次加封了王爵,下一次,若是季将軍又大勝歸來,皇上該賞賜什麽呢?

季将軍已經位極人臣,做到了一位武将的極致。錢、勢、權、名,他要什麽有什麽,手握免死金牌,他甚至連後顧之憂都沒有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番過後,季将軍已是……封無可封。若想再進一步,皇帝就只有退位讓賢了。

哪怕皇帝本人不把季将軍的存在當成一種威脅,也有的是人替他着急。那些忠心追随季将軍的下屬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

馬車拐過幾道彎,一座熟悉的府邸便近在眼前——葉雲澤幾乎閉着眼睛都能找到這裏。

由于他是這兒的常客,看門的小厮見了他并不慌張,躬身向他行了個禮,便自他手中接過了缰繩,熟練地将馬拴在柱子上。那馬不耐煩地沖他噴了口氣,惹得小厮不斷撫-摩着馬兒雪白的鬓毛以示安撫:“小祖宗,你可有一陣兒沒來這兒了,想來是不記得我了吧?”

葉雲澤對着小厮随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不用通報,他要親自站到季琛的面前歡迎他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以往,他都是這麽做的,他沒有留意到這一次,小厮的欲言又止。

小厮想要伸手攔住葉雲澤,卻又清楚,他沒有這個資格。就如同葉雲澤允許季琛随時面聖一樣,季琛對葉雲澤,也是毫不設防,無論葉雲澤什麽時候來,都可以長驅直入。

葉雲澤興沖沖地來到季琛的寝殿,卻撲了個空,由他親自挑選了送來的錦被已沒有絲毫溫度,顯然主人已離開多時。葉雲澤心中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剛想招個下人來問問,這才發現,一路走來,他竟沒有看到一個下人,附近的下人顯然全被支走了。

今日的季将軍府,着實有些奇怪。

葉雲澤思忖片刻,也不知是出于一種怎樣的心理,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季琛的書房外。他知道,季琛素日是一刻也閑不下來的,不是在庭院中練劍,就是坐在書房中處理公務,若是偶有閑情逸致,還會找些書來翻翻。他在庭院中沒有看到季琛,那麽季琛只會在書房中了。

剛靠近書房,果然聽到了季琛的聲音。葉雲澤心中一喜,還沒來得及出聲喚人,便聽到了另外的兩個聲音。他認出,書房裏正與季琛說話的,是季琛手下的兩員大将梅縛之與洪勝濤。那兩人說的話,讓他目眦欲裂。

“……将軍,您已是功高震主,此次過後,皇上必不容您,您該早做打算才是。”

“是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您該比我們更清楚才是。上一回是藍将軍,上上回是溫将軍……只怕這一次,這把屠刀,就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若非怕驚動屋裏的人,葉雲澤簡直恨不得一拳打在牆上。他是天性多疑不假,卻從來沒有疑過季琛!他明明對季琛掏心掏肺,到了這些人口中,為何變得這般不堪?

“不必再說了,皇上不會那般對我的。”季琛的話語中透露着濃濃的疲倦,聲音卻很是堅定:“日後,這種話,不許再提。”

“将軍,您醒醒吧!我知道您跟皇帝感情非同一般,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皇帝,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跟您共患難的皇帝了!在權勢面前,感情算個屁!”情急之下,洪勝濤直接爆了粗口:“溫将軍也是一開始就跟着皇帝的老功勳了,可您看看,他最後落得個什麽下場!藍将軍與皇帝是患難之交,如今又在哪裏!”

“就算皇帝對您沒有敵意,可皇帝身邊的人呢,太後呢?他們可容得下您?您便是什麽都不做,他們也會想盡法子逼反您!到時候,皇上是信您還是信他們!”梅縛之上前一步:“将軍,您還不明白嗎?您早已無路可退。進一步,便是萬人之上,退一步,則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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