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入夢
這一個月格外漫長。
只有洗澡和睡覺的時候,偶爾低頭瞄到右腳踝上那條段淵當日親手系上去的晶鑽鏈子,陸斯揚的心理防線才不至于全面潰塌。
段淵夜夜入夢。
有一天是夢到小時候段淵送他去跆拳道館請老師一對一教他格鬥術防身。
段淵那時候也不過才是高中生,背着手在場邊看他練習,老神在在,一副家長的模樣。
夢裏的陸斯揚明明已經累到筋疲力盡,但還是抿緊雙唇想用更高難度的動作博取他贊賞的目光。
第二天夢到段淵大學社團秋游的時候,陸斯揚也跟着,社團裏有個漂亮又優秀的女生想追段淵。
社團裏的學長學姐們處處制造機會,他就屢屢破環,段淵也不惱,看他的眼神無奈又溺寵,到最後親自跟那位女生說了抱歉,沒有怪他一分。
第三天的夢是陸斯揚高三時晚上補習下課從學校裏出來,拉開熟悉的車門卻發現後排多了個人。
段淵手撐着腦袋睡着了,眉心還是皺着的,那時候段淵已經是大四了。
段淵的大四和別人的大四不一樣,段淵的大四……太苦了,段淵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就要假裝不知道。
還有一天是夢見……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像清淩淩的水一樣流過,灌溉着他荒蕪的心田和生命。
陸斯揚從天光熹微的清晨裏醒過來,入睡前和醒來時,聽見相似的雨聲,打在樹葉上,循環往複。
視線模糊,擡手一抹,沾了一手的冰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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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有些腫痛,睜着眼睛看天花板,等睡意襲來,又沉進夢裏。
現實中遙不可及的人,那就在過往的夢裏去找。
一點一點,他總能抱到想要抱的人來安慰自己千瘡百孔的心。
晨星稀光,城市另一頭的某高級小區。
音影室裏沒有開燈,碩大的家庭影院屏幕上泛着淡淡的藍光。
播放的是一個小男孩七歲生日的派對留念錄影。
主人公是一個眉目如畫的玉團子,滿懷禮物,笑得很甜,禮貌向圍繞着自己的哥哥姐姐小朋友們道謝。
衆星捧月的小陸斯揚在人群中張望,放佛是在找什麽人。
過了幾秒,他穿過重重人群,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去牽上一個站在人群邊緣的少年的手。
那個少年本來一直在周圍的歡聲笑語中低着頭,神情灰暗冷漠,卻在玉團子向他伸出手那一刻,眼底陡然亮了起來。
段淵坐在地毯上,曲起一條長腿,另一條随意伸直,眼角的疲憊與冷漠在昏暗燈光下顯得迷離又頹唐。
他單手起開一罐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啤酒生猛灌下,空瓶子投進垃圾桶,又重新按下遙控器。
循環播放。
陳一帆生日臨近,他和杜三終于找到機會把快要發黴的陸少爺從家裏撬出來。
自從陸少出國一趟回來,久未露面,就連聲色場地都少了他的流言與傳說。
陳一帆一把飛車馳騁夜光大道,敞篷跑車天窗大開。
習習涼風自四面八方圍攏,街如銀川,車水馬龍,是最不缺熱鬧與繁華的人間。
陸斯揚興趣缺缺坐在副駕上,最近無心打理的頭發有些長,任夜風吹亂。
陳一帆以為是他一金貴小少爺長途奔波太勞神動骨,還沒回過神來,沒修養好,啧啧嗤道:“還行不行了陸大少,您再歸隐南山不出動,江湖可就沒有您的傳說了啊。”
他向來是個能侃能說的,一邊把着方向盤一邊得意洋洋道:“哎醒醒神,少爺,看出來這是往哪兒的路沒?”
看在這人今日做壽星,陸斯揚也算給面子:“哪兒?”
陳一帆得瑟:“泾川銀塔,聽說過吧?這地兒可不好進啊,還是老子七拐八晚地托了好幾層關系才……”
陳一帆說着說着就感覺到身旁靜悄悄地毫無聲息,跟車裏就他一個人似的,忽然間脊背一陣發涼。
剛好碰上紅燈,他一拉竿,側頭望去,剛好瞧見陸斯揚精致的側臉。
他擡着頭,仰望着城市CBD摩天高樓上數平方米的彩屏巨幕。
流光溢彩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明明也就是個側臉,怎麽他就覺得陸斯揚那家夥好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陳一帆跟着擡頭往那廣告屏幕一看。
他就說!
怎麽這麽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
上面正在播放時事熱點,段淵那張英俊冷清的臉引來地面廣場人群的瞻仰與矚目。
一身挺闊西裝的男人與其他國籍的專家企業家交談時的風度翩翩和氣宇軒昂,點綴了這個被金箔包裹的城市。
也該是安城女孩今夜最甜蜜的夢境。
陳一帆啞然,他不太清楚這倆人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也隐隐約約能猜到一點。
段淵那種人他想要看明白太難,可陸斯揚他還能不知道嗎?
這家夥喜怒形于色,外厲內荏,是個很容易被人看透的。
“哎,我說你……”陳一帆剛想說什麽,就看到原本面上無恙的陸斯揚忽然緊緊皺住了眉頭。
陳一帆下意識看向屏幕,已經播報到下一條新聞。
主角還是名聲赫赫的段總。
但新聞內容卻不容樂觀。
大意是近來段氏股票大幅度降跌,柳氏止損觀望。
段總裁在股東大會上的提案不盡人意不能服衆,更有股東投票提議,或由段家另派繼承候選人主持大局。
陸斯揚拿着手機的右手緊了緊,一眼不眨地望着巨幕,仿佛只要他這樣執着地盯着,段淵就會真的從那裏面走出來似的。
一個漫長的紅燈終于過去。
陳一帆火速逃離這個巨幕輻射範圍,狀似無意地問道:“咳,你們……最近有聯系嗎?”
聯系是沒有,見到還是見過的。
那天陸斯揚出來借酒消愁,看到正在應酬的段淵。
他從來沒有在聲色場地碰上過段淵,當然,除了親自把他逮回家的時候。
那是在一個隐私性極好的高級會所裏。
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正在給段淵介紹店裏的“公主”和“少爺”,他随手扯了扯系得一絲不茍的銀質領帶,平日禁欲清冷、矜貴氣派的世家公子此刻卻渾身散發着一種頹然的邪魅。
陸斯揚心髒被狠狠攫住,又仿佛被什麽尖利的東西生生鑿開。
只看了一眼就快速往另一個方向走開,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陸斯揚趴在在洗手間的洗漱臺上吐了整整半個鐘頭,喉嚨燎疼,胃髒抽搐,膽汁倒流,夾雜血絲。
喘着氣用清水拍了拍臉,他看着鏡子裏那張頹敗荒蕪的面孔,對自己說,那是段淵的自由,他們已經徹底分道揚镳。
陸斯揚在心裏千次萬次說服自己、制止自己才沒有沖進去砸了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