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安街燈
還有一回,他們相遇在一個共同朋友開的私人餐廳裏。
燈光亮堂,段淵被簇擁走在中間,身高腿長,眉眼莊肅冷峻,身邊的中年男人微低着頭向他介紹着什麽,他偶爾動一動唇或是點點頭。
彼此擦肩的時候,目光沒有遞過來一分。
陸斯揚身後的狐朋狗友個個瞪大雙眼:“我沒看錯吧?”
“剛剛那不是……”
陸斯揚眸心鍍了層冷霜。
段淵可比他絕情多了。
他沒了段淵整個世界一塌糊塗,段淵擺脫掉他地球照轉,甚至還能輕松不少。
時至今日,他總算知道,自己以往能那麽肆無忌憚張狂乖張,不過是因為段淵讓着他寵着他罷了。
一旦對方把那份沒有底線的溫柔收回,他就什麽不是。
一個捉襟見肘的跳梁小醜而已。
段淵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指甲刺進掌心的嫩肉裏,陸斯揚強忍着沒有掉淚,冷着臉問身後那些七嘴八舌的:“還走不走。”
懂眼色的立馬跳出來打圓場:“走了走了,有什麽好看的。”
那天晚上陸斯揚把自己灌得神志不清,卻再也沒有人來接他回家。
陸斯揚別過眼,平靜回答陳一帆剛才的問題:“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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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不掩飾,倒是讓陳一帆有些忐忑:“那個,我昨晚去我姑家裏吃飯,聽他們說,段氏最近不大太平。”
陸斯揚點了根煙,沒有抽,聞着過過瘾:“嗯,怎麽回事知道嗎?”
陳一帆見他沒有排斥提到段淵的話題,也就把昨晚家裏長輩的閑談七七八八全倒出來:“段奇坐不住了呗。”
“他抓不到段淵的把柄,就從齊嬈下手。”
“我聽說最近經常有私人醫生出入他們總裁辦公室那層樓,也不知道真假。”
“總裁辦公室……那不就是……”陳一帆從看路況的縫隙裏抽出空來瞄了一眼陸斯揚,“你說段淵他不會真出了什麽事吧?”
“不知道,”陸斯揚眼眸顫動了一瞬,低眉斂目:“還有嗎?”
陳一帆搖搖頭:“別的就不知道什麽了。”
陸斯揚顯得有些低落:“嗯。”
陳一帆看慣他不講道理飛揚跋扈欺負人的樣子,見不得他這一副蔫蔫被人欺的鬼樣:“哎呀這些也都是傳聞,虛虛實實,段淵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你也別太擔心。”
陸斯揚沒有再說話,不可能不擔心。
白天的時候是小陳來辦公室給他送午餐,他狀似無意間問了句段淵的近況。
向來無所不能的小陳難得露出一臉真誠的抱歉:“陸總,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邊沒有透出來一點消息。”
小陳也發愁,得,這下雙面間諜不雙面了。
陸斯揚薄唇微張,不知道該說什麽,舉起的筷子又落下,小陳在一旁欲言又止。
陸斯揚下意識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沒有絲毫笑意,人人都說他沒心沒肺不講道理任性妄為。
可誰知道,段淵這種看起紳士溫柔的人一決絕起來,那才是不留一點情面。
他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單向關閉那扇通往他的大門,就能讓你再不能觸碰到他的世界一邊一角。
陸斯揚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也沒救了。
太久沒有對方的消息,有時候實在想得忍不住,他就自己悄悄把車開到段氏大樓不遠處的街角。
其實根本看不清楚段淵辦公室的那扇窗,樓太高,陽光強烈看不到。
等到天氣陰沉或下雨的時候又會有虛虛袅袅的雲霧。
但陸斯揚還是會去那兒仰着頭呆一會兒,想象着段淵正在那裏辦公的樣子。
那個樣子他見過很多次,有多英隽迷人他也知道。
襯衫袖子工整地折起幾折,露出節骨漂亮的手腕,筆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脊背挺直,專注認真的神情格外性感,偶爾會擡起手松松衣領。
想着想着陸斯揚就在一個人在車裏笑出來了。
笑了一會兒臉上又漸漸恢複平靜和冷漠。
他從來不知道的是,每晚夜幕降臨這座城市的時候,也有加完夜班的人繞了大半個城市驅車到他家樓底下。
什麽也不做,就只擡頭望一會兒。
一家一戶地望過去,于萬家燈火中辨認出屬于陸斯揚的那一盞。
确認它亮了,再花一個小時趕回公司,又開始夜裏新一輪的工作。
段淵不需要休息。
只有他本人知道,唯獨在他放任自己去想陸斯揚的那十幾分鐘裏,身體裏的血液是在流動的。
再忍耐一下,只要再等一段時日。
段淵伏在方向盤上大口呼吸,以望能驅走充斥心間的空洞與失重。
他早就認輸,在陸斯揚面前他從來沒有贏過。
不過是現下情勢動蕩,對方離他越遠越安全。
他還在部署,收網,被逼急了的段奇現在就是瘋狗一條,他既然能從齊嬈下手也同樣能從陸斯揚下手。
陳一帆實在看不得陸斯揚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又在銀座包了價位昂貴的大場地。
來的人魚龍混雜,陸斯揚能叫出名字的人不超過十個手指頭,有那麽一圈人更是連臉都沒有見過。
他以前怎麽會流連這種地方呢?
不認識的男男女女,一張張妖豔陌生的臉從眼前晃過。
他們沾滿欲望的手試圖攀搭上陸斯揚的肩膀和腰際,通通被他冷冷拍掉。
紫紅藍綠的吊燈波光旋轉,音樂聲沸騰。
陸斯揚一個人神色萎靡地坐在吧臺上喝酒,是那種不在乎酒的度數、品種、烈度的喝法,只要是放在他面前的都來者不拒,一幹二淨。
酒吧主場正在給今日壽星獻唱,高潮處鼓手起興甩掉上衣引得全場尖叫連連,陸斯揚不參與任何熱鬧。
他只想要一個人。
那個人。
他想他想得心肝肺都要灼熱得騰騰燒起來。
舞臺底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醉生夢死的男男女女見來人氣勢洶洶陣仗頗大,紛紛自動讓出一條道來。
音樂聲也被打斷,場內瞬時議論紛紛。
據說來人是訂不到包場來鬧事的,可陸斯揚怎麽覺得段奇那副惡心人的癞蛤蟆嘴臉就在眼前晃來晃去。
段奇早在進場的那一刻就瞟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畢竟惦念了那麽多年。
以前他動不得陸斯揚是顧忌着旁邊有個段淵,可如今安城人皆知,段淵即将失勢,陸斯揚自然就變成了他的盤中肉。
段奇趾高氣揚地從衆人讓出來的道上向陸斯揚走去。
看到他醉眼迷蒙不加防備的柔軟媚态,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陸少爺,借酒消愁?”
陸斯揚依舊徑自酌酒,旁若無人,像是沒有看到聽到。
此時最是段奇小人得勢的火候,陸斯揚在一衆圈內子弟面前擺着端着不屑搭理他下他面子,他便要撕了對方的體面:“裝聾作啞的不像我們陸少的風格啊。”
“哎?怎麽沒見我們家老三?平日裏不是像只哈巴屁颠屁颠地跟在你後頭轉圈的嗎?不是自顧不暇沒空舔你了吧?”
段奇知道老爺子也偏心段淵,段淵看不起他,陸斯揚看不上他,每每碰上了看他的眼神也仿佛是在避什麽髒東西。
長久被段淵踩在腳下不得翻身的屈辱和陸斯揚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看輕他的不屑像一把熊熊的怒火燒遍全身。
段奇眼神虛浮,面色寡黃,一看就是聲色場所縱欲過度的後疾。
他環顧四周,故意笑出一種輕佻和羞辱的意味:“要不這樣,你考慮考慮跟你奇哥,床上床下的,該老三給你的,奇哥一樣不少,怎麽樣?”
陸斯揚微張的雙唇輕輕顫動着,随手又是一杯烈度奇高的瑪格麗特。
石榴紅的酒滴像一顆紅色瑪瑙滑過他的濕潤的唇珠和嘴角,流到頸勃上的喉結,印出一條淡淡的痕,在蒙昧的燈光下更顯地誘人和嬈魅。
衆人都被這一瞥暗暗驚了一驚。
段奇饑色的目光更是像一條吐着舌的蛇信子黏在他的肌膚上。
一杯濃濃的苦酒下肚,陸斯揚只覺得腦子更清醒一分。
他像是知道自己怎樣的姿态最誘惑人心似的,微微勾了勾唇角,擡起目光朦胧的眼,朝段奇一笑。
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那笑容太過昳麗耀眼,只肖一眼就迷亂了心神,段奇輕一腳中一腳地踩着大理石地板走過去。
即便他剛剛是真的有幾分惱怒陸斯揚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怠慢,此刻也什麽都顧不上了。
陸斯揚看着段奇來到自己面前,伸手想要摸他的臉。
他微微一閃往後仰了一點,不動聲色地錯開。
段奇以為他愛玩欲拒還迎,很有耐心地附身跟上。
下一秒,一大杯寒徹浸骨的冰酒便嘩啦啦地從他頭上潑了下來。
圍觀群衆裏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杯緊接着又撲面而來,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陸斯揚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睨他,神情冷漠,那嗤嘲的眼神像在看一條狗。
雖然腦子還是模模糊糊地,但好歹心裏痛快了一點:幸好今晚他點了一桌深水炸彈。